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都耽搁不得,顾放振臂一挥,疾行回营,心已经跳到喉咙,又因那些捆绑的战俘而拖慢脚程,愈发焦急。 那厢萧清规雇用的车马低调入了霜汝关,车夫顶着风雪坐在外面,车内则唯有萧清规与寿眉,同样心焦。 出凉州时煨的手炉早已凉透了,冷落在一旁,寿眉时不时拢一拢萧清规身上曳地的斗篷,又搓热了自己的手去焐萧清规的。萧清规看出她仍在担忧,她已担忧了一路,如今寒沙川近在咫尺,担忧又有什么用,来都来了。 “别焐了。”萧清规本想说她是焐不热的,但凡放下很快又会凉起来,可看她那副紧张兮兮的神色,到底还是换了个说法,“总是要凉的,等到了大营烤火就好了。” 寿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嗫嚅开口,刻意压低了声音以防被车夫听到:“王爷出兵北朔的旗号乃是平叛,长公主又何必非要来呢?还是说宫中的议论是真的,王爷打算……” 打算谋反,那萧清规岂不是会有危险? 萧清规沉吟良久,回想着这一月以来发生的事,萧旭大抵以为萧翊不过是藉着平叛的由头控制兵权,随时会打道回府攻向皇城,可萧翊岂是那种人?平叛之事有北朔相助,大抵要不了多久就能解决,而年初一战亡身于寒沙川的玄甲军却是刻在萧翊的心头的,自古以来讲入土为安,他又怎能愿意让那些亡将永远地长眠于雪原。 遑论裴素枝与宋长庚就深埋在九岭之下,三十年不见天日,如今已难寻获,他深知其中苦楚,不愿百姓再受。 至于当前的局势,萧清规幽幽开口,一语中的:“进可直入京城,退可雄踞东南。” 这便是萧翊的打算与选择。 马车突然刹住,两人皆向前跌了跌,寿眉连忙爬起,掀开车帘,瞬间被长刀锋刃抵住,发出惊叫。 萧清规无声将手探入袖袋,摸到冰冷的匕首,耳边却传来繁密的脚步声,踩在雪上本该是悦耳的,此时却像是鬼卒索命一般,令她再度将匕首收回———人数太多,她这点力气全然无法抵抗。 眼下正位于霜汝关的谷阴之处,走下马车的瞬间萧清规便被扑面而来的寒气打了个冷颤,旋即也被长刀抵住。 普天通率先带领人马抵达霜汝关,本是打算在此等候普少通率大军前来与他汇合,不想劫获了一架马车。 马车倒是不大起眼,誉朝寻常驿馆的样式,并非官用,可马车上的两个女娘的衣着却不寻常,普天通曾督管过北朔与誉朝的贸易往来,认出料子乃是皇家贡缎,即便是富庶的平民也无法触及。 看来他拦下的竟是贵人。 普天通精通汉话,带着浓重的北朔口音问道:“说,你是谁?!” 寿眉已吓得发抖,萧清规尚能强作镇定,可她也知道,不论她是什么不起眼的庶女,也逃不出皇族宗室,只能懊恼衣着上的纰漏。抵达凉州之时她倒是想过买一身寻常的冬衣,奈何身子虚弱,太过畏寒,她的冬衣素来是单独定制的,需得用上好的毛料,她以为霜汝关属大誉疆域,素闻叛军在寒沙川作乱,不想竟被萧翊逼至霜汝关,撞了个正着。 早知如此,哪怕她冷一些,也该换掉这身衣裳。 见她始终不答话,普天通手下的刀愈发抵近萧清规的脖颈,寿眉险些惊呼出口“长公主”三字,幸而咬住了舌头,只含泪望着她。 雪越下越大,不知是整个北地都如此,还是仅有阴冷的霜汝关如此,萧清规正要开口与普天通斡旋,想着能够拖延片刻也好,远处骤然传来急迫的马蹄声,她忘记脖间的刀锋,下意识回首,他来得是那么快,她就知道,若非迫不得已,他怎会迟来,抑或是不来? 可他来得也太过决绝,十一人孤身杀入敌营,她岂会愿意与他一起死在此处? 普天通拔刀备战,依稀辨认着来人的样貌,双方相距二十步之时,萧翊果断拉弓放箭,朝着萧清规的方向袭来,黑羽箭命中目标,架在她脖间的长刀应声坠地。 她下意识叫他:“怀濯!” 萧翊的脸色极为冷冽,无暇回应她的呼唤,双方顿时发起交战,萧翊则率先提箭,射中普天通的手臂,普天通嘶叫着拔掉箭矢,厉声下令:“布阵!” 他擅使长刀阵拒马,萧翊等人便跳下马背,与之近战搏杀,萧清规看得真切,他那把剑不够顺手,躲闪迎面袭来的刀锋时候脱手而出,他便以黑羽箭作为武器,狠厉地刺穿敌军的喉舌,鲜血飞溅,分外惨烈。 可到底是寡不敌众,普天通手下有数千大军,闻风而动,萧翊唯带了十人先行,很快便被团团围住,作困兽之斗,萧清规徒劳地心急,奈何半点用处都发挥不得,只能眼见着萧翊的部下逐个被捕,丢剑后被按跪在地。 萧翊也已身中数刀,棕色的皮毛挂着鲜血,手掌被染红,他岂会看不清局势,最后丢出那支羽箭,命中一名试图近身的敌军脖颈,接着,普天通副将的长刀抵上了萧翊的肩。 萧清规含泪望向远处,寄希望于顾放尽快前来营救,否则他们怕是拖延不了多久。 普天通按着手臂的伤走到萧翊面前,看他那副浑然不惧的表情便恨得牙痒,当初被萧翊率领的玄甲军击得四散奔逃的狼狈席卷脑海。他不知用北朔话唾骂了句什么,才扬着脑袋同萧翊示威:“你还敢来!真是活腻了,主动来找我,想死不成?” 萧翊面露讥笑,答道:“你既敢深入峡谷,想死的恐怕不只是我。” 普天通气急,指着萧翊大骂:“不自量力!你已被我俘获,还敢嚣张?!看来我拦下的这位女娘并非常人,你说,她是你的什么?你的相好?还是侧妃?我听说你新娶了个侧妃,是她吗?你为何不答话,死到临头还敢与我嚣张?!” 萧翊遥遥看萧清规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继续与普天通对视,不愿多谈萧清规一句:“何必废话?你说我来送死,我便是来送死,怎么,我人站在这儿,你都不敢动我分毫?” “狗屁!我让你猖狂,你的部下已经伏跪,你为何不跪?听闻你们誉朝最谦卑的礼节便是下跪,我想看你给我下跪!” 他的手下立刻上前,用刀鞘猛击萧翊背部,意图逼他跪下,可萧翊却纹丝不动,只面露讥嘲,愈发激怒了普天通。 萧清规看着那一下下的钝击,像是砸在了自己心上,死死咬住嘴唇才忍住叫他的冲动。 普天通则亲自拔刀,上面还挂着刚刚激战留下的血迹,飞雪落在上面,化作淡淡桃红,他扭头瞥了萧清规一眼,险些被萧翊迷惑,忘记了还有她这号人。 下一瞬,普天通果断把刀插入萧翊的腿,泪水已冲破眼眶,萧清规下意识大叫:“兄长!” 普天通很快把刀抽出,萧翊因疼痛发出闷哼,微微向后倒退半步,依旧不肯跪下,听到萧清规叫出了兄长,他也不再隐藏,抬头朝萧清规露出一抹淡笑,似在无声地安抚她。 “你要杀要剐便给个痛快,何必如此折磨人?!”萧清规怒斥道。 普天通狞笑着上前将她拽了过来,阴阳怪气地学她唤萧翊的语气:“兄长?我差点忘了,辰王殿下还有个倾国倾城的妹妹,你们誉朝皇室女丁凋零,也就这一个公主?叫什么来着?” 副将提醒道:“景初。” “对对对,你就是景初?”他又故意激怒萧翊,“可惜有些病瘦,看着不大好生养。不过无妨,我的手下个个精悍,一夜可驭六女,辰王殿下,你就是个誉朝的野种,我让你再添个野种外甥如何?” 萧清规骨子里的烈性未灭,当即抬手给了普天通一巴掌,啐道:“无耻!” 普天通不怒反笑,碰了碰被她打过的脸颊,又抓住萧清规施恶的手,用力抚摸揉捏:“这只手倒是嫩得很,柔弱无力,砍掉下酒如何?” 萧翊的双眸已瞪得通红,忽然徒手推开颈间的刀刃,一拳袭向普天通,普天通不得不推开萧清规,后退躲闪,只让手下冲上去制止萧翊。 众多北朔鞑子结成人海,将萧翊围困住,又很快散开,那么些人,他一个个击倒,也是无论如何都打不完的。这一次,他被四把刀锋卡住脖颈,普天通的副将故意用刀刃戳他腿上的贯穿伤口,四人同时压下长刀,萧翊被逼单膝跪地,姿态狼狈,发丝也已微乱,挂着飞絮。 萧清规这才发现,他腰间还挂着一把刀,雾山派的刀,藏在箭袋之下。她忽然意识到他为何用一把不趁手的剑,也知道他不会轻易拔出那把刀,她更是不配开口。 普天通也注意到了,上前踹向萧翊的腰侧,抑或是踹那把刀,语气讥嘲:“我听闻你们中原人一贯是使剑的,怎么,辰王殿下如今终于决定做回我们北朔人,学起来用长刀了?” 副将上前扯掉萧翊的刀,呈给普天通看,普天通拿在手中轻浮地把玩,像是借羞辱这把刀来羞辱萧翊,旋即将刀插入雪中,又泄愤般踹了一脚,咬牙切齿道:“可你还是个野种,还不给我跪下?你跪得心悦诚服,我或许一高兴就放过了你妹妹,不然她今夜可要遭殃啊……” 他不知骂了萧翊多少次野种,萧翊却像是已经麻木,丝毫不为所动,萧清规忽见普天通又拔出自己的刀,指向萧翊完好的右腿,他大抵想着再伤了萧翊的右腿,萧翊便会不得不跪在他面前任他羞辱。 她根本无需提起任何的勇气,动作已比头脑先行,冲到普天通面前阻拦,朗声言道:“你不就是想要羞辱人?他岂会被你羞辱,我是大誉的长公主,不论身份还是血脉,比他还要尊贵,我向你下跪岂不更好?” “阿菩!”沉默许久的萧翊突然开口,眼中挂着明显的不愿,紧紧盯着她。 萧清规不过匆匆扫他一眼,已扑通跪在雪地之上,卑微地攥住普天通的衣摆,仰头俯视他祈求怜悯:“如何?你如今不止挟持了他,还有我这个长公主,你既掌握如此优渥的筹码,何必在此浪费工夫?我要是你,眼下已经派人去与大誉的皇帝谈条件,你又何以至于被逼到霜汝关求得一席安身之地?” 萧翊看出她的缓兵之计,并未出言打断,眼神却一直盯着她跪于雪地的双膝,他以为当他知晓旧事、知晓他们并非亲兄妹之后,他便不会再因这段情而痛苦。殊不知她的病、她的伤,都是让他痛苦的源泉,终生无法填埋。 她一股脑地说了许多的话,不想最后一句戳到了普天通的软肋,他的表情变得狰狞,攥着萧清规的衣领逼她与自己对视:“你们中原人果然个个巧舌如簧,最会骗人,你既愿意代他受辱,不如就先好好伺候我一番,你把我伺候舒坦了,我便多留他活一日,你将我全军都伺候舒坦了,便再无人伤他!” 话落,普天通也不管萧清规是否应答,当众便扯开了萧清规的斗篷,甩手丢到一旁,萧清规颤抖着向后躲,恐惧瞬间席卷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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