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他丢下拆蟹的银匙,给寿眉使了个眼色,寿眉便将那盘蟹撤了下去,他则重新提起玉箸,开始用膳。 萧清规知他无心继续聊南荣之事,并未再说。 饭后没多久,萧旭便派人来请萧翊,想必是相谈西骊之事,涉及朝政,他倒没再继续耽搁,立刻去了太极殿。 寿眉奉萧清规的命令将萧翊送出寝殿,施礼目送萧翊远去,起身后发现临院的那扇窗不知何时开了,还当是自己马虎,连忙回到屋内想要关上,没想到萧清规正立在窗前,望着宫门的方向,迟迟不肯收回视线。 寿眉忍不住出言提醒:“长公主,还是离窗边风口远些罢,当心受寒。” 萧清规喃喃自语:“每每他来嘉宁宫,总是扰得我心烦,可人就这么走了,又觉着空落落的。” 窗木轻合,挡住室外渐冷的秋风,寿眉上前为萧清规多添一件外袍,问道:“可要奴婢去太极殿通传一声,让王爷议完事后再来嘉宁宫陪陪长公主?” “不必。他回京不过半日,母后那儿还没去过,阿旭请他过去,此刻想必已经在福安宫了。” 寿眉知她与萧太后之间一向冷淡,鲜少往来,见状不敢再多言。 嘉宁宫早早下钥,寿眉在床畔熏上寝香,服侍萧清规更衣就寝,放下帷帐后退出了寝殿。 深夜,萧翊提着一盏孤灯,停在宫门外,轻叩了三声便没再继续。寿眉还未睡,似乎料到他会趁夜前来,将人迎了进来。 萧翊把灯笼交给寿眉,兀自进了寝殿,萧清规正在床上辗转难以入眠,听到开门声立刻睁开了眼,撑起身子问:“寿眉?” “是我。” 室内昏暗,又隔着层帷帐,萧清规不如他能够看得真切,只能依稀根据脚步声辨别,萧翊想必停在了不远处的榻上,低声说道:“你安生睡,我在这陪你,待你睡熟再走。” 萧清规本想赶他,到底把话咽下,重新躺好后合上双眼。 她素来浅眠,入睡更是困难,是自小养成的毛病。禁宫偏僻,鲜少有人走动,空旷而诡谲,夜晚常起阴风,大抵是缺乏安全感的缘故,她经常整夜不眠,熬到侵晨才能短暂眯上一会儿,久而久之就落下了恶习。 后来搬出禁宫,身边倒是多了不少宫女作陪,可以为她守夜,可她却始终不能习惯,每每就寝后便不准任何人入内,包括寿眉,除非有大事不得不禀告。 如今有萧翊陪着她,她成日里悬着的心似乎终能放下,很快就没了意识,昏昏入睡。 萧翊不仅善于夜视,常年征战的缘故,耳力也不俗,听出她呼吸的变得厚重绵长,他无声起身,却并非离开,而是步步向床榻迈去,掀开方寸帷帐,窥探到她安谧的睡颜。 接着,他坐在床边,伸手扯开了她的寝衣,露出肩背上的淤痕。 贺兰云裳以施针放血之法为她吊着这条命,眼前的淤痕想必正是针孔所致。 萧翊眉头轻蹙,掏出怀中的药膏,仅用拇指指腹沾取,再用食指与之摩擦,将药膏摩得热了才抚上她的肌肤,萧清规即便在睡梦中也不禁发出细微的瑟缩,惹得萧翊心颤。 她习惯熏鹅梨香助眠,比之晌午时分,寝帐附近的香气更盛,幽幽化作蛛丝般将他束缚在床畔,逃脱不得。他其实很想将药膏涂得久些,目光顺着颈间的细带向前滑,他明明知道那是什么,偏要看到衣带尽头的衣角才停住,那是女子所穿的亵衣,也是他险些跨越伦常的最后一道警线。 萧翊很快将她的衣衫提了回去,为她掩好被角,重新放下帷帐后起身离去,步履匆忙,又透露着一丝慌乱。
第5章 多病的菩萨(5) 翌日清早,陆真颜准时到了嘉宁宫,萧清规还未用早膳,正坐在那儿喝一碗汤药,瞧着色泽就是极苦的,她却像是在饮一碗清水,眉头都不皱分毫。 寿眉端着茶盘在旁等候,陆真颜放下抄好的经文,熟稔地到不远处的八斗柜上取了罐蜜饯,打开后在萧清规面前屈膝半跪,将蜜饯呈到萧清规面前。 萧清规只用余光扫他,发现他用左手拿着瓷罐子,右手在下虚虚托扶着,心中了然,却并未去拿蜜饯,而是端起桌上的茶,也不理会陆真颜,只命寿眉下去传早膳。 早膳呈上来后,陆真颜本想在旁伺候,萧清规看似开恩,语气却有些冷淡:“你一大早便过来,想必也还没吃,坐下一块儿用罢。” 陆真颜惴惴不安地作陪,几次想要开口发问都被萧清规给堵了回去,他岂会不知她一向食不言寝不语,可每每萧翊与她一起用膳却总是欢声笑语的,陆真颜不禁有些吃味,就连萧清规放下碗筷看向门外的动作都没注意。 外面传来萧旭的声音,仿佛为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人倒是没冲进来,他对萧清规一向敬重,还带着些惧怕,只在屋外朗声说话。 “皇姐,快让朕进去,皇兄也太胡闹了些。” 涉及萧翊,萧清规立刻让寿眉把人请了进来,萧旭已经换下了朝服,衣着打扮很是低调,或许因要说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可笑,萧旭的脸上也挂着稚气,像个寻常人家的少年郎,来同家姐告状。 他走得有些急,额间生了汗珠,萧清规把帕子塞到他手里,叫他自己去擦,寿眉也极有眼色地斟茶。萧旭草草擦了两下额头,把茶水一饮而尽,撂下杯子才注意到桌旁跪着的陆真颜,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两年过去,他还是没法接受萧清规养了个面首。 “发生什么事了?”萧清规问道。 他急于告状,拂了下袖子就算让陆真颜起身,转头和萧清规说:“皇姐,今日一下早朝,你猜皇兄干什么去了?吕太师的孙子吕琮如今在禁军领了个调度使的闲职,本是不擅功夫的,皇兄非要与他比试,说是检校禁军能否戍卫朕的安全。” 萧旭故意卖了个关子,以为萧清规会催着他往下说,不想萧清规反应平淡,像是知道结果似的,他便只能讪讪地说完:“皇兄将人的腿给打断了,抬回府邸的。” 萧清规问:“可还能接上?” 萧旭道:“朕派了好几个御医前去,定能给他接好。” “那就没事。” “幸亏没事。”萧旭说完就意识到不对,嗔怪道,“皇姐,你又纵着皇兄,也不管管他。” “我如何管得住他?你管得住吗?” “朕也管不住,母后……母后说话,皇兄也不会听。” “这不就结了,让御医好生照料便是,吕太师就这么一位嫡孙,自小在家中没受过委屈,本宫再叫寿眉送些珍品补药过去,聊表宽慰。他在禁军也有阵子了?素闻他文采非凡,得吕太师真传,又不如吕太师那般顽固迂腐,新史尚未修完,待他伤好之后,不如调到翰林院罢。” “皇姐说得有道理,朕定然照办。” 晚了萧旭片刻到嘉宁宫的,是送礼的宫人,萧旭网罗天下至宝,全都一股脑地送进了嘉宁宫,因今日是萧清规的寿辰,自然更不寻常。 萧清规瞧着院子里涌进的一群人就觉得心烦,对那些金玉玛瑙丝毫提不起兴趣,直到看到最末的几个人手里捧着的花,头才微微侧了下。 萧旭始终紧张地盯着萧清规的脸色,见状大手一挥,直接命人端了进来:“母后素来不喜青绿之色,北地已经许久没有进贡过绿菊,可朕记得,昔年父皇病重,在燕归山行宫休养,殿内曾摆过绿菊,母后见到很快便令人撤了,皇姐却喜欢得紧,拿回到了自己宫中。” 萧清规暗自出神,只在心里反驳,她并非如萧旭认为的那般对绿菊喜欢得紧,只是当时萧太后命人撤下去丢了,她觉得那开得妍丽的花儿可怜,似乎联想到自己一出生就被母亲抛弃的命运,故而才鬼使神差地命人留下。萧旭若不提及此事,她都要忘了。 萧旭又给她介绍道:“这几盆是春水绿波,后面的是风裳水佩,朕还亲自挑了几种其他颜色的,那盆开得最出众华贵的,叫霓凰振羽,朕还未娶皇后,送给皇姐是最合适的了。还有那盆颇有宝相的,也非凡品,名唤古刹金刚,威风得紧,朕已命人将其余的都送去了千秋寺,皇姐礼佛的时候也可赏玩,或是用来供佛……” “弄花一年,看花十日。阿旭有心了,你亲自挑选的贡菊,远比那些金玉之物让我喜欢。” 萧清规不过吝啬地夸赞了一句,萧旭已乐得合不拢嘴,露出股憨态:“往年阿旭送的寿礼,总是不合皇姐心意,今年也是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主意,皇姐喜欢就好。阿旭不如皇兄,总是能将礼物送到皇姐心坎里,皇姐已经许久没见过阿旭了,连晚膳也不能与皇姐一起用……” “你不是早早命人准备了离亭赐宴?这般耗费心思,今晚我总是要盛装出席的。”接着,她又不着痕迹地问了句,“只是不知,母后可愿赏脸?” 萧旭面露喜色,正想激动地答话,余光瞥到了陆真颜,露出一抹疏离:“这么多年来,阿旭一直希望母后和皇姐能够冰释前嫌,母后也是想的,已经答应了阿旭,今晚定会到离亭为皇姐庆贺生辰。” 萧清规嘴角闪过一丝讥嘲的笑,旋即看向院中的宫人,命令萧旭:“贡菊我便留下了,那些奇珍异宝让人抬回去罢,今日虽是寿辰,到底不好过于张扬,叫母后看见心中不是滋味。” 萧旭见她肯收下那些花已经心满意足,爽快答应下来,又缠着萧清规聊了些政事,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反覆叮嘱萧清规不要忘记晚上的离亭之宴。 萧清规看得真切,他频频瞥向陆真颜,只是碍于情面未敢说出口。他并不想让萧清规带陆真颜前去,大抵因为相信萧清规知道离亭赐宴的重要,以为萧清规不会如此胡闹,可萧清规已经决定了的事,岂会因他而更改。 离亭九层十景,步步皆有玄机,月色初上时,萧旭身为帝王,却是最先到离亭等候的,萧翊随后而至,与萧太后一同信步前来。 三人等候许久,已经过了开宴的时辰,萧清规姗姗来迟,坐在步辇之上,与随行的陆真颜谈笑风生。 萧翊提前知晓她的伎俩,对此无动于衷,表情反而有些玩味,似乎在期待她要上演怎样一出好戏。 可这股玩味并未坚持多久,他看着陆真颜扶她下了步辇,寿眉为她送上暖手的手炉,她仍牵着陆真颜不放,举止轻佻,像是把陆真颜的手当做璞玉把玩。 殊不知萧清规倒也不擅此道,学的不过是他平日里不知分寸的举动,如今反惹得他心里不痛快,背后负着的手捏成了拳。 萧太后的脸色已经不仅仅是难看那么简单了。 陆真颜一袭青衫,未戴束冠,墨发披散在背后随晚风摇曳,更衬得他如弱柳般惹人垂怜。二人相视一笑,可谓是眉目传情,穿过重重宫灯,萧清规上前向萧太后行礼问安,陆真颜则跪着将金丝绢帛呈给萧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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