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句打岔,将旖旎羞人的气氛顷刻破坏。 宝嫣修养的这几日,根本不曾和兰姬碰过面,自从在驿馆夜里发生那件事以后,兰姬看她的眼神便出现一丝怨怼,但凡二人对视,兰姬又会率先做贼心虚地闪躲开。 等到了苏家购置的新宅,还成日躲在房里不肯出来。 就像是在有意避讳宝嫣一般。 不用问缘由,其实二人都清楚。 出嫁之前,宝嫣亲口承诺过“在外兰姬与她才是一体,姐妹荣辱与共,万不可有二心”,可结果呢。 危机关头,兰姬居然敢将宝嫣推出去送死。 这叫什么?这叫蓄意谋害。 如果不是那伙人手下留情,宝嫣早就遇险了。 她一死,婚事还能否继续?若能继续,谁来替她完婚? 不管兰姬当时是因为何种理由做那种反应,宝嫣都已经无法再用以前的态度去看待这个庶姐了。而眼下婚事要紧,即便心生隔阂,为了顾全大局,也只能暂且不去计较。 但兰姬今日就没办法躲开了。 宝嫣是新妇,兰姬是陪媵,又叫从妇,她也是要一起进晏家的门的。 陪媵不会再举办单独的婚仪,只此一次露脸的机会。 为了不与宝嫣彻底闹僵,兰姬收拾一通后,还是赶来修复姐妹之情了。 “阿妹。”她腆着脸,一反往常,亲密地叫宝嫣。 “我道前两日还在下雨,不知天公作美否,没想着今日就雨过天晴了。还是妹妹好福气,看来总有老天庇佑。” 她虽然是庶出,但也是主子。 兰姬一来,松氏只得让到一旁,并且她还有其他事要忙。 松氏给婢女小观递了个眼色,便从宝嫣身旁离开。 兰姬见她一走,压力顿轻,这个松氏是罗氏身边的陪嫁婢女,后来嫁给家里一位管事。宝嫣出生后,便做了宝嫣的乳娘。 仆似主人,有时兰姬见她,就跟见着半个苏家主母一样。 明里客气,暗里厌憎得很。 兰姬将宝嫣的婢女打发走开,小声道:“阿妹,你不会怪我吧?” 宝嫣诧异地看向她,居然会率先提起这个? 兰姬拍着胸脯,心有余悸,“那天夜里,我还以为再见不到天明了。” 宝嫣轻声问:“是吗,那阿姐为何要推我。” 不想兰姬反应比她还大,“不是我推的你,阿嫣!” “说来你肯定不信,我当时定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魇住了,仿佛有只手替我那么做的。” 兰姬一脸后怕跟委屈,“而且当时歹人隔得那么近,那地方又只能藏一个人,再多会被发现的……万一被发现,你我都得死呀。你很想我死吗?” “再说,后来我不就被捉过去跟你一起受罪了么?” 明明是加害者,现在却充当起无辜者,指责起她来。 无以复加的荒唐感让宝嫣红唇微抿,敛了笑意,好自私的一颗心。 兰姬觑着宝嫣脸色,像是知道自己漏洞百出,虚虚一笑:“好了好了,我就知你在意这个,心底会不舒服,所以特意过来向你道歉的。” “阿姐,我可是被你推出去,差点被人杀了的。”宝嫣盯着她,想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愧疚。 可兰姬不知是真听不懂宝嫣的暗示,还是有意装傻糊弄过去,眼神闪烁着道:“可是阿嫣,你不也没事吗?我也受了好大罪呀。过了今日,你我以后还得同侍一夫呢,看在我们素未谋面的夫君的份上,就不要计较了,行不行?” 宝嫣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 她多大了,还认为推人这种行为,是什么小事吗?以为随便糊弄糊弄就能化解了? 偏偏,兰姬似乎还真是这么想的。 她着急地哎哟一声,“你要是还不高兴,那就打我吧,来打我。”说着,还耍起无赖,甚至要拿宝嫣的手,去往自己脸上打去,“你打我吧阿嫣。给你出出气。” 宝嫣怎可能让她得逞,万一打了,当天怕是就会传出姊妹不和,嫡女加害庶女的说法。 “够了,阿姐。”她被纠缠的不耐烦了,其实兰姬承不承认,是不是故意推她的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已经确信,这个庶姐对她始终存在一种针锋相对的态度。 道不同不相为谋。 深吸一口气,宝嫣抑制住愤怒,保持最后的风度,摇头吩咐,“请二女郎歇息去,我该梳妆了。” “走啊。” 兰姬被婢女强硬地请离这里。 恰巧,严厉的松氏也回来了,见到她,兰姬如老鼠见到猫般,不再和宝嫣纠缠,只是不甘心地回头,再次轻轻怨怼地看了宝嫣一眼。 装什么清高啊?她后来可是差点被人剜去双眼的好不好? 别以为她不知道那个神秘的“大人”,对她俩可是天壤之别,宝嫣明明得了便宜还卖乖,她到底在装什么? 气氛随兰姬的离开,变得僵硬尴尬不少。 见宝嫣兴致变得不高,婢女们便猜测,定是二女郎又说了不中听的话惹得女郎不高兴了,对方素来以自己是混血庶女的身份为由,说嫡女瞧不起她。 松氏投来关怀的眼神,“二女郎又来惹你了?” 宝嫣气过以后,已恢复如常,冲松氏笑笑,“她向来如此,乳母你也知道的。” “她说了什么?” 宝嫣闭口不提,只说自己“忘了”,最终什么都没透露。 这一说就会涉及驿馆那夜发生的事,牵扯太多,是个麻烦。 她已不想再惹是生非了。 宝嫣的婚仪是从酉时开始的,彼时正值黄昏。 悬日如胭脂红,照亮天际,橙澄清明。晏府豪门大开,府兵下人严阵以待。百米开外,停候的宝马香车不知几许,登门观礼的宾客队伍几乎将巷子口堵得水泄不通。 那阵势蔚为壮观叫人惊叹。 而晏府越是如此,就越令苏氏感到满意。 这证明他们联姻的对象没有选错人。 婚嫁丧娶,最容易看出一个家族家风家底门道如何,其本身也是向外界展示主家身份地位的一种手段。 不过一桩世家门阀中最寻常不过的亲事,就能引来北地这般人情浩荡,看来清河晏氏,果然不负大望族的名声。 当夜,晏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琴瑟齐鸣,如潺潺流水,悦耳动听。 前有衣着富贵的顽童来回穿梭,追赶打闹,后有奴仆跟在主家背后迎来送往,卑躬屈膝。 庭院内外。 不管是亭子里还是廊檐下,都能见到身影忙碌手端蜜果茶水,鱼贯而入的婢女。 筵席上摆满鲜花及金樽玉器。 皆是满座。 如此盛景,就连上京来的王孙也要感叹一声。 奢靡。 假山处,一道黑影沉默观望了会,忽然转身离去。 而其去往的地方,居然是晏府里一处幽静的院子。 等到了房中才露出全貌。 若是宝嫣在这里,定然会惊骇地认出,对方就是那个气势汹汹在驿馆将她单手拎起的大汉。 庆峰搜罗一圈,目光定在房内打坐清俊显贵的身影上。 口中大声道:“我当是什么喜事,原来是晏子渊今日成亲。晏家特意为大人准备了席位,请大人前去观礼。” 坐上的人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没掀。 庆峰等了片刻,拿不准注意,嘟囔了句,“我就说没什么好看的,一个新妇罢了,又不是没见过。” “要不是大人心怀慈悲,那女娘哪能等到今日进门。” 不过刀下亡魂,红颜枯骨罢了。 然而再看过去。 大汉一愣,“大人?” 一双深沉清明的眸子倏然睁开了。 明知故问:“哪个新妇。” 庆峰:“就是说是打南地来的那个……您不让杀的。”话里透有一分委屈。 对方轻描淡写回应,“是吗,不大有印象了。” 那去还是不去? “洞房花烛,值千金万两。人生三大喜之一,为何不去。” “您确定说的是去观礼?”而不是代替谁入洞房。 一记低沉搔耳的轻笑打破静默,“出家人不打诳语。” 说观礼,便只是观礼。 宝嫣终于见到了她的新夫婿。 在晏府门口,晏子渊将一根绸带送到她手上,两人各执一端,由他领着进门。他果然生得很俊,宝嫣与他对视,总会觉得那双眼睛像在哪里见过。 只是区别于,她印象中那双眼睛乌黑清泠,充满侵略性。 而晏子渊的,纯粹有几分多情。 当宝嫣再次偷瞄他时,晏子渊用余光捕捉到,冲宝嫣露出一丝微笑。 笑得宝嫣面色微红,汗颜在第一面就通过夫婿,想起其他男子。 很快。 在簇拥下,宝嫣同晏子渊进入庭院,来到观礼的众人眼前。 “新人到——” 宾客们停下交谈,所有的目光都定格在南地来的新妇身上。 宝嫣再次尝到被众所瞩目的紧张滋味。 她当真年轻,满头珠翠,华服锦袍。 肤白体瘦,乌发红唇,有一种超脱的得天独厚端庄秀丽的气质。 如此娴雅正经,浑然不见那天夜里颤抖心痒的模样。 廊檐下屏风遮挡处。 “这女娘,当得上姿色一绝。”大汉立在沉默不语的人影身后说道:“可惜已经是别人的妇了。”
第5章 这园中宾客无数,视线太多。 观礼的目光有羡有妒,宝嫣并未感觉到太大的异样,其实比起旁人的注视,她此刻也是非常紧张,更担心自己在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丢了相。 好在做完这些繁复的礼数后,司仪便宣布她与夫婿礼成,可以送入新房了。 宝嫣被扶着转了个方向,余光匆匆掠过这些陌生的绿苑高阁、璀璨华灯,连作为上宾的苏家人那边都来不及道别,就要前往今后一辈子都要待着的后宅。 从今起,她就不再是金麟府备受宠爱的女郎了。 而是一个脱离家族父兄,母亲姐妹照顾,接过重任初出步入婚姻的媳妇。 以后的路都得自己走,走得是好是坏,就凭她自个儿的能力了。 宝嫣抬眼,望向身前那道身为她夫婿的身影,发现对方不知不觉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宝嫣斗胆将同心结的另一端倏地攥紧了一圈。 突如其来的拉力让晏子渊察觉到异样,回头错愕地看向他的新妇。 在晏子渊的注视下,宝嫣眼眸微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垂下眼帘轻声嗔怨说:“夫君……脚程太快了。” 原本二人是并排走的,不过短暂的晃神,晏子渊就将她超过了。 不知这些北地的儿郎是不是都像晏子渊这般高大,宝嫣根本跟不上,她不想显得太弱势,于是用这种方法吸引晏子渊的注意力提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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