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刺客了,看来我那二哥是真的不想给我留活路。 我也拔刀出鞘,杀入战局。 可我带的侍从不多,刺客招式凶猛,又在一片血雾之中杀红了眼。 我们很快就落了下风。 有火把落地,我才看清水坑早就被血水填满。 来不及思考太多,我后退几步,转身跳下了悬崖。 “……”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已经有了一丝光亮,我才从昏迷中有了几分清明。 阴冷又泛着潮气的冬天本就难捱,如今身处阴暗的山洞里,骨头不知断了几根,腹中如被钝刀子割过一般。 我不敢大声呼救,生怕二哥派来的死士找到我。 况且我也没有力气呼救。 方才恢复的清明就要散尽,意识模糊得快要昏迷,身上冒出的汗从热转冷,我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洞口的光亮越来越大,我忍着剧痛想往外挪动。 光源被突然出现的身影挡住,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长相。 是刺客还是救兵,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翻飞的藏蓝色衣角划过我的眼角,来人蹲下身,连带着身上的银饰叮当作响。 环佩玎珰,清脆悦耳。 可那声音在阴冷的山洞里经过几次回音之后,便有些可怖。 我与他四目相对,眯眼对焦了许久,才看清来者。 竟是个苗寨少年。 皮肤白如初雪,一双眼睛澄澈见底。 “你受伤了。” 我声音嘶哑,发出微弱的气声:“救……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不能死。 2 少年将我背出了山洞。 我素爱习武,又是一个成年男性,实在说不上清瘦。 可看似瘦弱的少年,背着我穿行在颠簸蜿蜒的山路之间,如履平地。 我双手无力地顺着他的肩垂在他胸前,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脖颈处。 衣服还湿湿黏黏地贴在身上,阴冷难捱。 泥土味混着铁锈味,令人作呕。 可少年身上暖烘烘的,不一会儿,我的鼻尖就只能闻到他身上的草木香气了。 我得承认,这个看上去比我还小的少年,给了我难以言说的安全感。 许是我紧绷太久的神经终于放松,竟沉沉睡去。 过了许久,我睁开眼,揉着发胀的头坐起身,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一座陌生的小木屋。 少年端着烛火走来时,我大脑仍在迟钝中。 “这牌子上写的是什么字呀?”少年顺便摊开手,露出玉牌。 他看似随口一问,我却警惕起来,眯着眼凝视着他。 许是因为他年龄太小,婴儿肥没有完全褪尽,下颚线不够清晰,是一种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感觉。 为什么单单从我身上拿走这块能代表我身份的腰牌,他是真的不认识,还是在试探。 我们无声地较量没有持续多久,少年便在床沿坐下。 他把烛光放在桌上,又将腰牌归还于我。 “饿了吗,我做了些白粥。” 我后知后觉闻到屋里的米香。 屋子的角落里,小砂锅正在咕嘟咕嘟。 我吞了吞口水,肚子也不争气地发出声响。 3 喝粥的间隙,我偷偷打量少年。 他说他叫阿那颂,可以叫他小颂。 我能看出他是苗疆后人,传言苗疆人善蛊。 若是他愿意伴我归京,助我夺权便好了。 想到京城之中的血雨腥风,我目光沉沉地望向木屋中央那盆正在燃烧的木枝。 阿那颂坐在火盆前,将火焰拨旺了一些,转过头问我:“程筠,你还冷吗?” 我不敢告诉他我原本的名讳,怕他发现我是国姓,陈。 便扯谎说自己姓程,名程筠。 程筠,成君。 我也算间接告诉了他我的身份,算不得骗了他。 阿那颂没有怀疑我,他甚至还相信了我是被强盗抢劫了货物,又差点被灭口的可怜商人。 “明日我便进城帮你报官。”他当时愤愤不平,情绪激动。 我好生安抚他才平静下来。 思及此处,我轻笑着摇了摇头。 “不冷。”我将目光移向阿那颂,“等我伤好了,一定要好好报答小颂的救命之恩。” 4 阿那颂未向我展示过他的蛊术,但他医术甚佳,我能从中窥得一二。 跟着他养了一段时间的伤后,我想,是时候下山了。 “我不能离开这里的。”阿那颂蹲在小溪边盯着里面的游鱼。 我站在他的身侧,能看到他纤长的睫毛。 面无表情的时候,阿那颂给人的感觉其实是有些淡漠的。 我向他承诺了许多。 京城的金银财宝、珍馐美味、瓦舍酒楼。 甚至还有美人。 就在我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阿那颂将手中削尖了头的木枝猛然插进溪流中,再举起木枝时,上面已经插着一条肥硕的鱼。 “程筠,我抓到鱼了。”可他的语气却听不出半分喜悦。 我不知他突如其来的情绪转变是为何。 阿那颂的眼尾发红,看我眼神也满是委屈。 “我会抓鱼、打猎,还会行医,你留下来好不好。”他将手中的木棍递给我,“我能保护你,也能照顾好你。” 我有些诧异他所说的话。 保护?照顾? 用在我们两人身上,实在是奇怪。 我只能耐着性子解释:“小颂,我的家在京城,我还是要回家的。” “回京做生意吗?” 这一问,倒让我有些心虚。 我低声嗯了一句,便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很奇怪,许是因为他的双眼太过澄澈,倒让我因为自己的不坦诚而无地自容,不能直视。 晚上,我也察觉到我们两人之间的诡异氛围。 阿那颂既然不愿,那便让他继续潇洒于山水之间。 这位少年郎本就不该置身波谲云诡的阴谋之中。 况且朝堂之争,瞬息万变,我等不起了。 我同阿那颂说告别时,他的手一顿,刚烤好的鱼就掉在地上。 我将鱼快速捡起,有些心疼地撕着脏了的鱼皮。 “什么时候,今晚还是明天。” 我饶是再迟钝,也听出这话里挽留的意味,可我只能装作听不懂。 昏黄的火焰跳动着,更衬得他的五官精雕细琢,漂亮又干净。 “明早就走吧。”我咬了一口鱼肉,还好,味道依然鲜嫩,“待我事成,便会回来报答你。” 阿那颂面色平常,“山高水长,程兄珍重。” 说着,还不知从哪里变出两个小酒壶。 许是酒精的作用,我竟然没有注意到他阴沉沉的目光。 5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佛门重地,不可满口杀业,去求签吧。” 我真是怕阿那颂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大师被围到看不到人影,角落里却有一位小沙弥坐在桌前闭目,捻着手中的佛珠。 我拉着阿那颂去找那位小沙弥求签,恍惚中看到了他头上的六块戒疤。 如此年轻的小沙弥,不应该啊。 我揉了揉眼睛,再看时,他的头顶已经一片光洁。 果真是我错看。 阿那颂很新鲜地求签,小沙弥只看了一眼,便道:“施主有一情劫,还是尽早脱身吧。” 我惊讶,他久居深山,还会有情劫? 阿那颂沉着眸子不说话,最后将那竹签掰断:“弱者才怕劫难,任何天谴我都不怕。” 小沙弥双手合十,长叹一声阿弥陀佛,继而道:“男相女相,皆为众生,又有何不同,不过各有历练罢了。” 我咂摸着小沙弥的话,似懂非懂,想来他刚学解签不久,不甚准确。 回宫的路上,我如此安慰阿那颂。 我虽对寺庙有敬畏,却常常觉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世道,恶人求恩典,善人求赦免。 哪有公平可言。 10 陈昇的倒台比我想象中要快。 往常他仗着父皇的宠爱无恶不作,文武百官对他积怨已久。 这次没了情蛊的控制,父皇不会看在林氏的面子上再对他网开一面。 参他的奏折如同雪花一般。 他也终于下了大狱听候发落,即使已经被削去官帽,被侍卫架走之前,他仍在尖叫:“父皇,您看看我,我是您最疼爱的晟儿,我是云腾啊。” 父皇眼中戾气浮现:“朕没你这种儿子!” 我畅快之后,心中仍沉甸甸的。 陈昇可以死一千次谢罪,可我在乎的那些人,终究是回不来了。 当初太傅不愿被他拉拢,便被他以家人为要挟,最终自缢在家中。 太傅只留下一句话。 “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 下朝时,林氏身边的大宫女拦住我,我知晓林氏是想为自己儿子求情。 我不想去,可是那宫女跪在我身前,死死抱着我的腿。 “你不要以为本宫不敢杀你!”我有些生气,想要叫侍卫来拉开她。 她却很是冷静,一副不把自己的生命放在心上的样子。 “娘娘说她愿意告诉殿下先皇后的事。” 我愣住,竟鬼使神差地跟着大宫女走到了林氏的住所。 “坐吧。”林氏见我来了,关切道。 我注意到她脱去华服簪饰,一身素衣。 我皱了皱眉:“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林氏鼻尖动了动:“原来他给了你护身符,怪不得所有蛊都对你失效。” “护身符?” 林氏指了指我的袖口。 我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包香囊,是上次去苍云寺时,阿那颂给我的。 他说这是他求的符,但他不信这些,便给我了。 “蛊王的护身符,自然是能保命的。你有蛊王相助,我一小小苗女,又有何手段与之抗衡呢。” 我站起身:“你是苗女?” 林氏笑了起来,如同鬼魅。 “小殿下呀,你莫不是忘了皇室为了《湘西蛊书》,屠戮俘虏了我多少族人,我那时刚满 15,才得到人生中的第一个蛊盅,就被破门而入的陈国士兵将蛊盅踩碎。你自诩爱好和平,那你有在乎过其他国家的和平吗?” “我若不对你们陈国皇帝用蛊,我该如何活呀。而我既然活了下来,自然要搅得你们陈国不得安宁才好,战火该烧遍这世间的每一个角落才好!” “你和该庆幸,庆幸你从俘虏中随手放走的一个孩子却是蛊王之子,庆幸你随手送出的一份破糕点让他念念不忘如此之久,竟要为了你放弃唾手可得的复仇机会。” “他对你的感情早就过界了,小殿下,你若也与他情投意合,那才热闹,一国未来君主,连继承人都没有呢,就有断袖之癖。你若没有那份心思,也无妨,那人的情蛊可不比我的差,总归,陈国还是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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