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今日虽是儿臣的诞辰,可真颜君却同儿臣说,应该为母后送一份礼。儿臣乍听这话还觉得稀奇,不明其中的道理,真颜君解释道,母后有生养儿臣之恩,是恩,亦是苦,儿臣觉得他说得极是,故而专程送上手抄佛经一卷,还望母后笑纳。” 她这一席话说得绘声绘色,可惜无人敢捧场,话音落下,萧翊冷眼旁观,萧旭蹙着眉头反覆打量萧太后和萧清规的神情,而萧太后咬紧了后槽牙,气得脸肉横颤,险些站不住脚似的向后倒退,萧翊忙将人搀扶住。 萧清规泰然自若地站在那儿,还娇声催促陆真颜:“真颜,还不送到母后身前?” 陆真颜言听计从,就膝行着将经卷送得离萧太后更近些,额头微低,分外恭顺。 萧太后气得手捂胸口,半天才做出反应,抓起陆真颜手中的绢帛就朝他脑袋丢了过去,打乱万千青丝。 “风月之人,衣衫不整,还敢来离亭重地,拖下去杖责,给本宫狠狠地打,丢出宫去!” 萧太后丝毫不看萧清规,似在将一切的愠怒都归结在陆真颜身上,只对陆真颜发作。 眼看着走过来几个内侍就要把陆真颜拖走,萧清规以身护之,无辜发问:“母后这是何意?真颜君也是一番心意,母后又不是不知,儿臣素来宠信他,更是习惯了真颜君侍奉用膳,寿眉都是要靠后的,母后既无心与宴,何必坏了今天这个好日子?” “好日子?”萧太后怒斥道,“你也敢说这话!还不让开,再敢维护,本宫连你也一起罚!” “母后莫恼,儿子陪您走走,芜园新添了好些贡菊,母后还没看过。”萧翊一边说着,一边向萧清规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到此为止,她这把火已经烧起,断不能再煽风了。 萧旭也满脸惊惶,想着当务之急是尽快让她们母女二人分开,也帮腔道:“是啊母后,就让皇兄陪您走走,晚些再用膳……” “母后想怎么罚?再将儿臣送回到禁宫?关上个十四年?”萧清规声音虽然柔懦,语气也不算顶撞,却字字都在诛萧太后的心。 “逆子,你还敢说!” “儿臣有何不敢说?儿臣本想问母后,可曾后悔过,如今想来,母后最后悔的想必是将我放了出来,否则元曦……” “阿菩!”萧翊沉声唤她,“够了,到此为止。” 萧太后猛地推开萧翊,上前一步向萧清规甩手,幸亏陆真颜离得近,连忙起身挡在萧清规面前,巴掌声很是清晰,落在陆真颜脸侧,还留下了指甲的划伤。 “我看你是对我这个母后积怨已久,你还敢提他,你不配提他!你是整个宫中最不配提他的人!你可曾对得起我和你父皇?” “父皇和母后又何曾对得起我?” 萧翊上前将萧太后拉住,看似是在搀扶着她,实际上也是阻止她继续动手,周围随侍的宫人已经跪了满地,萧翊低声叫了句“母后”,对上萧太后的视线后摇了摇头。 萧旭赶紧说:“母后,您千万别跟皇姐一般计较,皇姐身体抱恙,心中忧郁,今日想必也是思念皇兄所以才……” 他这句话说的皇兄,可绝不是萧翊。 萧太后闻言瞪大眼睛看向萧旭,旋即脸色染上深深的哀愁,双目含着泪光,瞥了一眼跌在地上的萧清规,愤然拂袖而去。 萧旭赶紧上前搀扶着萧太后回宫,轻声慢语地哄着,萧翊则向周围人下令:“今日之事若传了出去,本王不会放过多嘴之人。” 宫人纷纷将头垂得更低,萧翊又呵斥寿眉和陆真颜:“还愣着做什么?赶紧送她回宫。” 话毕,他也跟上了萧太后,而萧清规被扶上步辇,居高临下地与频频回头的他对视。 她看出萧翊眼中的嗔怪,大抵觉得她今晚这出戏演得过火了些,萧太后原本不过对着陆真颜发作,即便将人拖下去杖责一通赶出宫外又有何妨,她若喜欢,待风声过去再召回宫便是,或者干脆换个玩物,总归达到了让萧太后毁了今晚这场离亭宴的目的。 萧翊却有些看不透她的眼神,静如秋水,好似暗藏波涛,她到底是在藉机发作,还是当真对陆真颜有意?他总会弄个清楚。
第6章 多病的菩萨(6) 嘉宁宫中,寿眉为陆真颜简单处理了下伤口,不过是被萧太后的指甲划到,并不严重。 陆真颜反倒更担心萧清规:“长公主可有受伤?今日错全在真颜,太后素来不喜……” “当真错全在你么?”萧清规歪在榻上,透过紧闭的窗似乎看到了满月,心潮微动,“本宫想到院子里赏月,寿眉,准备些糕点罢,晚膳就免了。” 寿眉不敢不从,特地上了几样萧清规平日里爱吃的点心,又命人熬了碗赤豆圆子羹,萧清规不过趁热吃了两勺,说句“太甜”,就放下不肯动了。 寿眉心知那碗羹里并没有加多少糖,只是她喝惯了苦药,味觉也跟着变了。 陆真颜重新束好头发后抱琴而出,说是谱了支新曲,要献给萧清规。 满月悬挂在黛色的夜空中,遍地清辉,萧清规心事惆怅,扫了一眼立在院中的宫女,淡淡说道:“都别在这儿立着了,下去玩儿罢。”随后才回应陆真颜,“你是知道我不喜那些身外俗物的,这支曲便当做寿礼,好好弹给我听。” 陆真颜闻言错愕了一瞬,衣怀里藏着的礼终是没有拿出,指尖覆上琴弦,专心奏曲。 半支曲的工夫里,院中虽只剩寿眉一个服侍的宫女,她却走来走去不得清闲,先是给萧清规重新煨了个手炉,又觉得夜间寒气还是太重,再加了个脚炉,还觉不够,又到寝殿内取了那张狐皮毯,往萧清规身上盖。 萧清规突然抓住寿眉的手,忙前忙后的缘故,她的手也没暖到哪儿去。 两双冰冷的手握在一处,寿眉正蹲在萧清规身前,仰起头问:“长公主?” 萧清规朝着抚琴的陆真颜轻抬下颌,柔声说:“你这样没个安生,这支曲本宫还怎么听?” “奴婢只是担心……” “本宫不是好好的?”萧清规知道,寿眉担心她,她不去看寿眉挂着小心的眼神,望着远天的月幽幽说道,“你可是想问又不敢问出口?” “长公主一开始明明没说什么,太后就动了那般大的怒火,若非王爷将太后拦住,太后想必也要对长公主动手的。”寿眉正说着,见萧清规脸色不对,连忙要跪,“奴婢失言,不该妄议太后。” 萧清规攥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没让她跪,突兀地问了句:“你可还记得,元曦太子是哪一年薨的?” 寿眉不解其意,如实答道:“元徽十八年春。” “那本宫又是何时开始病的?” “元徽十八年春。” 话落,寿眉才意识到不对,元曦太子薨逝之事乃宫中大忌,知晓旧事的宫人大多死的死、老的老,如寿眉这般年纪的宫女太监从来不敢琢磨这件事,她竟也没发觉两件事发生的时间如此相近。 萧清规缓缓抬起枯骨消瘦的手,反覆端详,喃喃自语:“我这双手,不仅挽过弓箭,绘过丹青,也曾沾过同胞亲兄的血。” 寿眉大骇,甚至以为她病情严重到在说梦话,否定道:“长公主何出此言?长公主之所以变得孱弱,乃是因为以一己之身承担了天罚降下的阴煞,就在天女祠中发生的,王爷还救下了长公主,长公主忘记了?” 寿眉越说越变得笃定,像是能就此让萧清规收回刚刚那句胡话似的:“前誉天女之殇后,我朝半百年间再未出过一位公主,长公主是在万众期待下出世的,又与元曦太子龙凤双生。阴煞夜之后,民间皆称长公主乃观音菩萨转世,心怀慈悲,设立千秋寺更是做了许许多多的善事,如今千秋寺香火极盛,颇得民心……” 萧清规闻言发出一声轻笑,旋即竖起手指,示意寿眉噤声,转头看向仍在抚琴的陆真颜,看似是要一心品鉴这支新曲,思绪却已愈发飘远。 她或许如寿眉所说的那般,在万众期待下降生,可她降生之后,却因携带着的灾难,而成为了整个皇城里最大的麻烦。 世间诸事,因缘迭起,念念无常。 还要从前誉朝说起,那是整个誉朝迄今为止最为耻辱的一件往事。 前誉之时,哀帝昏庸无道,佞臣储国禄乱政,西骊趁势联合南荣、东夷,三方同时举兵进犯。哀帝为保太平,割江南富庶之地于东夷,舍五大粮仓之三于南荣。唯有兵力最为强劲的西骊迟迟不肯答应议和,一举拿下关州后大肆屠掠,同时继续进攻,直捣京城。 所谓的关州,也就是后来被西骊占据了近百年的兰弗城。 永安城破的那天,哀帝与储国禄出逃洛州,永安毫不设防。当时的西骊小国寡民、男多女少,集结最为壮年的两万强劲之师出兵,一则为扩大疆域,二则才是最主要的———劫掠财宝,而女人则是最大的生育财富。 公主、皇妃、郡主,悉数被掳到西骊,宗室与平民之女也惨遭毒手,死伤不计其数,满城胭脂血泪。 西骊可谓是满载而归,来去匆匆,哀帝顺势迁都洛州,前誉又苟延残喘了数十年,终被储国禄之子篡朝,山河破碎。 直到萧复复辟誉朝,还都永安后在太庙修建天女祠,留有名姓的女子共计一百零三人,便设了一百零三张牌位。 照理说,如此屈辱的一段往事应当永久掩埋,可自当年之事发生后,整个誉朝不论皇家还是贵族,萧氏再未诞生过一个女儿,百姓中也诸多议论,称之为天罚,萧复便是在这些议论声中,由天师贺兰世镜主持修缮了天女祠。 元徽二年初,天女祠建成。年尾,当时的皇后萧玉华经太医诊出喜脉,怀龙凤双生子。 元徽三年中秋,萧玉华生产。萧元曦很快便生了出来,是为兄长,清规却迟迟不肯降世,萧玉华险些难产而亡,直到夤夜才度过危机。 萧复喜不胜收,连夜到太庙告慰祖宗,并下旨大赦天下,赐酺三日。 萧元曦却在这时被发现有先天不足之症,险些在出生的第二日就夭折,清规则很是康健,往往夜间也精力充沛不肯安睡,一边是奄奄一息,一边是生龙活虎,萧玉华大抵在那时就已经怨上了她这个女儿。 太医束手无策之际,贺兰世镜素有通鬼神、知天命的美名,连夜卜算,向萧复进言,称萧清规的降生并非恩赐,而是天罚,出生当日就获得了两个名号的景初公主萧清规,是带着阴煞而来的,因此尚在母胎中就吸纳了亲兄的龙气,兄妹二人长此以往结伴长大,元曦必定命不久矣。 萧翊出生于元徽元年,虽养在皇后膝下,萧玉华也宠爱有加,可朝内外皆知其并非嫡子,萧复为其取名为“翊”,便是辅佐之意,元曦才是钦定的太子不二之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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