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嫂嫂,催我回去快些,让我抱抱你侄女,说是还有乳名等着我去取……你说,叫什么好呢?” 也对,他们为了送嫁,从南地到清河,已经花费了半年时间。 长兄有妻有子,定然是十分想念他们的,嫂嫂怀有身孕,夫婿不在,独自生下孩子,也极为需要丈夫回去呵护。 他们,兴许都迫不及待想要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 她难道,还要在临行前为他们添上一堵,再耽搁他们在北地的时辰? “阿嫣,你在想什么?”发觉她在愣神,苏赋安停下念叨,细究地端详她,“你好似,不大高兴。是不是,近来又出现了旁的事?” 宝嫣目光从信上抽离,抬眼看向关心她的长兄,决定道:“我没有不高兴,大兄不是说嫂嫂生了个小女娘,我只是想到你们就要回南地去了,我又见不到新生的麒麟儿,心里觉着……万分不舍……” “原来是这样。那等她长大,我再带她来见你就好了。” 他们都知道,山高水远,要见一个人并没那么容易,但是当前,苏赋安的话无疑还是让宝嫣感到慰贴,她望着反复读信的苏赋安道:“大兄。” “大兄回去以后,可告诉阿翁阿耶,我在北地,对家中交代的事,幸不辱命。” “我不会辜负了阿翁的期待的,晏家这里,我会好好做好他们的少主母,家中若是有什么事,或是对晏家有所,大兄尽可向——” 宝嫣柔柔的嗓音压得又重又低,“尽可向晏子渊提,我势必会让他帮我们的。” 这是晏子渊欠她的,既然他找人借种,他又不碰她,就如那个人所说,她今后有所出,就是晏家唯一的血脉。 晏子渊能算计她,她未必不能反其道而行之,把握回去。 苏赋安不知道宝嫣今日是怎么了。 几日不见,她好像变了个样,有所不同,迎着窗外的光,她好似整个人如一道火苗,在阴影中被点亮了,微小却始终如一地燃烧着。 “阿嫣……” “大兄,嫂嫂生的女娘,乳名就叫‘念念’好吗?” 她是暮春时出嫁,长嬴前到的北地。 希望他们经常念念一个曾为他们带去过喜乐的阿妹,不要忘了她。 宝嫣圆了房,身份跟着变得名正言顺起来,随着她渐渐把握掌家之权,以及晏子渊那边表露出来,欢喜敬重她的态度,府里上下待她逐渐也有了敬畏的姿态。 除了曾经当面阴阳怪气挖苦嘲讽过她的兰姬。 宝嫣可以掌权,但是受宠大概就是她最不乐意见到的事情,若是晏子渊都去宠爱喜欢她了,谁还会管一个陪媵的死活? 她也很想圆房,这样在心理上,她就不会觉得自己比宝嫣差了。 本以为晏子渊去了宝嫣房里以后,不日就该轮到她了,可是听闻近些日子晏子渊不怎么忙,既有闲心出门巡视封地,却始终没有闲心到后宅处多坐一会。 这不由得让人怀疑,是不是宝嫣为了巩固自己的宠爱,和晏子渊说了什么,才让他冷落后宅侧室的。 这不公平,同是晏子渊的妇人,应该雨露均沾才对。 宝嫣怎么能一个人霸占呢? “小时候,阿姨常说,我是庶女,庶女不能与嫡女比,嫡女有的,我不一定有,我有的定然是嫡女挑完了才会轮到我。因为我姨娘是胡人,是妾,就算我嘴上叫着主母‘阿母’,也不代表我就尊贵多少,我不及你一分毫毛。” 兰姬找到宝嫣房里来,与她回忆往昔,“你还记不记得,与你一起玩的女娘背地里叫我什么?她们叫我黄毛鬼,野种。” 她怨憎指责地盯着宝嫣。 “阿姐说这些做什么?” 宝嫣近来有点食欲不振,胃里总是泛酸水,兰姬来之前,她就吐了一次,正想好好歇息,让她下次再来找她。 兰姬却不答应,偏要在此刻和她提从前,宝嫣只得浑身不舒服地应付她。 就像她说的,不及她尊贵的事,事实家里根本不曾亏待兰姬。 什么嫡女有庶女没有,庶女有的都是嫡女挑剩的,这些都是下人自作主张,逾越逾矩讨好罗氏。 南地不喜欢胡人的民情很早有之,庶民野人中,有些人曾深受边境胡人进犯侵害,胡人一来,村庄必然会被血染,男丁杀死,妇人女娘则会被带走生下混血。 杀烧抢掠,人憎有之,朝廷也并不是不管。 而是这些人从来都是一小撮一小撮的作案,杀了还有,无穷无尽般,他们还会利用汉人生下来的混血做探子,混在人群中。 时日一长,恶名在外,南地那般传统森严,自然很不待见他们。 可是这些,自从罗氏发现过后,就明令禁止过下人那么做了。 没想到这种不公像是烙在兰姬心里,总让她觉得被薄待了,心中有怨,才什么都想跟她争。 如今她当面和她提起这个,无非是想借机让她愧疚,觉得亏欠她了,利用从前想和她讨要什么好处。 宝嫣抚着心口,匀了口气,“你说的那些女娘,是来家中做客的客人,我并无深交也早不与她们来往了。” 兰姬冷哼:“你说得好听,难道说过的话就可以不算话,骂过的人就不算人?” 宝嫣腹中绞痛,她蹙着眉,不想在兰姬面前显现,于是忍耐地道:“那阿姐,你想要什么?明日再说行吗,我今日不大舒服……” “你想的美。”当她是在逃避,兰姬恍若未闻,对宝嫣看起来不适的样子视而不见,她压低了声音道:“阿嫣,你可不能吃独食。是你说过的,在外你我才是一体,荣辱与共。” “如今你是得了晏郎的宠爱了,也不能忘了我的存在吧?” 原来她指的是这个,宝嫣看到了兰姬眼中藏着的野心,她嘲弄地笑了笑。 笑兰姬,也是笑她自己,如今府里上下,都当她在晏子渊很是受宠,却不知这种名声是她拿什么换来的。 偏偏銥誮,这种痛她还不能轻易说出去。 而兰姬,还要上赶着想与晏子渊圆房。 “怎么,你不愿意?你想出尔反尔?”许是见宝嫣很难露出这种笑话人的神色,兰姬不悦地瞪着她,决定但凡宝嫣拒绝一个字,她都打算跟她闹到底。 她才不管她是什么主母不主母,到了比南地宽松许多的北地。 她和宝嫣之间的竞争,才刚刚开始,既然要各凭本事,她就不能阻拦她向他们的夫婿靠近。 兰姬一心想要跟她一样,气势咄咄逼人,分毫不让,似乎今日宝嫣若不答应,她就会一直待在这闹她。 宝嫣腹中疼地越发厉害,跟针扎似的,她暗中抓住了桌角,忍无可忍道:“既然阿姐心意已决,想要伺候晏郎君,那就去吧。” “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说罢,她摇晃着身影,朝里走去。 不多时,兰姬便听见了一小阵宝嫣抱着东西,欲做呕吐的声音。 她这是?怎么回事? 这才几天,她难不成就有了身孕? 不,不可能如此之快,这才半个月不到呢,莫不是生了什么重病,兰姬满心疑虑地偷听着,直到宝嫣的婢女回来,提防地看着她,她才干脆利落地甩手离开。 屋外,窗户下蹲在地上咬草根的人影也觉得时候差不多了,该回去复命。 入夜,勾心斗角的后宅寂静如斯,只剩夏虫争鸣。 房间内,梳洗打扮过的兰姬坐在妆台前,为自己涂脂抹粉,她打听到晏子渊傍晚已经从外边儿回来,他没去找宝嫣,反而去了书房。 她便吩咐身边的下人去请他,到她这里来。 房门咯吱一响,听见动静,她还以为是人已经到了,为了展示出不弱于宝嫣那样的矜持,想让晏子渊好好欣赏自己。 兰姬装作没发现他来了的样子,兀自拿起梳子,矫揉而造作地梳着发尾,直到镜影中,一道陌生的看不太清脸的灰色身影突然闯入。 “是谁?”她还来不及开口质问,就被一只手按着后脑勺毫不犹豫地磕到了妆台上。 腾的一声响。 妆台剧震,兰姬更是两眼发昏,疼得几乎昏厥过去。 她想不明白是谁进来要害她,只知道那只手在她想要抬起来的时候,又死死将她按了下去,一下一下磕得她神志不清,直到不敢再抬头了。 背后近乎置她于死地的凶手,才缓缓回头,对后面进来的人粗声粗气地喊了句:“师叔。” 兰姬嘴唇发抖,惊愕而恐惧地眨了眨眼。 什么师叔?他们是什么人?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她。 “别,别杀我……”她害怕地缩在妆台上一动也不敢动。 都不知道何时得罪的这些人,接着就听那个后进来根本不知道长什么样的人,问罪般淡漠地道:“她都叫你不要惹她了,你是听不到吗?” 兰姬紧张害怕到瞳孔大睁,流淌出一丝要不瞑目般的疑惑。 谁?她惹了谁她怎么不知道? 对方似乎也没指望她能弄明白其中缘由,或者说,就不关心她是怎么想的,说做就做。 那道仿佛才是主谋的声音,平淡而又毛骨悚然地吩咐,“把药拿给她吃了。” 察觉到危险,兰姬不禁奋力挣扎,按着她的人力道不减,更是粗暴无比地将一粒毒药般的东西塞进她嘴里。 她要死了,她要被这两个来路不明的人给害死了,而死到临头,她都想不清楚,到底得罪了谁要这样对她? 屋外铜壶滴漏中嘀嗒的水声,在静谧的夜色中静静响起。 宝嫣伸手轻捂着嘴,咳了两下,从半梦中睁开眼,恍惚间,她看到了一道不该出现在这令人胆颤发抖的高大身影。 他坐在她的床榻前,微微低头,漫不经心像把玩一样什么东西,正在握着她的脚踝,若有似无地比划着。 他陡然抬头,似乎发现她在看他,在忽明忽暗的月色下显得万分妖异的俊脸,眼神如炬地落在她惊讶到想立刻脱逃的表情上,淡淡地问:“醒了?” “放开我。” 宝嫣不懂他把玩自己脚踝的动作,是什么古怪的癖好。 但不妨碍她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掌像是一团火,尤其是掌心,烫得她惊慌失措。他来干什么?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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