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生出就天天摸这玩意,骨牌该是什么样儿,我比你见着你亲爹还熟。跟我出老千?你就是再练上一百年,我照样闭上眼都能拆穿你。” “就凭你们这一帮野摊子上的杂鱼,我还能动手跟你们推,已经算是你上辈子烧高香了。”陆怀熠嘲讽地笑出声来,顺势眼疾手快地勾过桌上搁着的玉环,轻轻一抛捏进掌心,“咱们既有言在先,那这玉环,对不住,我们就要却之不恭了。” 他一把牵住芫娘的手腕:“得了,在这把午饭都耽搁了。” “赶紧回去吃饭。” 芫娘忽觉的掌心一热,她的手便被牢牢拉住了。 她低下头,便见那只写过字的手正握着她的手。原来那只手不止骨节分明,而且摸起来白皙细腻,像一团起酥用的鹅油。 她喜滋滋地点下头,忙不迭跟上他的步子往外走。 至此,一旁的胡三终于是坐不住了。 他一个眼刀子飞往门边,院子里的打手立时将陆怀熠和芫娘团团围住。 胡三缓缓站起身来,连话音里也多出几分胁迫的语气:“想走?这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你们玩够了,我可还没玩够。既然进了这院子,你们还当真以为想走就能走?”
第23章 陆怀熠听到这番威胁意味十足的言语, 却丝毫不惧:“你胡三办这么大的场子,技不如人不愿服输,便想要耍横?” “怎么,你这架势还准备要杀人越货不成?” 胡三冷笑一声:“今儿我就把话放在这, 就算你们死了, 死在这院子里, 别说县爷治不了我,就是闹到顺天府去, 也照样有人能替我息事宁人,明儿这香海的头把交椅还是我胡三坐着。” “我这里可不是鸿运坊, 别以为谁的场子都能闹。” 他话音一落, 围住陆怀熠和芫娘的人便明晃晃地抽出七八只刀来。 芫娘被那刀上映出来的亮光晃了眼,却还是强装镇定, 只是下意识攥紧陆怀熠的手。 陆怀熠垂眸一瞥,不肖言语便已经察觉了芫娘在害怕。 他冷笑一声将视线挪回到胡三脸上,奉送上一个戏谑的眼神:“一群大老爷们, 甭在这吓唬小姑娘了成么?” 胡三哂笑:“你死到临头了,还有功夫在这里怜香惜玉?” “你放心, 这小娘子生了个好模样, 能卖个好价钱,我不会让她破相的。” 陆怀熠闻言, 忍不住叹声气:“看来你京城里那个靠山也不怎么样,连你这种蠢物都看得上。” “你们推牌推不过陆某, 出千更瞒不过陆某,当真以为如今耍横用强, 就能镇住陆某不成?” 陆怀熠当即抬高声调,没好气地冲着门外喊一句:“陆巡, 你磨蹭什么呢?” “他说他在京城有靠山,你还不把人拿回去好好招待招待?” 李老板连忙指使院子里手下们动手,他也抽过一柄刀,作势便要朝陆怀熠走去:“不必在听他此拖延时辰,先断他一只手,晚上再拖到山里头埋了,免得夜长梦多……” 话音未落,一群身官差瞬间破门蜂拥而入,陆怀熠和芫娘周遭的刀被随之打落。 院子里头的人还不曾搞清楚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已经听得一声惨叫从院中传来。 李老板握住刀的那只手,早已从他身上飞落出去,正正躺在院子中央。 李老板霎时间傻眼,合着没说完的半句话彻底缄口,被一阵惯性带着“扑通”一声瘫跪在地上。 陆巡不知是什么时候进得门,此时此刻就站在李老板的面前。他头戴官襆,身着飞鱼服,威严无比,一只手按刀鞘,另一只手中的雁翎刀还在悬悬滴血。 饶是身上已经被溅了血,他仍旧是见怪不怪,神情蔑然:“你们算一群什么东西?也敢打量小旗的手?” 另一边的胡三见状,还下意识想要逃,却不料方才起了几分心思,便被陆巡一个眼刀子生生睨了下去。 他强忍着满眼诧异:“你们是……锦衣卫?” 陆巡这才安步当车地朝胡三走去,一脚踩住胡三那圈椅的扶手,迫着胡三硬生生坐回椅子上,连带着刀刃也立时被逼在了胡三的颈下。 “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陆巡,专稽香海私赌,手握敕令,权无禁境。尔等如若伏法尚可免死,如有反抗即刻格杀。” 陆巡的刀绝不是假把式,被这吹毛可断的森森寒刃招呼着,任是胡三再有排场,如今也不免腿软。 胡三眼见满院子打手纷纷跟着跪下再不抵抗,便知大势已去,只能无力地瘫坐回椅子上。 陆怀熠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瞟向胡三:“如今私赌之风盛行,京中怎么会没有风传?锦衣卫一早就盯上了你们。” “枉我还以为香海这小地方有群什么搅弄风云的厉害人物,原来也不过是几块瓜皮。啧,无趣。” 陆巡顺势扯住胡三,眼见得便要收押。 陆怀熠方适时揶揄道:“他方才可说了,他在京中还有个大靠山。你慢慢审,我就不同你抢了。” 陆巡闻言,轻轻蹙起眉头:“小旗的牙牌在我这里。” 英国公虽将陆怀熠画册点进锦衣卫赶到了香海,可谁都知道,老爷子也没真的指望陆怀熠这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亲儿子办案。 只要陆怀熠在香海这人生地不熟的小县城里吃吃苦受受罪,过几天不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煎熬”日子,立马灰溜溜回京认怂,再受两句“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的教诲,英国公的这一场也就不算不忙活了。 不过吃苦归吃苦,陆怀熠若是当真在香海有个好歹,别说陆巡和一行到香海的锦衣卫要有大麻烦,只怕英国公这惧内出了名的驸马爷自己都没办法同公主交待。 思及此处,陆巡越多出几分顾忌,神情也下意识变得恭敬起来:“是陆巡昨日出言不逊办事不力,令小旗以身犯险,还请小旗原佑则个。” 陆怀熠哂笑一声:“得了吧,我倒也没那么小心眼。” “我还得回我的院子,你且去办你的差,这烂摊子,就劳烦你慢慢拾掇。” 陆巡这次倒是很从善如流地低下头,随即敛起刀,替陆怀熠让开一条路。 一旁的胡三不言不语,却又好似从陆巡和陆怀熠的对话之中看出了几分门道。 他眸子一缩,猛然跳起挣脱了官差的束缚,二话不说便一头狠狠朝着陆巡的刀刃撞过去。 陆巡一眼就瞧出了胡三的企图,他眼疾手快,作势便要收刀。可押着胡三的锦衣卫旗官却未能察觉,情急之下立马抽出刀来讲胡三斩于刀下。 生生瞧见这场面的芫娘顿了顿。 她在香海过了十几年的岁月,所见所闻竟不比今日这一遭来得骇人。虽说宰鸡杀鱼她都是做惯了的,可眼前这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要眼睁睁瞧着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若说不怕那是假的。 她越想逃,步子却越发沉了,最终便只能站在原地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只是还不等再瞧见什么血腥残忍的画面,一只手便骤然拦在她眼前,将他的目光彻底盖住。 芫娘茫然地眨眨眼,睫毛便在陆怀熠的掌心里轻轻扫了几下。 陆怀熠的手蜷了蜷,却没有立时撤开:“牵紧,我带你出去。” 芫娘闻言,便立刻乖乖扯住陆怀熠的袖口,亦步亦趋地依偎在他身边朝门外挪过去。 眼前只剩一片漆黑,好在她能触得到另外一个人的体温。 芫娘握紧了手心里失而复得的玉环,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 天色渐晚,早已到了往日秦楼楚馆最忙碌的时候,可远萝楼却是大门紧闭,半分也没有要做生意的样子。 胡三被锦衣卫查抄,他跟他的喽啰们没少光顾的远萝楼自然成了严查的对象。 老鸨同几个茶壶被悉数带进了县衙受审。至于红芍和翠翠,倒是受了些“优待”,只被请进了陆怀熠的院子。 一排姑娘们虽穿得花枝招展,却一个个都像鹌鹑似得乖乖巧巧坐在院子里头,眼巴巴瞧着陆怀熠。 “六爷可是要问什么话?咱们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胡三和他手底下有四五个都常来远萝楼的,我们能指认出来。” “六爷放心,香海就这么大,就算不知道的,咱们也能打听出来。” 彼时,陆怀熠正翘着二郎腿躺在圈椅上玩他的骰子。 见得红芍说话,他方信手从桌上择一颗红樱珠塞进嘴里,百无聊赖地往门口瞟一眼,含混不清道:“我在锦衣卫里就一混子,我能问什么?还不是陆百户要问。” 言罢,他才别有用意地加上一句提醒:“你们可得正经回话。” 姑娘们顺着他的目光瞧见了进门的陆巡,顿时心照不宣地别过脸去。大家擦粉的擦粉,抹脂的抹脂,各自“搔首弄姿”,生是把陆巡这个大官爷从视线里头挤了出去。 陆巡皱了皱眉头,似是有些犹豫,但稍加龃龉之后,他还是上前拱了拱手:“红芍姑娘,多谢姑娘今日送信差知。如今还有些卷宗要整理,细的线索,还请姑娘细细于我说。” 红芍方才勾起几分迎客时熟稔的假笑:“哪敢当得起大人叫一声姑娘呢?不敢不敢。” “咱们都是些风尘女子,上不得台面,也不曾有什么见识,怕是帮不上大人什么忙的,大人就莫要为难吓唬我们了吧。” 先前瞧不上大家的是陆巡,讥讽大家的也是陆巡。如今仗着有陆怀熠撑腰,红芍又是这般大胆的,自然是敢对着陆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大家听着红芍解气的言语,都忍不住嗡嗡嘤嘤偷笑出声来。 陆巡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俨然有些手足无措。 让他办差办人,他自然是二话不说便能手起刀落。可如今面对着一群青楼女子,他却不知何从下手。 总不能把这群什么事都没犯过的女子们都抓进大牢中严加审讯吧? 他思索半晌仍没有头绪,只好侧目望向一旁的陆怀熠。 而陆怀熠却悠悠闲闲咬下手里的樱珠,合着眼角几分“爱莫能助”的弧度,笑着朝陆巡摊了摊手。 “唉,也不知道芫娘又跑哪去了。” “你们忙正事,我先去找找她。” 言罢,他便迅速从抱厦下闪得没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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