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棍子砸在血肉上,尹婕妤才声音嘶哑悲凉的开口:“陛下,我们在未央宫等你的时候,曾经聊起李夫人。” “邢经娥说,别看李家打仗不怎么样,却出了个有武德的女子,以死,换了陛下心中的刻痕,让陛下总要记得抬举一下李将军。虽然只为私欲而已,但此番死前决绝,远超很多兵将之勇武,令人钦佩!那日,皇后亦深以为然。” “她...有话留给朕的吧?”刘彻光着脚冲过来,似乎看到什么希望,“你们故意的,你快告诉朕!!” 平时卫子夫温柔耐心,哪怕最后两相生厌,都从未断绝建言劝谏,怎么可能一句话都没有就抛弃他了呢? “朕当时气懵了,真的不是有意,子夫一定能预料到的,一定能理解原谅的,对不对?” 尹婕妤累了,她没有陪刘彻从青葱岁月到耄耋之年,实在没有爱心与耐心哄着如此无赖的帝王,“没有,陛下。” “怎么可能?!你骗朕,别以为你目前管着未央宫,朕就不敢动你,你若违逆朕,多得是其他人可以取代你!!!” “陛下,你还可以想起李夫人,毕竟你只是辜负了她的孺慕之情。可你再没资格想起卫子夫了,没有资格再提起她,因为你不止辜负与她的感情,还辜负了与她的岁月!” 尹婕妤憋了很久的话,终于能说出来了,“陛下,皇后不愿待在椒房殿,不愿入茂陵,不愿再劝你拉扯你!既然你自诩帝王不能回头,她便用最决绝的死,放弃这个昏聩无能的你!希望昏聩的帝王怕她!惧她!!甚至连提起她的名字都不敢!” “不!!朕后悔了!朕查了,朕知道他们是冤枉的,马上就会给据儿平反!”刘彻失去耐心,又不管不顾掐上尹婕妤的肩膀,不住的摇晃,“你说啊说啊!到底留了什么话!” “陛下,你是不是还觉得一切没有结局?” “说啊!!!!!卫子夫还有什么话!朕照做!” 照做了,就没有遗憾了?他可以原谅自己,继续享乐,继续活着,那卫子夫岂不是白白死了,“之后的每一日,陛下都要记得,没有话,就是结局!死亡就是轻飘飘的结束,可你活着,就永远都结束不了。” 就这样吧! 刘彻从来没有感受过死亡带来的,绵绵不绝的钝痛,现在算什么?不过是刺激带来的愤怒与悲痛罢了。 等他日后,看见未央宫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与卫子夫相关的东西,再想起妻子因他糊涂,自绝而死,那时湮没全身的痛苦,才是他该领受的! “朕要她活着,活着看到这一切,活着看到朕怎么处理的,朕从来没想过废她,她是要陪朕过一辈子的,死了都要葬在一起的,她怎么能死呢?怎么能放弃朕呢?是她口口声声放弃朕的,朕只是吓唬她,她怎么能这么报复朕呢!一辈子的夫妻啊,她怎么这么薄情寡义的放弃朕,抛弃朕,说不爱就不爱了呢。朕要她活着…活着啊…活着!她怎么能死?怎么敢死呢?!” “陛下,爱一个人,说说就行了吗?你没有心吗?你感受不到她的爱和努力吗?你是这么骄傲自负的帝王,怎么就没勇气,没信心相信她一直都在爱着你呢?” “她是怎么一步步被你逼到绝望的?你有想过吗?孩子,家,你亲口找她要的东西,如今到手了就一步步摧毁,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把她当什么?” “你一句话不说,她都能了解你,如今没了话,你就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了么?陛下,你这些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刘彻也在想,他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啊?怎么就弄成如今这样的局面了呢? 后来,刘彻学会了认错,轮台罪己诏。 颜容华病逝,“司马大人,我知道史官一笔,千金不改。可我只求您,少写一笔皇后,我愿以世家之声名为誓,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皇后!” 皇后,这么多妃嫔,您不嫉妒吗? 你知道对男人要怎样拿捏么?入宫这么多人,有哪些是如我一般陪陛下日日夜夜起起落落的?我都不必特意去猜他心思便知所有,若他心里惦念了别的女人,如果阻拦,只会在他心里留下遗憾,说不准哪日想起来还要心生怨怼。 我从来没有阻拦过是因为我自信也就我能拿捏他,好比王夫人、李夫人,不掺合他与别人的情感是不想他对人遗憾生气时,还要扯上我,平白糟践自己的心 。当然,我也从不提点他,从不提点各个妃嫔要如何与他相处,别人与他的缘分里,没有我。 我与他的缘分里,也不会沾上别人,这是我能做到最大的宽容与忠贞了。 要知道,相知相许的缘分,从来都是一生一次,我用光了,他也用光了! 皇后做到这份上,也算是这几十年里,未央宫女子的幸运了。 颜家嫁了个女儿给他的长子,从无轻慢之意,此情,加上颜容华的誓言,司马迁应了,史官一笔不改,也再未多加一笔。 后来几年,刘彻做了许多事,努力想起被他烧毁,再也找不见的那些椒房殿奏报,据儿想要的天下安平,已经有了,他终于敢光明正大的思念起据儿。活人建宫,死人建庙,思子宫偏偏拔地而起! 父子之情算是有了个结局,那岁月之情呢?那卫子夫想让他做什么? 刘彻在之后的岁月里,一直在猜,然而想要的结局,总是遥遥无期。 原来,猜疑,是这样的磨人心智,痛不欲生。 刘彻依然会有偶尔沉湎欲望深渊和求仙玄幻的时候, 可是每当他迈了一步进去,就会想起... 他挚爱的妻子死在了他回头的瞬间! 两人多画地为家,繁荣昌盛的家,散在了黎明之前! 一起培养的承载梦想和情感的所有后继者, 一个个皆死在了他眼前,还想要踏入的深渊里! 而卫子夫没有话留给他! 后来的后来,他一辈子,所有的更始之举,终究都是给了她,给了她相关的人。 然而最开始让生命中的更始出现的人,终究是不在身边了! 后元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畴,遂幸安定。昌邑王髆薨,尹婕妤郁郁而终。 这时邢经娥才开口,“‘世无神仙,我无来世’,陛下若需,这就是皇后留给陛下最后的八个字!” 一个磨损严重的香囊被轻悄悄的放在了桌案上…… 里面只有一片小小的,圆滑的竹简…… “我会来” 三个字,刘彻却愣在了原地 她曾经,是靠着这个在努力的拉扯他吗? 最后会来的人,一直都没有来, 所以她走了…… 他会来的!只是迟了一些…… 为什么?何其残忍!!! 世无神仙,我无来世 该来的人没有来,也不必来了…… 她的意思是…… 就是,死后深渊里也没有她... 清醒也不敢怀念,若入深渊,黑暗中也四顾茫然, 他来了,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一等? 然而现在 他连问个为什么的资格和机会都没有了…… 刘彻战战兢兢的度过了最后的岁月,不敢努力的死也不敢努力的活,不敢明目张胆的怀念也不敢悲痛欲绝的讨厌。 他做错了,却也没有做错, 只是回头慢了一步,黎明迟来一瞬, 就让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甚至到头来,他只能光明正大的去守着一个或许会原谅他的刘据,守着思子宫…… 就像是当初守着卫子夫,守着他们的家,守着所有孩子 守着家…… 就像当初卫子夫和所有人,历尽艰辛绝望,退守着一个刘据一般。 刘据,成了一切的维系点…… 只有他一个,也幸好有他…… 作为帝王,刘彻回不了头,能做到的,就是尽可能的低头…… 他错了,却不能承认完全的错误,而能跟那些无辜惨死的亲人唯一的牵扯中,他竟然只敢提起刘据。 刘据啊,那个年少沉稳的太子,曾是多少人的希望!? 失去之痛,让即使思子宫建了多年,仍然还有人不敢远远看上一眼的。 后元元年冬日,刘据死后第三年,那一年的大雪,特别的大,奉车都尉霍光吩咐人不许扫雪,不止在府里踩了一天的雪,又去椒房殿踩了个遍,靴子湿透都不肯回去。 后来金日磾来拽他,他也不走, 家中夫人孩子来请,他也不走, 最后姜叹来踩了两脚雪,让一圈接一圈的脚印横生枝节,混着脚底泥土的雪,被碾成了脏泥,霍光看着那刺目的一团,如遭雷击,不可置信的推倒姜叹,“你做什么?!” 姜叹毫不在意的起身,静静回望他,踩雪,是太子的爱好,他如此模仿是终于觉得疼了?他以为这样踩上两脚,就能缓解思念与悲伤么?依然是那么天真和任性! “回吧,他不会回来了。” 霍光才终于有了些反应,僵立在原地的身体,几乎要承受不住快爆发的情绪,但他不习惯外扬,不习惯诉之于口,只能尝试去压制。 但越压制,内心的想要喷涌而出的情绪就越成倍增长!喉头瓮动,指尖微颤,这么多年的隐忍持重似乎都压不下翻涌的心潮,低低的呜咽破碎着被挤出了唇齿间。 似哭非哭,似吼非吼,如同裂弦的箜篌,带着如泣如诉的悲恸和悔恨挣扎,拼出破碎的音节, “太子……” “太子……太子…” 太子!你还没有把秘密告诉过我! 你想为这大汉天下做些什么? 姜叹沙哑着声音,冷道,“你别喊他。” 霍光难得的乖顺,咬死了嘴唇,没再发出一个音节,只是缓缓弯下腰去,低着头去仔仔细细看着雪中的足迹,依旧清晰刺目,但为什么? 猩红的眸子,模糊的视线,看着满地的足迹,早已辨不清行走的方向,脑海中依旧是曾经那一串来、一串去的足迹,那么清晰、那么深刻、那么挥之不去! 为什么?为什么他就踩不出来一模一样的呢! 为什么!!! “叫人来把这些雪,都给我扫平!” 姜叹皱眉,“你说什么?” 霍光抬起通红的眸子,低低的命令又恳求道,“把厚厚的、不染尘埃的、自然落成的雪地再次恢复原状?你能不能?不能就把路给我让开!” “你说你能啊!!!” “你说啊!!” 姜叹不懂他在发什么疯,只是毫不留情的一把推开他,“霍光,你再发疯,他们也回不来了,莫要动荡朝纲,辜负了…椒房殿一生的努力。”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霍光,冠军侯离世前,曾有遗愿留给太子,长平侯死前,也心心念念太子,他们都有事拜托太子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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