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芝见她总眉皱,又听她说的微有叹息,便晓得她其实是心烦的,便顺口道了句:“要真不想去,寻个借口打发了也就是,左右来请三五回,去个一二回便也算礼到了,次次都去岂不受罪”怪累人的。应酬这种事情呀,女人家也没少掺和过,谁说男人才要应酬,一个大圈子,一个小圈子,尤其他们这些稍微有些门第的高门贵胄,京中权贵。谁说官家女眷容易当来着,只要不是最上面的那一位,谁又不是由不得己,世道就是如此。 二十三日,便是……后日了。 二十三这日,用过早膳,喝了半盏碧螺春,年仪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歪了半个时辰,小憩待食消的差不多,叶芝喊醒她,提醒她赴邀的时辰快到。稍后梳洗再穿戴穿戴,时辰也差不多了。 年仪从塌上直起身子来,险些没站稳,丫鬟险险扶住。大约是睡迷糊了,没大清醒。午睡就是容易犯晕,加之天气大热,这天实在毒辣的厉害。 “夫人今日穿哪件?”彤云以木盘拖了一套水蓝云纹绣金描边的广袖束腰和一套艾绿绣百碟度花裙,她是三品朝臣的正房妻眷,今日小宴,以客出席,不宜太过素雅,这是彤云觉得最合适的。 “这一身正好,”年仪吩咐人将衣物收拾起来。 丫鬟们面面相觑,这不大好吧。倒是叶芝抿了抿嘴深以为然。众女集聚,竞相攀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美则美矣,就是累人,她家夫人可不是去选美的,况今日小聚又不是未出阁的女子选婿,胡里花哨反倒失了体统格局。年仪只让人加了个白底绣雀的披帛,又从花园子的石榴树上摘了两朵石榴花簪在发上。乌黑的发丝与那火焰橘色般配得令人挑不出一丁点毛病。 夫人眼光一向极好,亦一向极有分寸。 卫府到乌衣巷只是两条街的距离,本不算远。不过烈日炎炎,便是坐在软轿里已觉得炙得人要焦灼起来,便有些度日如年了。年仪不耐热,口里含了块冰,身子热的发汗,嘴里却冻的牙齿发抖,彤云不停给她扇扇子,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年仪瞪了她一眼,她也不怕。 “夫人这么怕热,我听说史上最怕热的女子可是杨贵妃,贵妃体胖,爱发汗,最畏热。莫不是夫人这个样子!” 轿子外面随步的叶芝听了里面的话,啐笑了声,“小蹄子,整日胡说八道,夫人你也敢打趣了,仔细你的皮,我看你是活腻了。”恨不得现下就进去撕了那张嘴,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浑话。 “我是杨贵妃,那也没有一个杨国忠的国舅,贵妃天下又有得几个,况数祖忘典,这祖姓也不要了,要卖祖求荣去是吧”她也是说得起玩笑的,说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怎么没有,我听说夫人有一位哥哥,丰神俊朗,学富五车……” “原来是自个儿犯花了,肖想夫人的娘家哥哥,好没脸面的丫头”轿帘外叶芝拿手羞彤云。隔着帘子彤云也立马不干了,面如霞红,支支吾吾解释,越说越乱,外面与其对着干的人笑的得意忘形。 嘴里的冰块融化成冰水咕咚喝进肚子里,年仪觉得神清气爽。 这天真是太折磨人了,好在她机智而不迂腐,否则岂不遭罪。 轿子落地停下,叶芝拿了帖子和门房招呼,看门的人进去禀报,没一会儿来了一个丫鬟,是那天去送帖子的灵气丫头,而后恭恭敬敬请了她们进去。 “其他夫人已经来了,还有四五位没到,卫家夫人来的刚刚好,这会子亭子里已经摆好冰块和瓜果了,迎着湖,倒也自在,这就过去,我家夫人也在那边,”小丫头走在前头,一边走一边道,声音清脆喜悦,十分悦耳,偶尔回头招呼,嘴角的梨涡灵动得很。年仪跟在后头一边打量,这禄锦侯府果然是十分气派的。 “你叫什么名字?”年仪问。 “回夫人的话,奴婢名叫裴吱,” “你姓裴,你们家主允了你们用自个儿的家姓?”这点年仪倒是十二分的意外。 自古卖身为奴的,都是跟主家姓,哪有保留从前姓氏名谁的道理,这跟自个儿财产冠自家姓一个道理。 不料裴吱的回答年仪更意外。小丫头声音清脆,十分愉悦,谈起自家家主也是赞不绝口毫不吝啬,“我家家主恩典,没有强行改名换姓,说人不能数典忘祖,忘了自己的来处归处,终归人都是有父母祖宗的,哪有剥人姓氏的道理。府中丫头小厮,自个儿愿意的都留了原有姓氏,也有跟主家姓的,亦是恩典,我们亦十分感激。”她说的头头是道,便是复述起来,亦是一字不差的形容,眉眼间一片骄傲。 年仪越听越佩服,上都里这怕是第一个,倒让人肃然起敬了。这是其第一次到禄锦侯府,不由得有了些好感,对那下帖邀约的侯府夫人也少了些生硬刻板的印象,还有些期待见面起来。 行了几步,年仪叫住裴吱。她从袖里取出一个黑檀木的盒子。 “这个是给你家小主人的见面礼,不成敬意,还望裴吱姑娘转交给你家夫人。” 裴吱有些疑惑,亦不知里面装的是何。犹豫了问,“夫人为何不自己亲手交送给我们夫人,” 是呀,哪有送礼不亲手送的,况人都亲自来了,没得让人误会空手而来,岂不不好。 年仪瑶瑶头,颇坚持。 东西倒不是顶稀奇的,玉自然是上好的玉石,不过真心还是在玉佩流苏上面半寸的距离有个红色菱角的镂空锦鲤,里面装的是年仪之前在化方寺求的平安符,都说金银贵,真心却是难求。 她绕过水榭从容赴约,有先到的夫人远远看着她,指着年仪这边没有恶意的打趣:“来了来了,又一个姗姗来迟,”接着一番笑意盈盈,待人近了又打趣要其自罚。 亭子敞阔,摆满了花果和果酒,与往日别家小宴区别,众官眷女子各有千秋明媚,却都与往日接触的那些不大相同,别有一番风味,倒像是瑶池赴宴。 年仪大自在。 世间有俗物,却不尽然皆俗物。 一片欢声笑语飘过水榭亭台,众女衣彩,如祥云,似仙人宦游。 做东的妇人举杯向年仪,年仪抬杯回敬。果酒馨香,雅正如人。 -- 待得众女散去,整理好善后事宜,禄锦侯府的正眷才得以空闲。说是夫人,其实也不过一个双十出头的女子。 裴吱铺好床被,小心翼翼取出一物递过去。 “这是什么”章祝兮问 “这是卫家夫人给小主子的见面礼,” “哦”这位夫人来了兴致,支撑起身子来,撩开了刚放下的帐帘,裴吱紧忙将东西递过。 锦盒打开,却是一枚环佩禁步,火红喜色。 裴吱疑惑,不是珍贵物品。 章祝兮拧着丝线一端,目光一点一点往上移动端详着手中配饰,倒是十意外。这个卫夫人送人东西不送金不送银,有点意思,她果然是没看错人。 东西没有很值钱,绦子打的手法倒是别致,也新颖。 见她看的仔细,丫鬟些都静静的怕扰了她。她突然讶异了一声,“呀”,丫鬟紧忙上前问怎么了,可是需要什么。 这位章夫人摸摸手中丝绦上的菱角小锦鲤,又在灯光下再三认了认。映着烛火,她眼睛亮晶晶的,半响悠悠有趣的道了句:“撞礼了!” 丫鬟不知所以。看罢,章祝兮让丫鬟将东西好生收起来。心道待小丫头及笄时候就用得着了。 一个环佩流苏禁步,便是绦子打的别致了些,也不至于让夫人这般喜爱哟,丫鬟些自是猜不出来其中缘由。 旁边小婴儿挥着小手吼个不停,活泼得过了头,也不知长大后这东西压不压得住哟,已是后话。
第252章 睽卦 10 祭奠的东西提前几日就备好了,原本年仪是预备坟茔上去祭拜的,临近前一天夜里下了场大雨,天骤冷。万安寺居于山尖顶上,又四面环木,冷寒是必然。 老太君于寺庙中打佛七,虽少不了照顾的人,然轻简出行,又缝冷雨。年仪便改了主意,转向化方寺去祭奠,再给老太君带去些御冷的衣物,那亡姑的长生牌也供在寺庙中,去那儿烧纸也说得过去。 一来一去,当日应是回不来了,出门时候年仪交代府中的事务,颇有些不放心。 彤云笑她,“夫人放心去吧,明儿就回来了耽搁不了多少时候,府中事务有宋管家呢,” 年仪恨不得给她等挂个饼在脖子上,大大小小事情操得心都碎了。这不,这会子还没出门。 心也道,那就明日赶回来吧。 出门的时候迎面看见柳聘,年仪没想到。 “你身子不好,这是出来做什么,快扶人进去歇着。”她吩咐,就有人上来搀柳聘。 柳聘不要人扶着,咳了两声,像是大病初愈。 她退一步,福了福身,身子骨不硬,像是多行一步都摇摇欲坠、这模样看的年仪心头发紧。 “我听说夫人要出门?”她问,并不惹人讨厌。 见年仪点头,她露出些些笑和期盼,“夫人要转去万安寺看老太君,带我一程可好?”她提出,颇期盼,眼睛都明亮了许多,不似平日般生气全无的。 年仪楞楞,却是不知道她身子这样不大好,这么大老远的去做什么,这可怎么让她敢应。 “你身子欠好,还是在府中将养为宜,不宜行走过多。你要去求什么,不妨告诉我,若是请平安或其他的,告诉我帮你请回来也是一样,就不要走这一趟了,免受颠簸之苦。” 那方眸中期盼的生期也瞬息灭了个干净。 柳聘不言,站在原地一动未动,有些倔强。 昨夜打了雨,地面清冷潮湿。她站在青石阶上,一身竹青色,雅意得过分清冷了些,身骨不很好的缘故,瘦骨伶仃。她生得是个美人样子,但没有老人家常道的福气圆润,气色就更不说了,一看就是将养不好。 还是她的丫鬟向前一步劝诫,“姑娘回去吧,夫人说的是,您身子不好,这一来去,少不得颠簸,刚好了些,别又害出其它不舒服来,遭罪的岂不是你。” 柳聘站着不挪动,却不死缠烂打,这点让人讨厌不起来。 别说她身子不好,就是正常姑娘,途经一路,没几个受得住的。卫臣贤的心肝肉,年仪不敢轻易将她带出去,回头寻不见人,卫家少主背地里咒得她脊梁骨冒青烟大有可能的。便是年仪大度,也着实犯不着带上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子,这可不是踏青出游来着,老太君赶着用衣裳呢。 想想出口还是劝诫她的话:“红招,将你们姑娘领回院儿去,别在风口上,仔细凉着。”才说完,柳家姑娘扑通磕跪在青石地面上,将人好一跳吓。 “将人扶起来,这是做什么,” “我……我……”其支支吾吾,年仪让她先起来,有什么话屋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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