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跟着翠翠一道儿来的姑娘本就不在少数,闻言自然都接连起身,跟着狗春往门边追去。 狗春儿连叫带喊,一个劲地往门外跑着求救。 可谁知狗春还没跑到院门外头,整个身形便没来由顿在原地。 芫娘正凝着紧张的神思,疑惑院子外头到底出了什么事,便见有人挡在狗春儿眼前,迫着狗春儿生生退回院子。 挡住狗春儿去路的,是位年轻郎君。 他年纪瞧着不过二十三四岁,肤色算不得白皙,眉宇间尽是不近人情的冷冽与坚毅,让人瞧着便会心生敬而远之的忌惮。 饶是狗春儿在白玉巷里头是出了名的泼皮无赖,此时也不敢不避其锋芒。 那年轻的郎君缓步往里,狗春儿自然也连连退回几步。只是眼见得又要站回院子,狗春儿始后知后觉地振作起底气。 狗春儿作势仰起头来:“嘿,我就纳了闷了,你是哪来的孙子?敢挡爷爷的路?” “等大博头他们来了,信不信老子抄了你家门路,刨了你家祖坟?” 门前的郎君面色一沉,慢悠悠地步子一顿,随即抬起手来便是一刀柄。 说时迟那时快,院中登时传来一声闷哼。 狗春儿还未顾得上再做丝毫的反应,就见什么东西从他眼前头生生飞出门外,“啪嗒”一声跌在地上。 再定睛一看,就望见地上躺着两颗血丝呼啦的门牙。 血霎时间从狗春儿嘴里头涌溢而出,沾满了他一整张脸。他尚想要扑上去再抵抗,谁知却被一脚踢翻在地,合着满脸的血,直挺挺躺着,再也不动了。 院中随之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站在最前头的几个姑娘花容失色,俨然早已经被这满是血光之灾的场面吓得呆若木鸡。 芫娘不知狗春儿是生还是死,自然也被这骤然发生的意外惊地浑身僵了僵。 她这才瞧清楚,那年轻郎君的手里头握了刀,刀鞘是用鲨鱼皮蒙的鞘,刀旌上的一排丝绦随着他的步子左右摇晃,着实点眼。 而他的刀,甚至还没有出鞘,方才只是给了狗春儿一刀把子。 至于躺在地上的狗春儿,他好半晌才终于在地上抽了抽,似是有了些意识。 带刀的郎君冷冷垂眸睨向狗春儿,只惜言如金了一个“滚”字,便索性将连滚带爬的狗春儿踢出了门。 至此,这位带刀郎君居高临下的目光,终于梭巡回院落里头。 昏暗的夕阳映着他几无神情的面庞,越发往小院中渲染上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氛。 满院子的姑娘无不瑟瑟发抖,大家明知来者不善,有心跟着狗春儿一道儿出去,可见得那立在门口的人,终究是谁也不敢妄动。 眼看着这凶恶冷酷的带刀人安步当车朝着院子里头走进来,院中彻底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芫娘瞧着他带着他的刀越走越近,骤然间便也连大气都不敢再出,只能下意识咬着唇瓣将手越攥越紧。 她下意识用余光瞥向坐在牌桌上的陆怀熠和翠翠红芍她们,只觉得心跳加速,满心的担忧几乎要将她吞没。 谁料来人却在牌桌前头停下步子,转而敛起刀面无表情地作了个揖。 芫娘不由得冲着他作揖的方向凝了凝目光。 只见坐在牌桌正中的陆怀熠这才懒洋洋地将目光从牌面上挪开,仿佛不曾看到方才发生过什么,端起茶杯轻呷一口:“陆巡?” “你来的正是时候,坐下搓一把?”
第18章 陆巡闻言,却并不为所动。他只阴沉着脸,似方才瞧着狗春儿那般瞧着陆怀熠。 他的声调干巴巴的,叫人听不出任何情绪来:“小旗在香海留的够久了,香海县城穷乡僻壤,不可与京城作比,如今理当返程,回顺天府去。” 陆怀熠却无旁的举动,他兀自回过眸搓几下手里摸到的牌,目光便再也不曾挪开半分,只气定神闲道:“不急,你先坐下喝杯茶,穷乡僻壤也有穷乡僻壤的好处。” “怎么?老头儿连你也赶到香海来了?” 院子里除过陆怀熠跟芫娘,也都是远萝楼里头的“老人儿”们,算是在各种场子里头经过的,见这些非富即贵的人士早已是家常便饭。 虽然方才大家都被陆巡吓坏了,可是再看见眼下这状况,众人也顿时明了这陆巡同六爷有些渊源。 姑娘们安下了心,自然熟稔地漾几分笑,连忙恭恭敬敬斟上茶水奉在陆巡身边:“原是六爷的朋友来了,公子来得突然,咱们有失远迎。” “这是今年新炒制的茉莉龙珠,滋味清冽,茶汤黄亮,还请公子莫嫌,用些茶水。” 立在一旁的陆巡闻言,却仍旧无动于衷。 他侧目瞟一眼,随即压了压眉头,虽只是短短一瞬的功夫,但也不难瞧出他目光里对满院的女子们尽是鄙夷。 陆巡自顾自稳了稳抓住刀柄的手,对眼前端来的茶水不理不睬:“陆巡不敢。” “陆巡此来香海,专督小旗先前未破的私赌案子,已经在城中夜以继日了三日有余,仍是没有丝毫线索。如今案件尚无丝毫头绪,如何能喝得下这伤风败俗的销魂茶?” 陆怀熠归了牌,懒洋洋地瞥上陆巡一眼:“唉,你这人总这么没意思。” “办案的方式多种多样,这天底下的稀罕事多了,也不是事事都吃你这套,既然都已经查了三日没有线索,那你就歇歇呗。” “兴许这茶喝下去,你这线索自己就来了呢?” 陆巡听着陆怀熠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言语,不禁压了压眉头,他终究还是未能再压制住眼中的怒火,一刀鞘扫向陆怀熠面前的桌子。 那桌子一时间便好似长了腿一般,堪堪从原地移出数寸。 陆巡的语气越发冷了:“一派胡言乱语。” “小旗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堂堂英国公府独出的世子,将门之后,公主之子,饶是在京中也是万里无一的尊贵人物,“如何能自降威仪,滞在这香海的陋室中,还要打上我锦衣卫破案的幌子,成日跟一群上不得台面,残风败柳的风尘女子厮混在一处?” “依着小旗所言,难不成小旗奉命跟着锦衣卫来香海办事历练,戴罪立功,是靠嬉闹玩乐查案,同一群彩衣女子办差?” 陆怀熠滞了滞,这才终于大发慈悲地将目光从手里的牌面挪到了陆巡的脸上。 “又来了又来了,看你那副臭脸,跟谁欠你钱一样。”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陆怀熠又搓了搓手里的骨牌,见陆巡是横竖不肯领情,索性接过茶杯将那茉莉龙珠自己喝了,“你陆百户大人是有能耐不错,可你安知我在这院子里,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陆巡睨着陆怀熠,发出一声哂笑。 “若是都照小旗所言,那锦衣卫麾下岂不是全都成了酒囊饭袋?” 陆怀熠慢条斯理地呷一口茶:“既不是酒囊饭袋,缘何你三日还查不出线索?香海既是你口中的穷乡僻壤,查这地方的案子更该入探囊取物才是。” “陆大百户这样高的眼光派头,瞧不上远萝楼的姑娘,焉知日后不会请姑娘们帮忙呢?” 如今朝堂中虽未有禁赌之说,但开设赌坊仍旧需在官衙中登记造册,每月回禀流水账目。原因无他,只是因着赌坊流水可观,每月需折三成为税。 如此一来,便有人铤而走险,私下办场子聚赌,逃避税责中饱私囊,也因此做下不少害人的勾当。 这些时日红芍翠翠往来频繁,他早已灌足了耳音。 从当初被困在白玉巷直到现在,她们议论最多的那位恩客胡三爷,既抽过水,又无赌坊,想来正是在这香海设暗赌的“鱼头”。 只不过香海的这个‘鱼头’胡三爷实在谨慎,往日甚少有出入消息,也就红芍和翠翠她们一传十十传百,私下里头最清楚这位“胡三爷”的消息。 陆巡见陆怀熠油盐不进,便几不可见地沉了沉脸色。 “这案子难不难,如今倒还不必初出茅庐的小旗来关照我,更不必在这里说什么威胁的言语,陆巡就是请谁,也不必请一群青楼里的莺莺燕燕来帮忙。” “先前若非小旗溜出家门跑马撒欢,也不会受罚被从京城点到香海。如今既然小旗跟着锦衣卫来了香海还不思悔过游手好闲,那还是明日就回京去为好。” 陆怀熠慢条斯理搁下茶杯,俨然并不惧他这警告,只悠哉悠哉道:“那怎么能行?我既已来此,无功怎可半途而废?那不是丢锦衣卫的脸么?我怕把老头儿气死。” “你若是非要我回,那也好办,反正你陆百户有的是本事,就索性给我一刀,把我扛回去朝老头儿复命便是,兴许你连夜快马加鞭,明早上到顺天我还热乎着。” 陆巡勾起唇角:“只要小旗不肯走,留着倒也不是不行。” “不过小旗口口声声待在在院子里头是为了查案,那就只管继续查。休要怪陆巡督办完这案子,回京据实陈奏,请老爷将小旗今年最宝贝的那几匹河曲马统统拉出府去卖了。” 陆怀熠拧了拧眉头。 纯血的河曲马高大神骏,眼明睛亮,连马鬃都比寻常的马更浓厚。 先前跑马时,他这几匹纯血的河曲马更是一匹得赛一匹快,跑起来一骑绝尘,旁的人赶都赶不上,只有远远望着羡慕的份儿。 天赐良骏,千金难求。 国公府里头的那几匹,是他年初来来回回花了好些功夫才得以牵回家的,过程不可谓不艰辛。若是当真被卖,那只怕是难再遇见这样好的品相。 陆巡这次还真是找准了他的死穴。 陆怀熠啧啧舌,兀自思索起来。 眼见得陆怀熠哑了声,陆巡这才轻笑道:“小旗是要府里头的那几匹河曲马,还是要继续在这小院子里头跟一群风尘女子整日谈笑混日子,可就全看小旗自己做主了。” 言罢,陆巡方朝着陆怀熠拱一拱手,随即扣住刀柄,转过身扬长而去。 陆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院子里头原本热热闹闹的氛围,被陆巡这一遭彻底打断。 原本热闹的小院在现下这夜色的映衬下,被浸进了浓浓的沉寂之中。 眼见得陆巡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院子里头的姑娘们才陆陆续续回过神。陆巡有官职加身,又是从顺天来的大人物,自然有的是立场瞧不起红芍翠翠这些风尘女子。 可谁又是生来下贱,想要心甘情愿地在远萝楼之中陪酒卖笑呢? 大家听着陆巡的讥讽,心中自然不是滋味。可饶是想争辩,却又不能不忌惮他腰后的刀,只能生生受着他一番冷言冷语。 翠翠和红芍不说话,心下却哪能不知道,名马金贵,价值连城。可她们这些活生生的人,在达官贵人眼里头,命却贱得就像晚秋的蒿草,等到寒冬腊月的冷风一吹,死都死不完。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2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