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经娥此话一出,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苏文,是她的人? “奴婢苏文,给邢经娥请安。”苏文跪得很是自然。 “起来吧。”邢经娥神色冷峻,卫伉夺爵之后,她就怀疑陛下身边有李广利的细作,查不到是谁,还不会自己培养一个么?“陛下旨意是真是假,建章宫到底情况如何?” 苏文起身,垂首答道,“陛下骤闻噩耗,昏厥吐血,又气愤难耐,已命人加速追捕太子。至于皇后...一切从简,未有明旨,原话是——‘先命人安置吧。’” “吐血昏厥?”颜容华怀疑,“真的假的?” 苏文:“真的。可此事不会传出,自然也是假的。一切真假,凭容华心意。” “你倒是真的很会说话!”邢经娥似夸似讽,“既然安置,听我们的安置,你们也不算违背陛下圣意了。” 苏文略有迟疑,“还请经娥莫要为难奴婢,茂陵皇后陵寝...是万万不可的,若日后真有机会,奴婢一定帮忙,但此刻,实在不可,还请经娥...” 邢经娥开口,“不是茂陵。” “为何不是茂陵?”颜容华又开口了,“皇后陵寝修了这么久,为何不许下葬!?难道还要给你,或者那个钩弋夫人留着?做梦!若你们敢如此做...” “好了,”此刻并不是吵架的时候,尹婕妤只能问道,“皇后临终有安排?” 邢经娥目光闪了闪,清嗓子道,“皇后不愿为难各位,自然有其他安排,择桐柏亭而葬,是皇后遗愿。” 为何选这个地方?李八子还要再问,却被颜容华拦了一下,到底是有外人在,不要说太多。 这个决议,无人理解,只能靠她们互相的信任,尹婕妤深知此刻没了卫子夫,更该她们团结一心,率先起来同意,“好,就顺皇后临终仁慈之愿,葬桐柏,车架你们也不必准备了,之前两位官员忘记带走的,正好派上用场,若陛下后面问责,只管来找我!” 征和二年,秋七月,黄门苏文、姚定汉舆置公车令空舍,盛以小棺,瘗之城南桐柏,史良娣同葬。史皇孙、皇孙妃王夫人及皇女孙葬广明。 八月辛亥日,太子于泉鸠自经而死。 得到消息的那天,建章宫是如何的兵荒马乱,尹婕妤已经记不得了,只是见姜叹在卫子夫坟前絮絮说了许久,才上前插话,“邢经娥说,皇后生前命她把所有生辰礼物都烧了,可我们清点之后,总觉得或许有朝一日太子得雪冤,皇后有知,总是想要的。可今日太子已死,姜卫尉觉得,应该如何处置呢?” 姜叹拳头紧了又紧,终是盯着墓碑,松了口气,“前日裴夫人来祭奠,有一片卫大司马亲书的竹简,本是大司马夫人要烧的,后来阴差阳错落在她手里,此刻想要陪葬皇后,我同意了。如今王伟、许守、公孙遗都在您手下,若尹婕妤命他们处置好茂陵的皇后陵寝,陛下给的生辰礼物...便一同随葬过来吧。” 这口气,似乎随葬过来,是给了刘彻天大的面子,文晓听着别扭,尹婕妤却习以为常。 这些日子,看似规矩却张狂的安排,已不知道进行了多少,这种风格实在像极了卫子夫。 所以也不知道为什么,尹婕妤觉得姜叹就是最懂卫子夫的那个人,甚至卫步和卫不疑都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听他的,似乎就能听到卫子夫真实的意愿。 这种直觉,毫无来由,却莫名令人信服。 “你想我怎么处置茂陵皇后寝?千万人盯着呢!甚至司马迁都派人来打听未央宫的一切,要定皇后的罪。”尹婕妤想想就生气,“要不是推给颜容华,我都恨不得撕烂这些人的嘴,平时劝谏陛下半个字都不敢多说,就敢在此刻蹦出来给人定罪!” “你就不会毁了吗?”不在宫里,姜叹说话越发张扬。 “毁了?”文晓忍不住插嘴,“如何毁?” “天灾,人祸,怎么挖出来修建好的,就怎么填回去。”姜叹是真的不想卫子夫葬回去,即使茂陵有卫大将军和嫖姚将军,但桐柏亭,就是比那里好。 文晓:“因罪问责,会死人的。” 姜叹抬头,平淡无波的反问了一句,“事已至此,还有谁不能死么?” 文晓语塞,都说太子一战,长安血流成河,可之后太子不在,被陛下下令,牵连一众官员诛死下狱的,也不曾比那几日死伤得少。 两位大司马死了,卫伉、公孙敬声、两位公主皆死,如今太子和皇后也死了,确实... 没有谁不能死了。 尹婕妤淡淡道,“我知道了,可...壶关三老已上书求情,陛下态度也似松动,若有一天椒房博望之冤被平反,皇后可入茂陵,那...何处可葬?要不要留个...” “不要。”姜叹见远处来了个中年男人,收住话头,起身行礼,为尹婕妤亲架车马,往城内缓缓走去。 尹婕妤回头看了几眼,问道,“听你唤他梁公子,又让他守陵,可是皇后故人?” 姜叹淡淡‘嗯’了一声,不想多做解答,只是说,“关于皇后身后一切,尹婕妤听邢经娥的建议吧,毕竟是皇后临终前愿意交托的人。皇后眼光独到,赏识之人必有可取之处。” 尹婕妤点点头,宫中一切还有很多事没做完,她会有分寸的,“只是这本事,会是皇后跟陛下学的么?” 姜叹不想作答,只是岔开话题,“史书声名,若颜容华应付不来,就不必过多争取了。什么惯例荣宠,都不是属于卫子夫的,外人也不必懂,何妨留些悬念给世人!卫家的兴盛、更始、造反,从未有先例,后面的人,也无从模仿。一向都是特立独行,皇后陵寝之事,身后声名之重,只要一个‘特殊’,就配得上卫家之风,其他惯例,都太俗了,尹婕妤可放手。” 此话倒也中肯,尹婕妤很快接受了,“好。就毁了茂陵皇后陵寝,管他花费几何?皇后从未铺张一次,难道有机会,便再替她做一次绝无仅有的‘更始’!我会吩咐下去,卫子夫只葬桐柏,此后不移,不迁!” 卫子夫?姜叹驻足,转头过来,似有泪光,“皇后还有话留给陛下?” “这...”卫子夫留给刘彻的局,马上就要开始了,尹婕妤藏得很好,连卫步和卫不疑都没说,姜叹怎么如此敏锐,一下就能猜到? “可以不告诉陛下么?” “我...” 马车缓缓向前,姜叹抬了一下袖子,又很快的上了车架,坐在最前,给尹婕妤驾车,“算了,不必告诉我,皇后想怎样做,我都不会插手。” 尹婕妤默默的叹了口气,想起火光冲天的那几日。 “皇后,武将为任,有诸多考虑,晋升多凭借军功,那文官呢?” “其实,平常选用少府官员,我就模仿的陛下选贤之策。”卫子夫当时似乎说上瘾了,几乎是倾囊相授,“其实说到官员选举,总是离不开大司农和少府。原来选人为任,多因家世累积或者买官为任,可自陛下开始,自太学承办,可自荐来选,至当地为任,但这些人的官职不会过高。” “为何?又与国库有何相干?” “为了民生而已。”卫子夫真的是再了解一切不过了,“自匈奴归降时,贵族豪绅忙于生意,只谋私利,毫无捐资助边之大局观念,陛下所为,才真的显出远见来。为防豪绅做大与官员勾结,非特殊情况,太守等职,一律不得任用当地人员,皆归丞相选用。而一方水土,一方风俗,小吏推行政策应熟悉地方情况,因地制宜,所以多用当地人。若有成绩,经太守选举,可升至长安为任,过上几年,再外派出去。” “所以,少府令多从其他职位选调,很少有直接升上来的。” 卫子夫那时接了不少奏报,匆匆扫过,皱眉沉思后提笔而写,嘴上却依然顺畅,解释得很仔细,“只有王伟和许守两人,与惯例不同,但这样的情况,赌的就是本宫看人的水准了,却不能经常如此,用人之道,胆大心细,你们以后也可参考,自行琢磨何谓赏识,何谓信重,何谓君臣之风!” 自行琢磨君臣之风... 尹婕妤想,大约再也没有人肯如卫子夫一般下功夫去理解大汉的文治武拓了。 因为此刻,应该有更多人,来理解,卫子夫的每一步深意。 征和二年癸亥,地震,茂陵皇后陵寝,毁。 征和三年,千秋上急变讼太子冤,后修思子宫以寄哀思。 思子宫建好的那天,尹婕妤带着瑕心,去见了刘彻。 李广夫人宋氏,有一外室姊妹,名本名瑕心,造弃,改为母姓——‘莫’,经郦苍收养,入未央宫服侍数十年,后因李陵投降之事,对陛下处置心怀不满,常暗怀不轨之心,隔绝帝后书信,以致长安之祸。 “陛下,你以为只有一个李陵么?你还记得李敢吗?”瑕心憋了二十七年的话,终于找到了机会。强忍着眼泪,句句逼问苍老年迈的刘彻。“他也是年少将军,军功赫赫,就因为他一时冲动,他就该死吗?!就因为他为亲伤人,他就该死吗?!李家将门,却都是悲惨收场,又有哪一个不是你亲手逼的?” 尹婕妤随手给了她一巴掌,“为亲伤人不该死,动摇大汉军政,李敢就该死,后来六郡子弟又有谁能做到军政皆担,没了卫大司马,你们也没做出什么成绩来!你别拿流言蜚语来搪塞陛下!” “搪塞?”瑕心恨毒了刘彻,要不是卫子夫养育之恩压着,她早就疯了,“陛下那么明目张胆的袒护冠军侯也就罢了,确实李敢做错了,但李陵呢?李广利凭什么!你凭什么为了偏袒李广利,连法度、言官、礼教全都不顾了,就为了你的私欲和偏执,让逼入绝境的李陵将军再不能还朝归家,家人尽数被诛!!一切的结局,不是你的私心是什么?!你活该!!”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是有家吗?不是想着总有皇后太子偏袒你,拉扯你,所以才不怕堕入深渊,任性的一味折腾么?我却偏要你尝尝失去至亲,家破人亡的滋味!” “如今,陛下再后路了,这种感觉应该和如今李陵的感觉一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匈奴来袭了,他们在幸灾乐祸呢!陛下你听到他们的笑声了么,就是在嘲笑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们在笑你啊!你以为你还能赢吗?” “你以为凭借卫伉和公孙敬声造的武器,养的战马就能赢么?” “没有将军了,没有了!你必输无疑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碧辉煌的大殿,回荡着瑕心尖锐的笑声,尹婕妤眼角滑落一串泪滴,这个时候,帝王才会懦弱得如一条老狗般,苟延残喘得令人恶心。 她在想,到底,卫子夫是怎么爱上他的?他年轻时,真的那么完美过么? 许久,看刘彻抖着声音要人拖走瑕心,在门外杖毙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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