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过卫子夫的面颊,冰凉又丝滑,虽然有细纹褶皱,但邢经娥看着,就是觉得她温柔,这些被俗人嫌弃的岁月痕迹,丝毫没有影响皇后的美丽。 这是邢经娥亲手上的妆,此刻却觉得总是哪里不完美,大约是光线不好,归岚和简绿总是遮盖不掉卫子夫的颈间勒痕,邢经娥越发觉门口的两人碍事挡光,“两位还不走?” “这,如何复命啊?” “要不...把玺绥拿走?” 玺绥?做梦!! “你们谁敢来碰皇后一下试试!!”邢经娥狠厉道,“当了这么久的官,如何应付陛下还要我来教不成?你们再不走,天黑之前可到不了建章宫,至于如何复命,难道你们平日不是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原来还添油加醋多进谗言!” 刘长乐顿时觉得这也是种办法,多做多错,不如就当个傻的传话之人,先将皇后自尽的事实告诉陛下才是,“臣等先行告退!” 邢经娥目送走了步履匆匆的两人,回到殿内不知做了多久,才见到跌跌撞撞的公孙遗进来。 并不高的台阶,磕倒了三次,才涕泗横流的跪进殿内,“皇后....” 再多余的字,都说不出来,邢经娥又擦去不由自主垂落的眼泪,才缓缓起身,“大人,皇后身后事不必您多费心,只望我在未央宫内做的一切,您权当不知,自会有人救您。” “邢经娥...”公孙遗哽咽数次,才堪堪将话说全,“太子府良娣等人已全数自尽而亡,博望苑幸存之人也尽数下狱。臣从当初愿意接领少府开始,就料到会有不得善终的一天,何必皇后临终费心安排,臣,还不屑做临阵倒戈贪生怕死之辈!” “长安死了很多人,皇后想我们都能尽力活着。” 公孙遗却道:“臣会尽力活着,但不会苟且偷生!皇后虽然不在了,但未央宫有臣在,便不会乱!” 邢经娥转头望着似乎只是安睡的卫子夫,温柔的说,“这是你的愿望,但你看,你死了,就是有很多人不听话!不过没关系,很多人见你死得轻飘飘,见卫家之众退出朝堂没得轻飘飘,就以为大厦将倾,钻营可幸存,可替代...却忘了...这里是大汉未央!这黎明不来,还没了继续洒血的先锋,迎接他们的,可就是更多的人命!” “邢经娥...”公孙遗望着她手上的匕首,转头又见殿门都是她宫中的人,突然有些后怕,要是他此刻没有顾念卫子夫的赏识,拒绝了盖侯帮他做伪证,以便脱身而去的好意,也许邢经娥就要让他给皇后陪葬了。 “嘘!”寒光一闪,匕首被收回袖中,没办法,尹婕妤不知去忙什么了,满宫就她最大,就她说了算。 当一个人突然意识到这个绝对的话语权时,没有几个人肯如卫子夫那般恪己良善,邢经娥笑得有些邪,“公孙遗,之后几月,大家都会说长安死伤都赖此祸,可本宫觉得,死伤似乎才刚刚开始,你说呢?” 公孙遗依然站得笔直,“......臣不知道。” “没关系,我们等一等。” 邢经娥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公孙遗也不敢多问,如今宫里都是疯子,而他偏偏甘心服侍这些还有底线的疯子。 夜深了,四周都安静下来,是这么多天来最安静的一晚,只是再没有了温柔和善的人坐在正位,细声果决聊着天下家国了。 椒房殿倒是真的人多了起来,白天不敢来的,如今都来了。 祭拜、上香、行礼,却都不敢靠近邢经娥,倒是最先过来颜容华倒是把一切安排得很好,然后跟公孙遗商量,“虽然要等圣旨回复,但该备的东西总是要备的,等太子....等......等一切过去,皇后还要入茂陵为安。” “入什么茂陵!”邢经娥似乎疯了,立刻站起来反驳道,“你一个容华也配和少府令议事?公孙遗!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么?皇后生前自有安排,你是一个都不想听了么?” 颜容华也火了,吼道,“你要如何?听你的,就让所有人趁着陛下未有明旨时,不管不顾的来祭奠么?你看看这拥挤的人潮,焉知半个细作都没有?挖出的桐木人你都忘了么!太子流落在外,万一此举触怒陛下,被小人栽赃,皇后一人担责的努力尽数付之东流!你要她死后都不安么?” “你是盼着昌邑王能顶替太子吧?”李八子也掺合进来,“别以为皇后不在,你就有机会!” 邢经娥:“再多说一句,本宫要你命!” “你敢在这椒房殿杀人么?我偏不住嘴,凭什么听你的?” 邢经娥渐渐失了耐心,“我说了,听我的!” “为何要听你的?你说是皇后说的,就真是皇后说的么?有人作证么!!” 眼瞅着就要吵起来,公孙遗急得直跺脚,“祖宗哎!这里哪里是吵架的时候!” “那就听我的!!!” 黑暗之中,传来一声沙哑的冷叱!众人看过去,才见鬓发散乱,消失了快一天的尹婕妤,领着文校尉等一队人马,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 后面,似乎还押着一个人...... “瑕心?”攸宁率先叫了起来,却被文校尉一个眼神止住了动作。 大约是被椒房殿满目皆白的场面刺激了,瑕心激烈的挣扎起来,刚要跪下却被文校尉拎了起来,紧接着就是尹婕妤清脆的一巴掌,“你也配跪!见到皇后如此结局你不心虚么?要不是你令韩说藏起了陛下送皇后的生辰礼物,会有如此横祸,血满长安么?” 还有生辰礼物? 亲近之人皆知,刘彻总是会在七月的某天,送椒房殿一份礼物,作为生贺,日期不定,以至于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皇后确切的生辰日期。 今年,皇后怀疑刘彻出事的那几天,总是托人打听是否有物件送回长安,总是没有回复...... 如果生辰礼物及时送到,或许,那个反常的旨意,不得消息的请安,挖出桐木人的逼迫,都不会被当成刘彻或许已死的佐证。 “为什么?!!!”攸宁崩溃上前,拼命的撕扯瑕心,“她待你如此之好!恨不得把你当成亲生的妹妹!!为什么?你不是郦苍的徒弟么?皇后那么维护你,呵护你,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好了!”尹婕妤似乎不愿意多说,让文校尉派人拉开嘶吼的两人,“先关起来!” 邢经娥盯着瑕心被拖走的方向看了好久,才收回目光,“这就是你去做的事?” 尹婕妤避而不答,淡淡的道,“你别疯了,皇后不想未央宫给她陪葬。” ...... 大约是这句话戳中了痛点,邢经娥再没多说什么,沉默的伫立一旁,听尹婕妤安排。 人潮熙攘,这夜,椒房殿像是末日来临前的最后一夜,或哀泣,或哭嚎,几乎迎来了所有未央宫的奴仆和官员。 外面有不少动手的,呵斥恐吓前来的所有人,‘尔等不知这是犯上作乱么?祭奠犯罪之人,若让陛下得知,定诛九族! 然而还没等这句话多说一遍,就似被人捂了嘴,悄无声息的拖走了。那些被吓到,想往回走的人,却再转身瞬间,见一素衣丧服的男子,持剑站在了椒房殿檐上。 ‘是卫家二公子...’ ‘莫退了,我刚刚看见少府的官员也来了不少。’ ‘往前!’ 不知是谁喊了几句,略有停滞的人流,齐齐望过去后,便都继续进殿祭奠。有人撑着,有人默许,他们还怕什么? 谁都不知道明日太阳升起,他们又将忠诚于谁,服侍于谁,又背叛了谁,就让这夜,再听一回真正的心声吧! 这一夜,就像是偷来的,未央宫内皇后崩逝,陛下未派人接管,宫中所有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让椒房殿享受了从未有过的朝拜! 此夜过后,黎明微启,不管是否进殿磕过头,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散了,此后,这夜发生过什么,再无人提起只言片语。 尹婕妤接待了卫不疑,“辛苦二公子,卫府可好?” “满府素缟,好多人的身后事要办,但一夜时间,也不耽误什么。”短短几日,一直当弟弟的卫不疑,似乎瞬间成熟,变成了第二个卫伉,“幸我承办过家兄丧事,如今,也不会慢待了谁。” 尹婕妤等人沉默,深深回礼,“未央事多,还请公子转达我等心意。” “自然。”卫不疑回礼,起身偏头看了一眼殿内的卫子夫尸身,又郑重行礼,“姑姑身后事,深谢各位!” “诺。”尹婕妤身份本是高于卫不疑的,此刻却心甘情愿答了一声‘诺’,身后无人觉得不妥。 送走了卫不疑,公孙遗才上前来禀,“陛下车架,并未离开,好像....是被遗忘了。” “也好。”尹婕妤命文校尉先去检查,转头问邢经娥,“皇后可说,她要待在何处?” 颜容华疑惑,“椒房殿为何不能待?” 自然不能待,皇后抛下了陛下,连旨意都不愿意等,椒房殿又何必等人来赶,邢经娥深深的看了尹婕妤一眼,果然,有些人天赋异禀就是能洞察人心。 “长乐宫。请姜叹,姜尽沙,安置皇后尸身。” 不是元睿,是姜叹?谁都没有想到,但到了长乐宫,尹婕妤等人才知道,为什么到长乐宫找姜叹。 “黎明时分元睿家人来报,元睿自尽,唯愿待皇后下葬后,随葬。”姜叹似乎老了十岁,却在见到车架的时候,立刻挺直了肩颈,整衣上前,不顾众人目光和阻拦,亲手将卫子夫的尸身抱到了屋内。 四姐,回家了,你说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你看,长乐宫里,我在呢! 四姐,五哥都早就认出我了,你怎么一直都想不起来我呢? 四姐姐,五哥说,你初进宫,就是在长乐宫的长秋殿,他后来曾带去病来这里喝酒,现在你睡在这里,好不好? 尹婕妤也不想去探究,反常的姜叹与卫子夫有何纠葛,只是见他将一切安排妥当仔细,也终于放了心。 众人就默默坐在了殿门口,等待建章宫来的旨意。 一天过去,传旨的人,大约是迷了路,一直不见人影。 李八子都忍不住喊饿了,苏文和姚定汉才匆匆赶来,“陛下有旨,皇后丧事从简。” 尹婕妤眸光一凝,正要起身说什么,邢经娥却抢前一步,石破天惊的问了一句,“苏文,旨意是真是假?” 姚定汉一愣,大声喊道,”放肆!你敢质疑...” 苏文却阻止了他的呵斥,对视几瞬,好言好语的让姚定汉先去休息,“此刻也不是几句话能完事的,来的人跑了许久,不如带他们先去休息,我来说服众位嫔妃。” 想着苏文到底是黄门,对内宫之事更加了解,姚定汉也不愿起冲突,又收了一袋钱财,这才干脆放手,带人离开。 “苏文,看来你挣了不少,得了圣恩,都忘记了你本是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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