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娘便顾涌着往谢云笈身边靠近一些。 谢云笈轻笑一声, 伸手将芫娘揽进自己怀里:“冷么?” 芫娘摇摇头。 她已经数不清有多久没有同人一道儿睡过觉了,如今骤然枕进谢云笈怀里, 她竟被唤起几分朦朦胧胧的记忆,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她的娘。 那种久违的亲切, 便让她忍不住要靠得离谢云笈再近一些。 谢云笈掖了掖被角:“芫娘, 冷就跟我凑紧些。” 芫娘伸手抱住谢云笈:“云笈姐姐,你待我真好呀。” 谢云笈便拍了拍芫娘的背, 温声道:“咱们芫娘这样好的女孩子,谁见过不会喜欢呢?” 芫娘便轻轻贴进谢云笈怀里,笑眯眯道:“云笈姐姐怀里头暖暖的, 我一点也不冷了。” 谢云笈搂着芫娘,和颜悦色地问:“如今正逢雨季, 山路下雨难免湿滑, 芫娘怎么冒着雨下山?” “若是临上山洪,水流巨大, 你一个小姑娘在山上,实在太危险了。” “我有件重要的东西, 想要下山去交给别人。”芫娘忙不迭解释,“这山雨一下便是三五天, 越发困得不能成行了。若是东西不能早点送到他的手里,我怕他会有危险。” “说是性命之忧, 也绝不为过的。” 谢云笈皱了皱眉头:“可是山洪猛烈,山中死伤无数,你自己也冒着性命之忧啊。” “真的是一个这么重要的人,重要到芫娘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他的性命吗?” 芫娘连忙点头:“他值得的。” “他虽然瞧起来玩世不恭,可是做事情一向很靠谱。他帮过我好多忙,待我也一直很好,若是没有他,我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芫娘的声音越说越小,忽然好似有些没底气地望向谢云笈的双眸。 “云笈姐姐,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傻?” 谢云笈笑了笑:“芫娘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觉得他很好。”芫娘垂着眼眸略做思索,“我想天天都能见着他。” “可他和云笈姐姐一样,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又有官职差事在身,往常出手更是一贯阔绰,想来便知他家中富足。” “像他那样的人家,一定都喜欢云笈姐姐这样,自小就生在京城中,长在高门内,温婉又稳重的大家闺秀吧。” 谢云笈忍俊不禁:“芫娘,‘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勿因出身便妄自菲薄。” “你能只身来到顺天,能在凤翔楼里做到掌灶,这些事情若是轮在我头上,我未必能有你这么出色。高门如何?寒贱又如何?不要因为门第和成见就心甘情愿地屈居人下。” 芫娘抿了抿唇角:“可是……” “芫娘,你知道吗?其实我也并非自小就长在京城里,生在高门内。”谢云笈声音轻柔,“世事从来都并非一成不变,如今旁人瞧见我家父兄双双入朝,满门光耀。可实际上我年少之时,父亲曾在朝堂中失势,一家人被迫远迁烟瘴地面,几回险些万劫难复。” “那时日子过得格外清苦,旁人见到了谢家,都唯恐避之不及,生怕会受到牵连。只有父母兄长同我相依为命,如今思来,仍旧悲从中来。” 芫娘不禁有些诧异:“云笈姐姐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过往?” 谢云笈点点头,对芫娘坦然道:“我如今能过得这样好,是因为得到了父母和兄长的关照。” “旁人只看到谢府高门显贵,却无人知我父亲在朝堂中如履薄冰长夜无眠,母亲缠绵病榻饱受病痛,兄长年岁渐长却拖延至今仍未议亲,我不能替亲人们分忧丝毫,只能羡慕芫娘的敢想敢做。” “这世上真情最难得,比任何身份地位都更重要。更何况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芫娘焉知自己就没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芫娘既然心中对那儿郎有情,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一定就不行呢?” 芫娘埋了埋脸:“哪是什么情,云笈姐姐又取笑我了。” “哦?难道我看错了?”谢云笈弯着眉眼挠了挠芫娘的脖子,“可我看人一贯很准的。” 芫娘被挠得发痒,只好在床上“咯咯”直笑。 她喜欢六爷吗? 兴许这正是喜欢吧。 在这样好的年岁,可以恣意地去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呢? 芫娘一把揽住谢云笈的腰肢:“那云笈姐姐,我该怎么办?” “芫娘,再喜欢旁的人,也要记得先爱惜自己,往后不能再冒雨往山下赶了。”谢云笈唇边勾出一抹浅笑,眸中漾着淡淡的无奈,“我相信芫娘会护好自己,再之后若是能喜欢自己中意的人,就尽情去喜欢,才不算是辜负这一腔热情。” “假如有朝一日他欺负你,你就来同我说,我给你撑腰。” 芫娘轻轻眨了眨眼,忽然笑着沉沉地点下了头:“云笈姐姐,你如果真的是我姐姐就好了。” 自从见不到爹娘和哥哥以后,她仿佛已经很久很久遇到过这样亲切的人了。 “那就把我当做你的姐姐,也未尝不可。”谢云笈碰了碰芫娘的鼻尖,两个人在床上又嬉闹起来。 好半晌之后,谢云笈才擦了擦额角的薄汗:“芫娘好生厉害,我挠你不过,我认输了。” 芫娘从善如流地“嗯”一声,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慢慢骨涌到谢云笈身边:“对了,云笈姐姐,还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帮忙,姐姐知不知道哪里有会锔葫芦的师傅?要手艺绝顶的那种最好。” 她虽气老孙自暴自弃,却不是存心要毁掉老孙的酒葫芦。那日望着老孙气愤又心疼的样子,便知那酒葫芦对老孙至关重要。 毕竟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是她的玉环有个好歹,她定也要难过死了。 芫娘沉声道:“我砸坏了旁人的一只酒葫芦,总有些过意不去,想着替他将葫芦重新锔好。” “这不是什么难事,我让盼星去替你打听。”谢云笈应声,“京中的锔匠有名气的不少。” “多谢云笈姐姐。”芫娘欣喜道:“改日我亲手做些可口点心,给云笈姐姐和姐姐的家里人一起尝尝。” “好了,时辰不早了。”谢云笈又拍了拍芫娘的背,“早点睡吧。” “嗯。”芫娘乖乖应一声,蜷在谢云笈怀里睡了。 — 一夜的时辰转瞬即过。 暴雨已经停止,鸟鸣重新唤醒了早晨。 山路上积满了枯枝和落石,但被困在山上的人早早就已经开始清理起了倒树和淤泥。 芫娘换好自己晾干的衣裳,重新揣好半本账册,又带着盼星包好的一大包智妙寺素饼,便告别了谢云笈,跟从下山人群一道儿往寺外头走去。 山路上满片狼藉,杂乱的程度全然出乎芫娘的预料。 众人有的翘石头,有的搬树枝,各自清理着山路上的杂物。 然而山洪冲击下来的淤泥实在太湿太厚,山才刚刚下了不到一半,便有人滑了一个“出溜”,紧接着扫倒了一大片人。 芫娘未能幸免,在地上摔得染了满身的泥,却还是顾不得自怨自艾,连忙爬起身来,只捂好怀里的账册,便忙着同旁人继续清理起下山的路来。 她满心只想着,要早点见到陆怀熠就好了,她要把账本交给他,帮他早早抓住那些凶恶之徒。 芫娘跟着众人,仿佛也不觉得累,就一直不停地往山下推进着。 直等到午后十分,下山的人群才终于迎上一群上山的锦衣卫。 陆怀熠一眼便撒中了人群里的芫娘,微皱的眉头终于缓缓松开:“芫娘。” 还正在捡树枝的芫娘一顿,回过头迎上陆怀熠的目光,便忙不迭招了招手。 她还正在发愁下山之后太晚了,都没想到陆怀熠会迎上山来。 芫娘摸一把怀里的账册,悬着的心登时落回原地。 饶是她的模样早已经狼狈不堪,足像是个要饭逃荒,可她心下却欣喜异常,脸上的笑容更是无比灿烂:“六爷,我在这。” 她攀着横梗在路当中的树干,三两下便翻了过去。 陆怀熠一伸手,便稳稳将芫娘接住。他打量着芫娘满身的泥污和伤口,眼中漾过一抹心疼。 平日里话不饶人的主儿难得安静了一回,最终只不由自主伸出手指揩了揩芫娘脸上的泥:“都脏了。” “不过没事就好。” 芫娘笑着抹抹脸:“山上都是泥,免不得的,等下次再给你做东西吃吧。” 她说着又伸手从怀里掏了掏,便摸出从寺中带来的素饼。 “点心是干净的,我仔仔细细揣着。” “六爷最喜欢干净,这我记得。” 和芫娘脏脏的模样不同,这点心的确是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一看就保护得小心翼翼。 陆怀熠嗤笑一声拆开点心纸,却见得纸包里头只裹着一大堆点心渣。 智妙寺的素饼以酥香闻名,便也意味着这素饼十足娇贵,随意的一点磕碰,都足以让素饼面目全非。 芫娘后知后觉挠挠头:“哎呀。” “我忘了,方才在山上摔了一跤,把点心都压碎了……” “那还有这个,六爷肯定用得上。”芫娘连忙又拿出那半册账本,“那个要杀陆大人的紫衫人要烧掉这个,好像是怕你们找见。” “我从灶膛里头掏出来的。” 陆怀熠一滞,随即接过账册。 残缺的账册发了皱,字迹早已被水浸得漫漶不清。 “啊……怎么会泡成这样?”芫娘顿时皱起眉头,“我……我昨天没想让这东西泡水的,我也没想到雨会这么大。” “怎么就看不清了呢?明明昨天只是湿了,这字迹怎么会泡晕开?” 她一着急,顿时便觉眼前一黑,随即朝地上陷了下去。 “芫娘。”陆怀熠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你发烧了?”
第41章 “芫娘。”陆怀熠蹙了蹙眉头, 撑着芫娘的肩头,“芫娘,醒醒。” 然而芫娘双目轻阖,闻声也没有半分反应。 陆怀熠伸手又试了试芫娘的额头, 这才发觉她浑身已经烧得滚烫, 并不似往常的风寒那般微微发热。 他眸光一顿, 索性拦腰将人抱起来,回头吩咐旁的小旗官道:“继续往山上去寻那伙人的下落, 从山中下来的人,要仔细查验, 务必一个都不要放过。” “丢掉的官银, 大抵是被藏在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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