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术。”萧翊冷声接道,至此可以彻底确定萧清规的下落。 路过延州驿馆时,萧清规沐浴后换了身轻薄的夏衣。 贺兰云裳显然也担心萧翊的人追上来,始终不曾在驿馆停留,不断换快马昼夜疾行,只为尽早抵达永安。 马车内,一路无言的萧清规眼看着永安近在咫尺,主动开口与贺兰云裳谈话:“若我没猜错,你是混迹在了前往北朔的使团中,奉他的命令将我带回。” 贺兰云裳淡笑道:“长公主素来聪颖,略动动脑筋便不难猜到,云裳也不敢欺瞒。” 萧清规审视着她,也从未看懂过她,问道:“你就这么死心塌地地追随他,又能获得什么好处?他是不可能为你父亲平反的。” 阴煞夜的事故总要有个人承担责任,而下令问责程端的是萧旭的父亲,此事又关乎他的姐姐,不论过去十年或是二十年,萧旭都无法为程端平反,贺兰云裳岂会不知这个道理。 她依旧淡笑,点头赞同萧清规的说法:“长公主说得不错,云裳从未妄想过陛下能为家父平反。” 萧清规倒是愈发不明白她了:“那你求的是什么呢?你如今名为贺兰云裳,乃贺兰世镜之徒,出自天师监,天师监的人此生不可入宫为妃。倘若他看重你,要给你个名分,你便最多做个五品女官,可常伴他身侧,这便是你最终的路了,你岂能满足?” “云裳多年来露面于朝臣眼前,陛下也不便为云裳伪造身份,这一切云裳都早有预料,可云裳还是……” “你还是要追随他。” “不错。” “若我向你承诺,你现在放我回去,来日吾兄夺得天下,可为你父正名,你可动心?” 萧翊但凡剑指京城,将萧旭从皇位上拉下来,打的必非萧誉皇室之名,而是外姓篡朝,如此大可推翻萧复的裁定。 贺兰云裳笑意愈深,慎重地摇了摇头:“长公主素来不信侍奉二主之人,不想为了见到王爷,还是会跟云裳说这些啊。” 萧清规眼风渐冷:“情之一字害人不浅,你竟当真对他有些真情?” 她不知该说这是福是祸,爱上萧复这样的人是萧玉华一生最大的错,而贺兰云裳爱上萧旭,有朝一日定然也会遍体鳞伤,她看得透彻,贺兰云裳却甘心做个痴人。 “长公主大抵觉得看不懂云裳,云裳也不懂长公主与王爷。起先云裳极想弄懂,久而久之就作罢了,可无论如何,长公主与王爷都是同胞兄妹,论起痴顽二字,云裳斗胆说一句,长公主岂不是比云裳更甚?也比云裳更错?” 听到“同胞兄妹”四字,萧清规不由一怔,想起当初永安城中沸腾的谣言,难道并非是萧旭推波助澜?还是萧旭早有质疑萧翊的身世,只是不曾与贺兰云裳言说? 她忽然抓住贺兰云裳的手,质问道:“你可曾听闻过城中的谣言?” 贺兰云裳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谣言?” “本宫兄长身世的谣言。” “云裳早就知晓王爷非太后亲生,生母为北朔女子,此事陛下也知,故而才对王爷多有介怀,长公主委实有些不分亲疏,一味地亲近王爷,疏远陛下,寒了陛下这个亲弟的心……” “不对。”萧清规打断道,却不知该如何问贺兰云裳,那件事若非萧旭授意,还能有谁?她兀自思忖良久,毫无头绪之际猛然想到一人,陆真颜,难道是陆真颜?他对萧翊一向颇有微词,可她又不懂他为何要借萧翊的身世做文章,还是在那个节骨眼上。 她忽然觉得这个永安倒是该回去的,有些事她需得弄清。殊不知这件事成了她始终未解的谜,毕竟她无从得知,雨夜的千秋寺中,陆真颜看到了一切。 贺兰云裳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断低声呼唤:“长公主?长公主……” 萧清规回过神来,果断推开了她的手,脸色愈冷:“昔日你信誓旦旦地与我说,他不会用我来威胁兄长,如今他可是改了主意?否则何必命你亲自跑这一趟。” 贺兰云裳也有些不悦,压抑着情绪反问:“长公主就丝毫不关心陛下近日的状况?陛下命云裳将长公主带永安,就只是为了借长公主要挟王爷?陛下就不能担心长公主?北地苦寒,陛下夙夜难眠,一遍遍念叨着长公主最是怕冷……” “眼下玄甲军还未兵临城下,你自然可以无知地说着这些,倘若皇兄打到宫城之外,阿旭无力招架,他还能如何守得住自己的磊落?贺兰云裳,你说得轻巧。” 这一次,贺兰云裳沉默了。良久,她才不大自信地开腔:“长公主不该如此怀疑陛下。” “是你不了解他们萧誉男儿。” 贺兰云裳彻底无话可说。与此同时,马车畅通无阻地进入永安,直奔宫城。
第42章 肃杀的尾煞(2) 萧翊虐杀普天通的消息于七日后才传回宫中,萧旭震怒,太极殿的宫人收拾着狼藉,他则拎着奏疏气势汹汹地找到了嘉宁宫。 嘉宁宫内侍奉的人早已换了一遍,皆是些生面孔,萧清规多年来费尽心思在宫中培植的势力大抵也已被萧旭瓦解得所剩无几,她对此倒是极为释然,心已不在此,什么权力都如过眼云烟了。 偏殿也已被彻底封闭起来,钉上了不少木板,阻止萧清规再通过密道前往千秋寺,眼下她也无心礼佛,更不曾妄想能够独自逃出偌大的宫城。新换的宫女太监显然由萧旭亲自挑选,对她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她不过是人被拘禁在了这里,甚至还能知道一些外界的消息,倒也不算太苦,故而有些安之若素。 可她还是消减了许多,萧旭负气而来,看到萧清规的瞬间垂下了手臂,关切道:“皇姐,你又消瘦了。” 萧清规近些日子莫名觉得身子昏沉沉的,手里正拿着卷书歪靠在榻上,半天也不曾翻过一页,神思极其倦怠。她甚至有过大胆的猜想,很快便否定了,身子如此亏损,怎么可能有孕,当真是痴人说梦。但她却也因此日日逼自己多进些食物,装出副无恙的样子,以免萧旭叫太医前来问诊发现什么。 听萧旭如此说,萧清规不禁心头一紧,大抵是心虚所致,还挤出了抹淡笑:“是么?近些日子胃口尚佳,你大可以去问宫人,怎会消瘦了?” 她的语气极好,萧旭便也笑了,背手藏起奏疏坐在萧清规对面,话家常般问道:“皇姐在看什么书?” “经书罢了。”萧清规随口答道。 “哪本经书?”萧旭锲而不舍地追问,倒像是没话找话。 萧清规并非敷衍他,而是自己也忘了名字,于是合上书卷递给他:“你自己瞧。” 见她的态度冷淡下来,萧旭伸出的手不知该进还是该退,面露一丝局促。萧清规盯着他脸上神色的变化,也不知这幅面孔是不是装出来的,过去她竟然被他彻底给骗到了,当真以为自己这个弟弟颟顸不堪大用,几次怨怪萧翊当年带他回永安继承大统,也气萧复看错了人、萧玉华给她生错了弟弟。 犹记得隆亨元年,萧旭登基之后,她力排众议在旁辅政,萧翊则四处征战扫清外敌,开拓大誉疆土,他们兄妹二人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帮萧旭这个懦弱的少年天子稳住了国祚。 她因自小在凉秋宫十四年的经历而意识到掌控权力是多么的重要,早在萧复病重之时就开始在宫中培植势力,萧旭继位之后则愈加放肆。而萧翊是为她开始争夺权力的,他的威权早已远在她之上,却甘心做她的同谋、她的助力。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过一直以弱小示人的萧旭。 当年多少得罪人的政令,皆由她和萧翊背负了怨恨和骂名,而萧旭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谓坐收渔翁之利。 萧清规忽然间懒得与他继续周旋了,想他气冲冲地来到嘉宁宫必是有话要说,见到她之后又迟迟不肯明言,如此,便让她先直抒胸臆。 “你打算何时对贺兰世镜动手?”萧清规直白问道。 萧旭面露惊诧,旋即又是一副装乖扮傻的样子,纳罕道:“皇姐此话何意?天师不曾做错任何事,朕为何要动她?”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萧旭,饶是你再擅伪装,经历过那夜,你对兄长露出杀机的眼神我至今记得真切,你觉得我还会信你么?休要装了。” “皇姐……” “回答我。父皇在位二十余年,始终有裁撤天师监的念头,你怕是也早就想了,否则何必费力筹谋,送贺兰云裳入天师监。如今你们二人里应外合,贺兰世镜也已至桑榆暮影,你还在等什么?” 其实萧清规心知肚明,萧旭是不急的,急的是她。龙血丸在萧旭手里就证明还有得谈条件,可若是在贺兰世镜手里,她全无机会。 萧旭听着她的话缓缓低下了头,话音停止后,他也迟迟没有接话的意思,身板略微佝偻着,卸去了帝王的仪态,更像个做错事的稚子。 萧清规藏在广袖中的手不仅搓动起念珠,克制着那股小心翼翼的情感紧盯萧旭,即便他不曾与她对视,她也将眼前的局势视作姐弟二人之间的无声博弈,警告自己切莫先行露怯,否则定会输得彻底。 他委实太过于沉得住气了。萧清规岂会知道,他能在她把持朝政时,四年来不急不躁,全然放权的态度,耐力岂会如常人?就在萧清规险些按捺不住,打算开口催促他回答时,他仍旧佝偻着背,却缓缓抬起了头,转过来看向萧清规,露出一抹让萧清规觉得心惊的苦笑,幽幽发问。 “皇姐是想要龙血丸罢?那这龙血丸,皇姐是为自己要的,还是为他要的?” 贺兰云裳果然告诉了萧旭,她可当真是个忠实的奴仆,这是萧旭的幸,也是他们的不幸,萧清规心想。 她仍为那抹笑心惊,缄默着就算是给出了答案,她自然是为萧翊要的,所谓的“他”便是萧翊。 萧旭的苦笑则瞬间变为冷笑,面庞略有些狰狞,咬牙切齿地说:“皇姐若为自己而求,朕即刻便调遣禁军围攻天师监,龙血丸拱手送给皇姐,贺兰世镜要杀要剐,也悉听皇姐尊便。可朕就知道,皇姐的心里只装着他,所以,朕不愿给,也愿留贺兰世镜多喘息几日。” 萧清规的心却变得苦涩,微蹙眉头看着眼前陌生的他,不解发问:“我要龙血丸又有何用?当了十几年的废人,你明明清楚,我好不了了……” “那他又凭什么可以拿到解药?!皇姐最爱的就是他,他也声称一心装着皇姐,那受些痛苦又如何?!若阿旭能与皇姐身中同毒,阿旭也乐意与皇姐一起痛苦一生,不,阿旭愿比皇姐更痛……” “萧旭!简直满口歪理。”萧清规怒斥道,她竟然越来越不懂他了,“既然有药可解毒,我为何不能帮他求得?倘若中毒的是你,我自会同样,而我自己的毒已经无药可解了,你明不明白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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