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即起身走向门外,才出院子,便听见有人叫他。 “世子,席上久不见人,公主已经命人在四下寻你了。”陆巡神色匆匆,“还请早些回吧。” 陆怀熠眸色沉了沉。 “陆巡,去寻个郎中,谢小姐在南院崴了脚。” “是。” “还有,我今日恐怕难再出门,晚上你替我去积香居跑一趟,把准备好的东西都给芫娘送去。” “你跟芫娘说,等过几日,我定好好补偿。” 陆巡不由得怔了怔:“那世子你……” “我?”陆怀熠勾了勾唇角,“我总得先料理完手头这边。” “既然我娘那头说不通,那就换条路子。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要我跟谢家结亲,绝无可能。” — 旦日。 陆怀熠是一早进宫的。 紫禁城中宫銮层叠,一道道宫墙将天空划成了四四方方大小不一的块,宫人低着头来往匆匆,四下里处处都透着不言而喻的“规矩”。 老黄门毕恭毕敬地在前头给陆怀熠领着路:“世子好些时候没来了,上回进宫也没拜见陛下,陛下可是恼了一宿。” 陆怀熠轻嗤:“先前我总在宫里头晃,嫌我烦的不也是舅父?” 老黄门笑出声来:“民间都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陛下可不正是因着疼爱世子,才会与世子直言直语?” “陛下这关怀,饶是旁人想求还求不来呢。” 陆怀熠便也跟着笑两声:“上回是有些杂事在身上,不好惊扰了舅父休息。” “这回我自有分寸,多谢伴伴提醒。” 两个人并未再说几句就到了乾清宫。 崇仁帝就坐在殿阁中的榻上。 他两鬓微霜,头戴翼善冠,一身衮服肩挑日月。彼时正垂眸望着面前的奏章,瞧上去慈眉善目。 陆怀熠见着老黄门关了殿门,方毕恭毕敬跪拜在地:“怀熠见过舅父。” 崇仁帝侧眸瞥他一眼,方露几分笑意,缓声道:“起来坐。” “你这猢狲,有些时日不见了,你又跑到哪里去厮混?连朕都抛到脑后了?” 陆怀熠从善如流地起了身,也不等宫人伺候,拽着凳子便蹭到崇仁帝身边:“说出来怕舅父不信,我如今不敢厮混。” “正在锦衣卫里头当着差呢。” 崇仁帝眉心微蹙,满脸质疑地挑起眉梢:“锦衣卫?你?” 陆怀熠二话不说,郑重其事地敲了敲自己的牙牌:“舅父,这是什么?” “百户,六品,积功升的,有官档的,不信您查去。” 崇仁帝瞧着陆怀熠轩轩甚得的模样,忍不住哂笑一声:“你爹让你去的?” “也不能全算。”陆怀熠故作正经地压低声音,随手从袖子里摸出拿出个装着两只黑须大知了的葫芦:“不过年初我跑马被我爹抓了,他一气之下就把我塞去香海办差。到那我才发觉香海的促织的确比顺天的大,叫起来又凶,这两只是我逮回来的,给舅父试试。” 崇仁帝一看,忍不住倏然失笑:“哈哈哈哈。” “你爹叫你去查案,你倒好,跑到香海抓蛐蛐?你是要把你爹给气死,唉,也就你这不干正经事的猢狲能弄出来。” 陆怀熠哂笑:“得了吧,您最喜欢这个,白得这么凶的两只,心里偷着乐乐得了,还训我这功臣?” 崇仁帝瞥一眼:“朕哪次还能白得着你的东西?你肚子里那几滴墨水,当朕不知道?” “你这猢狲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这次想要什么赏?” 陆怀熠顿时盛上三碗不要钱的笑意,殷勤地替崇仁帝捏捏肩:“知怀熠者,舅父也。” “要是没有舅父,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崇仁帝又好气又好笑:“赶紧说正事,少在这拍马屁。” 陆怀熠闻言,随即合盘托出:“舅父,我不想娶谢家小姐。” 崇仁帝一滞,望着陆怀熠的目光多出几分审视。 “多大的人了?还没玩够?你娘为着你专程绕路去了趟仙君山,诚心诚意登山叩首才换得天师亲点姻缘,一回京城就替你费心思张罗了好些时日。” “人家工部尚书谢家千金,知书达礼,落落大方,配你还委屈你了不成?” 陆怀熠垂下眸子,语气也不知不觉正经起来:“谢小姐的确不俗,但是怀熠是什么样的人,舅父是再清楚不过的,怀熠绝非谢小姐良配,如若强扭,恐终成怨侣。” 崇仁帝眯了眯眼,慈爱的笑意彻底消弥于无形。 “陆怀熠,你进宫就是为了这事?皇命不是儿戏,如今更不是你胡闹的时候。” “你别以为朕不舍得罚你,想好了再跟朕回话,你是果真不愿娶谢家的小姐?怎么都不愿?” 陆怀熠便撩起袍角,行云流水地跪在崇仁帝面前,斩钉截铁道:“不愿意。” “从前不愿,如今不愿,往后更不愿。” “陆怀熠是凡人,只有一颗心,先前已经为一个姑娘动过,就再给不得旁人了。”
第62章 崇仁帝拿着奏章的手一顿, 不由得轻轻叹一口气。 “罢了,起来吧。”崇仁帝轻轻叹气,“你既铁了心不娶谢家千金,日后也不后悔, 朕拿你还能有什么法子?” “多谢舅父。”陆怀熠从善如流地起了身, “我就知道, 果真还是舅父最疼我。” “打住,你先别急着谢, 你想让朕去你娘跟前当个恶人,倒也不是不行。”崇仁帝露出几分和煦的微笑, “不过你就拿两只蛐蛐打发朕?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陆怀熠脸上露出几分“我就知道”的苦笑:“那舅父的意思是?” “好说。”崇仁帝的目光又重新瞟回手中的奏章上, “朕最近正有些难办的事,瞧着交给你正好。” “你从前无权无职倒也算了, 如今你既然进了锦衣卫,还是个六品,总不能无些实绩在身, 丢你陆家的脸吧?” 陆怀熠皱了皱眉头,虽还未打量究竟是把什么事交给他, 但心下已经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眼角一跳:“舅父, 这不大好吧?” “不,朕觉得很好。”崇仁帝的笑容越甚, “放眼这阖宫上下,实在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陆怀熠连忙赔笑道:“舅父是知道的, 我从小就办不了什么正事。” “您怕是所托非人,往后要越办越糟的。” 崇仁帝点点头:“朕看你跟个孙猴子一样, 当年个子还没桌子高那会,就敢带着三皇子爬到养心殿房顶上去扳骑凤仙人。但凡你想干, 天都能捅咯,还有办不成的事?” 周围的宫人们闻言,都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陆怀熠扁扁嘴,略显无奈地抚住额。 他倒吸一口凉气:“我自小也是跟着您长的,马吊跟您搓,骑马跟您跑,就两骰子还是跟您手里头赢回来的,要是长歪了,也总不能是自己长得吧?” “再说上房那次,我爹那竹条子笞了,罚跪罚过了,骑凤仙人我也送回来磕了头。这事都过去这么多年,您就不能忘了,给我留点面儿呗。” “怎么,你惹祸,倒成了朕的不是了?”崇仁帝毫不留情地揭短道,“能干这事的,自立朝以来,恐怕也就你这猢狲一个了。” “你那胆子比海碗还大,如今轮到替朕分忧,朕还没说是什么事,你就跟朕推三阻四的。你到底是不想办还是办不了?朕看你是皮痒了吧?” “你不想办也行,朕找旁的人。不过这婚约,你可就得自己找你娘说去了。” “我来都来了,何苦还劳舅父找旁的人?”陆怀熠牙疼似的咧咧嘴角,干巴巴地笑两声。 今儿出门定是忘了看黄历,这舅父比他还不肯做赔本的生意,他算是栽到亲舅手里头了。 “不知舅父是为何事忧心?怀熠愿闻详尽。” 崇仁帝抬起头,摆摆手屏退左右宫人,方轻描淡写道:“无他,唯兆奉陈案耳。” “别跟朕装傻充愣,朕听闻你这些日子跟那谢家的儿郎来往甚密,总不能是为着斗鸡跑马吧?” 陆怀熠蹙了蹙眉头,神情也凝重了几分。 他就知道,舅父没憋什么好事。 不过兆奉陈案已经过去十余年,如今旧案重查阻力巨大,一但翻案,免不得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到时朝中人人自危,不免互相攻扞,平地起风。 到那时,似老爹英国公那般既无实权,还将满朝文武得罪了个遍的,怕是要做了众人的活靶子。 与其坐等成为俎上鱼肉,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 陆怀熠单膝跪地,拱了拱手,玩笑的神情顿时消散地一干二净:“舅父对万事皆了如指掌,怀熠不敢欺瞒。” 崇仁帝丢下手里的奏章:“你既看过案牍,朕也不必赘述。朕知道,这事很难,日后恐也少不得要受罪。” “但是此事终究是横亘在朝堂的一根刺,日久不去,必成祸害,如今即便伤筋动骨,也必得除掉。你是朕抱大的,如今这满宫上下,朕就器重你,如今只望你也能信朕。” “你不必急着回话,回去思索一两日再说。” “不过你既然进了锦衣卫,只做个百户是不是也太屈才了些?朕做主,给你点个指挥同知做,如何?” 陆怀熠对崇仁帝这种打一顿再给颗枣的行为深感不忿,却也无甚办法,只能耷拉着眉头轻轻叹口气:“别了,您还是给个五品千户得了。” “品秩再高的还得早起进宫上朝,我才懒得上。” 崇仁帝哂笑:“跟朕讨价还价?你倒是一点亏也不吃啊。” “近朱者赤嘛。”陆怀熠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 “罢了,你娘那头朕替你担着。”崇仁帝起身背住手,“朕等你回话。” 陆怀熠拱了拱手,便从善如流地退出乾清宫。 带路的老黄门已然在门外等久了,见得陆怀熠退出殿阁,随即上前替他引起路来。 陆怀熠见得老黄门手中捧着个托盘,便轻挑眉梢:“这是何物?” “老奴也不知,这是陛下吩咐老奴准备的。” “陛下好似是怕什么人日后会落入四面楚歌之境地,一早吩咐老奴准备好这锦囊,说是穷途末路之下,此锦囊可护身,保万事无虞,老奴正要给陛下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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