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年,听说葛家添了人丁,是个小女婴。卫臣贤似乎能想象小婴儿呀呀抓手的样子,应是极娇嫩可爱的。 又是一年,他们办了周岁筵,还给办试晬。大爻只兴给男子举行试晬,因女子不入仕。但葛家极宠小孙女,样样办得周到,当男丁教养,当女孩宠爱。 又一载,听闻她夫妇二人在登州治民清明,葛大人年轻有为,与其父极像,事必躬亲,深受百姓爱戴。他们夫妇鹣鲽情深,登州是一段伉俪佳话。 这些经信使赘述,巨细靡遗响在卫臣贤耳边。 黄昏,他站在偏房里,映着日落西斜碎碎的昏黄暖光,望着庭外春华,时隔三载,他恍然自己错过了什么。 (睽卦篇完)
第259章 断桥篇 终 青柳抽丝,莺燕成双,恰逢人间四月。桃花谢了春红,杏花粉袅正娇,吴地有灵,山水皆醉。 仙缘桥上飘来一把红色的伞,伞下的人一袭白衣,一步一个台阶,踏残红而来。 楼上的人临江而立,手持杯盏,酒泼了三分。 那白衣女子将手中红伞轻轻收了隔在桥沿,伸手折下柳枝四五条,倚在怀中,随即拿过骨伞,向桥头去。 “菡萏姑娘” “小菡……” “小菡今日又来折柳插瓶?你家弟弟病可好些了?” 那个叫菡萏的女子不过十七模样,生了张温柔娴静的脸,如仙缘桥下的碧水,没有一丝波浪。但逢人与她搭话,无论老幼、男女,她皆是一副笑脸。含笑温柔,不会令人反感轻浮,克己多礼,亦不失了亲近。 她、叫菡萏么?这名字,很适合。 楼上的人将杯中清酒饮尽,人间甘甜都在里面,随即转身下了楼。 “哎,少主,少主你去哪儿,等等小的……” “回青城门等我,不必跟来。”匆匆留下这句话,人已下了酒楼。留下随从摸不着头脑。 桥上的人持一把十二骨的红色骨伞从桥上下来,四目相对。 男子葛素青衣,三千青丝青缨绞束,一双凤眼含玉带笑。 “在下青城门青墨,敢问姑娘芳名?”他手持佩剑,拜了一礼,询问她的名字,站在仙缘桥头。 那女子讶异,轻轻张可嘴,有些娴静之外的娇憨。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眼里笑更浓了。 女子敛了讶色,盈盈一福身,道:“菡萏,荷花那个菡萏。” 早知她名字,做此明知故问之举,如今得其亲口告知,到底是有些不一样。如何个不一样法,大抵是单对自己说的,对他一个人说,不是从旁人询问她答与旁人耳听而来。他尤其较真,不像一个城主,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情郎。 七月流火 盈盈夏日晒得人口干舌燥。鲜艳的红在这热火沸腾的时令耀眼得近乎浓烈,把人面颊印得如火。 青墨用喜称挑开她的红盖头。那是一张被脂粉擦得艳红的娇颜,到底不掩她的温柔贤淑,往那儿一坐,就是全天下最温柔有情的女子。 “你还笑!”见他不说话,她有些羞恼,作出怒色就要去拽他的袖子。 他抓住她的手揉了揉,还嫌不够,嘴上竟是说着戏言调戏起她来,“娘子这就等着急了,为夫的错,今日定好好补偿娘子,娘子莫要恼我。”说着将她的手握在嘴边亲了一口,口中轻浮浪语与神色截然相反,一点都不显轻浮,珍之又珍。 他这个人呀,就是好嘴上占人便宜。 喜烛燃了一夜,室内灯火通明,红纱帐内,有鸳鸣凤唳之声,热浪翻滚。一夜好梦酣睡。 眨眼便是寒酥簌簌,一片冰天雪地,院子里养的冬青也裹了身雪,倒是青色不改,依然昂首挺拔。 “今日这雪真大,怕是要下上一整日,我看适合煨鸽子汤,夫人您说呢?”丫头送了热汤水进来,转而问菡萏。 她进入青城门已半年有余。 丫头们口中的夫人便是菡萏,她的夫君青城门门主青墨,待她极好。人人都说她是个有福气的人,她也这样觉得。 菡萏嘱咐道:“就照你说的,但汤里不要隔枸杞。” “明白,咱们少主不喜欢枸杞的味道,夫人心细,不怪少主对夫人上心。我若是男子,也定是仰慕夫人的。” “你这丫头皮子痒,敢跟少主抢人,我看你是紧皮子,需找跟藤条给你松松!”丫头秋蝉在一旁作势就要打她。 “可不敢不敢”霜月说着一溜烟溜了,秋蝉不干了,“诶,这丫头一准儿又偷懒去了,热汤端来也不晓得伺候夫人盥手,闲话一句也没少说。”说着自己都笑了。 菡萏笑着将手伸进热水中净了,末了抱一个汤婆子依在塌上等着小炉子上的火燃起来。刚剥了栗子和花生,准备舂了做汤圆,年关将至,青墨喜欢舔口的汤圆。 她人脾气温和,从不疾言厉色,待下人也宽泛,是也伺候她的两个丫头并不害怕她身份,因为她的好脾气越发没得规矩起来。不过她也不在意,两个丫头机灵又爱拌嘴,她喜欢热闹些。 寒夜,小雪飒飒 丫头霜月起夜,看见回廊上的人影,楞了楞。 “夫人您怎么在这?夜里冷,您这是要去哪儿?”霜月起先拿不准,待走近些看清面容才是一惊。 冰天雪地中,菡萏穿戴整齐,红色披风厚厚的,领边白色的狐毛柔软细腻包裹着她的脸,益发显得人娴静温柔。只是那张面肉眼可见惨白。 待要过去搀扶,风雪中的人动了,厉声止住了她。 “站在那儿不许动,进屋吧,你今日什么都没有看到,听清楚了?” 霜月被她惨白的脸色吓了,亦不知是风雪太盛太冷,还是其冰冷刺骨的言语。这样子的夫人她和秋蝉都从未见过,竟吓得她腿脚发软,心底发怵。 慌忙中霜月连连点头。 “还不进去!”见她还傻傻站在廊上,菡萏厉声,与平日低声细语截然不同,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霜月连滚带爬缩回了自己的屋里,她不敢睡,疑心自己遇见了鬼。一定是这样,夫人定然不会做出这样的形容,更不会说出那样让人胆寒的话。她不敢睡,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熬到了天亮。 天亮时,秋蝉见她还没有起床,走过来拍了拍她被子,“霜月你抖什么,很冷吗?怎么还不起床,待会儿夫人也要醒了,等着伺候呢,好个疲懒的丫头,敢让夫人等你,你好大的胆子!” “喂,你怎么了?怎么抖成这样?” 喊了几回也不见人起床来,秋蝉掀开被子一看,人烧得面色通红,浑身发烫抖得不止。 “怎热成这样!”秋蝉暗道一声糟糕。 这一病霜月躺了半月。半月之后,青城门的天就变了。 他们的少主竟然将少主夫人撵到了后院堆放杂物的仓储间。霜月不明所以,透过朽木的窗看到里面的情形,惊得打翻手中的食盒。哐当声引来里面呵斥。 “滚!” 是少主的声音。 紧接着她似乎听见衣帛撕裂声。然后是夫人哀哀的呜咽声。 “不要命了,你敢在这听墙角!叫你过来送个饭,你能墨迹到这时辰,饭也没送成。”她被人拉了一下,拉离了杂物间一路向外跌去,踉踉跄跄间看清了地上的饭菜,是狗都不吃的馊饭。 到了外面,霜月揉揉被秋蝉拧痛的胳膊。这手劲也太大了,她是属牛的吗,牛脾气,牛劲儿也这大!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说不来了么,饭菜我来送就行。诶……那饭菜是不是拿错了,那……”霜月想起地上那嗖得发臭流脓的饭,是给人吃的嘛! 秋蝉没好脸色,“我是不想来,免得看了心烦。”说着她又有些烦躁。就是因为不想见到才让这丫头来送饭的,还是因为不放心便随即又跟了过来。 霜月那丫头一病半个月,昏睡八九日,错过了好多大事。 算了算了。她们做下人的哪里管得了主子的事情。 杂物间内 菡萏被压在地上呜咽哀嚎,身上衣物已经破得不成形。身上的人还在折磨她。 他觉得不解恨,一边折磨她,一边恶狠狠问她:“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吗?来啊,来取?让我死在你身上!你就这点本事?香玉楼的娼、妓都比你有能耐,贱人,自甘下贱,不过尔尔!”他折磨着,口中亦说着欺辱践踏她的话,要把她的心肝脾肺撕得一片一片。明明是恨她,却痛得心都要碎了。不解恨,不解恨,既不能解,那就一直恨着吧,死她都只能死在青城门,这是自己给她的报复,报复她辜负他一片痴心。细作下作的肮脏身份,一心潜伏在他枕边,心念念的都是要他命,而自己一颗心掏心掏肺换不来她真情心软。装的,都是假的! 这样想着便是熄灭不掉的怒,折磨起人来更是不折手段,吐出的话刀子一样,只担心扎不死她。要她痛苦,跟他一样痛苦,来吧,一起下地狱! 她躺在柴堆旁,衣衫不整可怜兮兮。与往日端庄模样截然两样。他嗤笑,将她从头看到尾,眼里又痛又恨。 “咳……咳…咳咳……”一阵咳嗽,她鼻腔里流出红色来,大约是躺着吐不出来血,呛到了鼻中。奄奄一息的样子,神魂分离间还担心自己不能死,太痛苦了,她真的好痛。 “给我个痛快吧。”她道,近乎哀求,她太痛苦了。 青墨看她一眼,就像看一个匍匐在他脚下苦苦求生的妓子,轻蔑恨极。“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让你出青城门。你会死在这里,年纪轻轻死在这里。想要痛快,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你最好祈求早死,不然往后活着的每一天你都会活得想死,我会让你痛,跟我一样!”说着转身出了门,未再回头看她一眼。 “……咳……” 身后是她奄奄一息的咳嗽声,似要喘不过气来。他逼迫自己不要回头,任由她自生自灭,那是她自找的。处心积虑做别人的刀,一心取他性命,自己不手刃她已是仁至义尽,她不该怨恨。 青衣的男子迎着风雪而去,地上的人口吐鲜血,热泪滴在血中,浑身冷得抑制不住。 “不…是……人间富贵…花,寒月悲笳……”她不顾口中血沫,念念有词,大有一息不存将死之态。 屋外飘荡着鹅毛大雪,天地银装素裹,里面雪洞冷寒。 她到底没死成。 青墨夜夜都来她处,变着法子折磨,言语,躯体,能用尽的手段他都不吝为之,硬生生把爱熬成了恨。 菡萏不明白,他大可以结果了她,何苦留着自己贱命一条,苦了她,也苦了他自己。如此折磨于她,他当真就痛快吗? 应不是。她亲眼看见他红湿的眼,那双丹凤眼里面的爱没有少,他爱她,所以恨。 她也恨自己。 “睁眼。”见她闭了眼,他勒令她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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