但郦苍死了,她突然就变得分外清醒,不是因为郦苍死于这自诩变好,实则黑暗如泥沼的‘好日子’,而是想,若是郦苍的死没有给她带来这么大的震动,或许她就浑浑噩噩的活到死了。 可郦苍是她的亲人,她可以感知到巨大的悲伤和失望,也有能力有身份,去改变害死她的局面! 那么其他受苦死去的百姓呢?当他们没有一个贵胄做亲人,绝望和悲伤,是不是连声音都没有? 一个连悲伤和绝望,都不能被听见的大汉,真的是皇后想要的么?真的是卫子夫可以双目失明的活下去的地方吗? 卫子夫真的...能接受那么多忠臣良将骨血堆叠起来的大汉,落成如今这个结果么? 不!卫子夫不接受,所以她反抗了。 一路上,不断有人加入她,也不断有人离开。 卫子夫渐渐体会到,最难过的,不是无人帮衬,而是在你每次想要放弃的时候,有一束光加入你,给你希望,让你坚持! 反反复复,断断续续,这样的坚持,比执拗的坚持,更加折磨人心,摧肝沥胆!却乐在其中,虽死不悔! 这种体会,就像是,见过反常的姜叹和霍光后,她决定,放了上官桀。 倚华听到这个决定,十分不解,看向瑕心,瑕心也摇头,却大约猜到了那天霍光和姜叹在自己离开时候,都跟皇后说了什么。 卫子夫心态出奇的好,“少府令的存在,不是为了对抗水衡都尉江充,仁善没有错,放过他,还有更好的!我现在只是还有一点后悔和失望,因为我曾对他怀有希望,就在他顶替王伟之后,心存不平时,我也曾暗暗期望,他能用实际行动证明是我看错了人。” “皇后没看错人,他就是...” “我对了,那还有什么生气的?”卫子夫反问,“做大事者,要目光开阔,等陛下回来,我就以年老的名义,准他请辞。” 倚华看着目光灼灼的卫子夫,突然对计蕊当初形容卫子夫的那句话有了深刻的体会。 “对了,今年刘彭祖进长安朝见,陛下虽然不在,但该有的礼数都不缺,我让张家去接触一下,计蕊可发现了什么?” “暂时还没有。” 卫子夫摇摇头,江充才是可恨之人,若是能抓住他的把柄,相比之下,上官桀也不算什么。 “还有舂陵侯刘买,跟平舆侯是故交,陈掌说他有事要求见我,若有时间,便见一见吧。过年,陛下不在,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宗亲愿意来走动的,都来吧!” “哦,但还是少府令最重要,给你们的名单是我看过许多奏报,才选出来的,实际探查后,再选择合适的作为少府令的人选。先选好,等陛下回来,我去跟陛下提。” 倚华总觉得哪里不妥,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应下,根据卫子夫给的名单,自去寻找合适顶替少府令的人选。 征和元年,春正月,还,行幸建章宫。 光禄大夫公孙遗守少府。 三月,赵王彭祖薨,唯一掌握江充背景,可能会动摇他的人也死了,江充彻底没了忌惮,行事越加放肆,因巫蛊构陷牵连的人,死伤数万。 四月,因建章宫刺客逃走,刘彻大怒,越发多疑敏感,一查再查,弄的长安鸡飞狗跳。 这样大好的机会,公孙敬声自己送上去的把柄,自然也不会再被对方视而不见了。 查,公孙敬声擅自挪用北军的钱一千九百万! 公孙敬声被捉拿下狱的那天,卫君孺表现得比谁都沉稳,只是见到卫子夫的时候,才带着哭音,喊了一句,“子...子夫...” “姐...”卫子夫不知该如何宽慰她,这一场局,纵然百般筹谋,大家保证会尽最大的能力保下公孙敬声的性命,但汉律宣判公孙敬声的罪,就是死刑。 没发生时,她可以下狠心的把自己和所有孩子的生死,压上去赌。 可实际发生了,她要怎么跟自己的亲姐姐交代?要怎么告诉自己的姐姐,这局,以命相抗的局,用的是姐姐儿子的命!赌的却是刘家的天下太平! 喉咙里如同堵了棉花,卫子夫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 卫君孺呆愣愣的看了她半天,轻柔的擦去卫子夫的眼泪,“子夫,既然开局了,你答应我,不到你死的那天,不许收手!” “姐...” “你最容易妥协了,我不怕敬声牺牲,只怕你们反悔辜负他的性命,所以我要你发誓!不到你死的那天,不许收手!!你发誓!!!”卫君孺激动道,“你答应我,答应我啊!” 卫子夫觉得牙齿都在抖,却一点都不敢移开目光,看着卫君孺的眼睛,口齿清楚的发誓,“我卫子夫发誓,哪怕我死,都不会收手!” “好...好......好!”卫君孺咬牙说出这段话时,张嘉就站在一旁,震惊又绝望的看着两个人。 从小到大,张嘉一直被逼着走无法选择的路,她并没有多大的野心,也不想嫁什么英雄,只是想要过可以掌控命运的日子。 为什么?公孙敬声这个曾经最不可能卷入军、政两个漩涡里面的人,如今竟然变成了拿命去拼的臣子。 然而,张嘉什么都做不了,她深切的感受到卷入这种漩涡后的身不由己。 为什么?张嘉突然生出了一丝恨意,原来并不理解为什么有刺客敢刺杀刘彻,现在真是恨!恨到极致便是胆大! 不敢想的,统统敢想了,为什么刘彻不早一点死,太子若是早日上位,公孙敬声也不必去拿命赌了! 一连数月,军费的清查、拉锯、归档,让太子府和卫府一直都灯火通明,公孙贺几乎住在了阳陵,一直在追捕朱安世,希望能早日开释公孙敬声。 可事情并没有按照当初铺好的路走,一天天过去,事情却越来越棘手。 陈掌有些坐不住了,同张坐一齐进宫商议此事。 “皇后,有些事,就算您骂臣,臣也想说,”陈掌头发霜白,自从少儿故去,他一心扑在太子府和博望苑,日夜操劳,老得厉害,说话也比原来慢了许多,“事情不受控制,应早备退路。” 张坐却不同意,“哪里不受控制,尚有转圜余地,大家谁都不应松神,你怎么如此胆怯!” 两人你来我往,吵得计蕊和倚华头疼,频频看向卫子夫。 卫子夫却低头看着一摞摞的竹简,时不时抬头‘嗯’两声,未有丝毫不耐,一直到归岚来传膳,才开口打断道,“行了,吃完饭再继续说。” 计蕊和倚华:“......” 张坐和陈掌却毫不在意,都不年轻了,饭比天大,三个人安安稳稳的吃完了饭,又继续说话。 倚华多了个心眼儿,上前去伺候卫子夫的笔墨。 !!!这是什么急事吗? 一边是言欢公主儿子的随笔文章,一边是少府的日常开支账册! 完全不搭,又不怎么重要的东西,卫子夫怎么看得这样入神? 终于,张坐吵累了,一句话都说不出,陈掌也咳嗽不止,这才让卫子夫抬起头,吩咐人准备蜜水,润润嗓子,然后开口道,“我听明白了,如今棘手的是两件事。一、廷尉马常和江充所查,给敬声的定罪皆是挪用军费,而非贪墨,所以清查全国军费一事难得陛下准许。二、公孙贺慌了,太子他们也都尽数参与其中,暴露了不少实力,连言乐也被迫裹挟其中,所以,你们想让预备后路,对吧?” 张坐还要说话,但嗓子直冒烟,也只有沙哑的几声挣扎,“不...不行!” “嗯,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战至正酣,怎能收兵?”卫子夫好心帮他补充,张坐感激不尽。 其实双方说的都对,事情有异,确实应该随机应变,但是要不要撤回一部分人,张弛有度,也需要决定。 但昨天,刘据已经来过了,他跟自己说,不能退! 刘彻曾经不相信过刘据一次,那时,刘据年轻冲动,可现在,刘据沉稳有谋,不管刘彻会不会把这些成长看进心里,但卫子夫,不会再有怀疑。 “朱安世的情况查清楚了吗?”卫子夫目光扫过计蕊,对倚华问道。 ......计蕊一瞬间就有些明白了,卫子夫是想... 倚华则认认真真的回答,“阳陵朱安世,除了爱打抱不平,也喜好玩乐,因居住在阳陵,与豪绅贵族多有交集,所以名声甚广,有人称其做‘阳陵大侠’。不过也因其为人简单豪爽,冲动易怒,常口出狂言,仗着武艺不奉律法,所以陛下深恨其人,却久捕未得。” “嗯,倒真是个‘以武犯禁’的侠士。”卫子夫咬着笔杆,脑中飞快的闪过明卿的身影,不由自主的叹道,“可惜了!” 倚华:“什么可惜?” 卫子夫摇摇头,继续问,“他有什么看重的好友或者家人吗?” “皇后,真的要这样做么?”计蕊接话道。 ......什么意思?哑了的张坐和陈掌、担忧的计蕊、坦然的卫子夫,倚华眼神转了一圈才有些明白。 “皇后,要假戏真做是吗?”倚华急道,“可是朱安世毕竟是有名声的侠士,会不会对太子...” 陈掌哑着嗓子插话了,“皇后,朱安世并不知道太子曾经救过他几次!这次抓捕本意也是做做样子,拖延时间,如果要下手,臣是不是得去暗示他一下?” 暗示他,用自己的命,换公孙敬声的命? 总之,卫子夫想的是,军费调查,绝不能浅尝即止!公孙敬声只有活着,才会让账目一查到底,打破挪用和暴露实力的僵局。 一路上无辜之人死得够多了,卫子夫从来没准备干干净净的赢下这一切,既然逼到这一步了,哪怕做恶人,她也不会退! 计蕊担心,“皇后,现在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谈恩义,尤其是让陈掌去谈,如果不能说服他,反而会弄巧成拙!” “换个合适的人去谈!博望苑的人,多得是,挑一个不难吧?”卫子夫利落的拍板决定道,“不要提太子,其他的理由随你们找,不管怎样,先抓到朱安世再说!” “那这事......”张坐犹豫道,“跟丞相商量?太子呢?” “......”卫子夫沉默良久,还是道,“等你们开始谈,陈掌....再去告诉太子,一切是我的意思。乱局之中,最怕心思各异,我有事不瞒他们,让他们也不要瞒我!” “诺!”陈掌应下。 张坐还想说点什么,卫子夫却道,“其实退一步,也对,长安的人牵扯太多,我想...让阿步和小衿...” “皇后!”张坐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句,吓了在场人一跳。 “......” 张坐有千万句话想说,皇后!不要总是照顾他们一家了,都在冲锋陷阵,大汉人心惶惶,他们怎可退缩? 张衿虽然是他唯一的女儿,却也是大汉的刘氏子孙,没道理卫家的人在拼,刘家的人却明哲保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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