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明白问题出在哪后,晏子渊态度居然还不错。 他拱手道:“是我没注意,确实走得太快了,还请夫人见谅。”说完便原地站定等着宝嫣。 宝嫣点了点头,面含几分羞涩,看得出来对他的做法都比较满意。 但心里很快又多了一丝顾虑。 观晏子渊的行动方式,可以适当分辨出他在晏家的身份地位和性格。 只有真正受重视的子弟才会以自身的感受为主,并且习惯忽略他人感受,享受旁人追逐,而这类人无一例外,都有些心高气傲特点。 不知她这个夫婿,真正相处起来会如何? 宝嫣来到他身边,等拉近距离了才开口,“不怪夫君,儿郎与女娘之间本就有体力上的差异,是我跟不上罢了……而且原先我听父兄说过,北地风景气壮无比,具是些崇山峻岭,没想到……” 她定定地与晏子渊对视,“连儿郎们,都是琼枝玉树的。” 夸人的话不经意响起,像筵席上的弦乐那么动听,这真是晏子渊怎么都想不到的。 他毫无防备地受用了,目光落在宝嫣身上。 她还用扇子遮挡着脸。 却不妨碍晏子渊回想夫妻对拜时的那惊鸿一瞥,这女郎,她不管谈吐还是行事,好像自有一股别致的风韵味道。 宛若扶柳。硬也硬的,软也软的。 颇为奇妙。 宝嫣被看得有些害臊了,她其实就是很寻常地夸了一句,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她低下头,“我们走吧,待会路上还请夫君怜惜我,慢些便可。” 没有意外的,晏子渊对她露出满意的神色,“我知道了。”他没有再自顾自的行动,让开一步,“那夫人先请,这回我定不越过你分毫。” 宝嫣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晏子渊的反应比预想中好太多。 她就是想,既然这么多人看着,那就试探试探晏子渊对她的态度如何,顺便再展露给下人们看看,他们这对新夫妇是怎样相处的。 结果自然是连松氏等人都满意的。 宝嫣代表的可是苏家脸面,做下人的,只有主子好,他们才会更好。而且看刚才女郎和晏氏子有来有往的,说明这对新人彼此印象不错。 路上宝嫣没再耽搁,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到她与晏子渊的住处。 三日前,苏家的下人曾来过这里铺房。 铺房即布置新房,通常由女方来准备,会挂上看上去华贵而精美的帐幔,再铺上绣满吉祥鸟、云纹、莲花、蟠桃等图案的衾被毡褥等物品。 同时,苏家还预先送了一部分宝嫣的房奁器具、首饰宝匣摆置在屋内各处,铺房结束,为了避免旁人闯入、捣乱,谨慎起见,苏家的下人还会特意留下来守在门外。 一直守到自家女郎的婚仪结束,才算完成任务。 而对宝嫣来说,这才不过刚刚开始。 因为到了新房,她还有一些环节要走。 宝嫣刚坐稳不久,等候在房中的下人便为她呈上了一碗吃食,“夫人请用。” 一双手接过来,是松氏。她手放在碗底,触摸了下温度,才拿起勺子把看起来像汤圆的吃食喂到宝嫣嘴边。 宝嫣以为这是怕她饿坏了,才给她跟晏子渊准备的。 然而她不过尝了尝,便蹙起眉头,习惯性地和乳母道:“这怎么,好像还是生的?” 她吃不惯,想吐出来,却被人立刻阻止了。 “可不能吐。” 随队伍过来新房,观看她的晏府女眷们出声阻止,宝嫣惊讶地抬头,紧接着就听旁人嬉笑着道:“快来个人跟新妇说说,她吃的是什么。” “再不说,新妇可要想不开了。” “我来。” 一个不知姨母还是什么身份的女眷道:“这圆子啊,只能吃生,不能吃熟。” “里头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可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就为了图个好寓意,意在‘枣生桂子’。”早生贵子,富贵团圆。 解释完,那仗着是晏府的亲戚,又极爱凑热闹的妇人们喊话宝嫣,“新妇还没说呢,这圆子吃着,到底生还是不生呀?” 旁边位置上的晏子渊朝她瞧过来。 宝嫣还是太年轻了,有种骑虎难下的窘迫,她没想到这些北地的妇人能这般豪放地开玩笑。 而且,而且当众说这些,也真是很不好意思。 松氏悄声提醒她,“女郎快答吧,左右是为了讨个吉祥的好彩头。” 为了让这场面赶紧过去,宝嫣忍着羞臊,连连道:“生,生。” “声音太小。不算。” 妇人们欺她年纪小,纷纷窃笑,“子渊 ,且叫你新妇再大点儿声。” 宝嫣一时无措,“我,诶我……” 这些人越是起哄,她嗓音越轻,脸就越像盛夏之中,颗粒饱满,皮薄汁艳的石榴肉。 好在关键时刻,晏子渊站出来道:“婶婶大量,别再为难她了。” 他以一己之力,将妇人们的关注拉走。 “那你呢?”新妇不好欺负,晏子渊是熟悉的小辈,总可以闹一闹吧。 恰巧这回轮到晏子渊用食,下人端来一碗和宝嫣一模一样的吃的。 “阿渊,生还是不生呀?” 晏子渊面不改色,细嚼慢咽吃下那颗圆子,随即应道:“自然是生的。” “有多生?” “能多生,便有多生。” “好你个阿渊,你倒是豪言壮志,也不问问你新妇可受得住。” 笑倒声又来了。 宝嫣再不明事也该懂了这种打趣,她这时哪里还敢看晏子渊,兀自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不过这些人总算没闹太久,前院来请她们吃席,不多时人便散了。 有一个大概是晏子渊亲随的人候在外边传话,说是府君有请,筵上还有宾客需要晏子渊前去招待一二。 把碗放下。 晏子渊同宝嫣道:“阿翁有令,不可不从。我不在夫人可先做歇整。” 宝嫣点头,大喜之日应酬之事无可避免,说不定还有一些族老长辈有话要同晏子渊交代。 她起身送他,腼腆微笑:“夫君去吧,我不急着歇息,等夫君回来,我们共饮合卺酒。” 晏子渊见她这么识大体,没再说什么,只重整了下仪态,便风度翩翩地离开。 随着房中的人数量减少,方才的热闹之地化作海市蜃楼,消散得一干二净。 宝嫣也有了片刻放松喘息的机会。 如今周围侍候的都是自己人,不用维持那克己守礼的高贵姿态,她干脆腰脊一软,松懈地靠进婢女怀里。 这亲是不是成的太不容易了? 吃没吃好,还被一群妇人开了一场害羞的玩笑。 宝嫣难为情摸了摸脸,目光搜寻一圈,发现少了点什么,疑惑问道:“阿姐呢?她去哪里了。” 从刚才起,似乎就不见兰姬身影,放在平常,她怎会这么安静? 更别说,刚才那么多人,是最适合她露脸的时机。 这突然不见,实在太奇怪了。 相比宝嫣的不解,从婢女手上端来能入口的饭菜的松氏,似乎更了解兰姬的动静。 她同宝嫣道:“先前在进房的时候,二女郎派她身边的红杏过来说,她觉着身子不舒服,先请回房歇息去了。” 宝嫣愣了愣,回想起兰姬身边是有两个婢女的。 但是经过驿馆那夜以后,她那个叫绿枝的婢女悄然失踪,不知去向,如今就只剩这个红杏在身边伺候。 随着她出嫁,兰姬的身份也潜移默化地发生了转变。 现在的兰姬是陪媵,也是晏子渊的侧室。 宝嫣是正妻,就算这段时间与这个庶姐心生隔阂了,作为主母,最好还是不要对夫婿的侧室太过冷漠,因为管束姬妾也是她做主母的责任。 生死病老,都是应该关心关心的。 于是问:“原来是跟乳母告了假。她可有说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她想着尽了本分责任就好,不想松氏一脸无奈地看着她,既可气又严厉地拆穿兰姬的把戏,“女郎太多虑了,二女郎哪里是真的抱恙,不过是寻个借口,好逃避本分罢了。” 见宝嫣晃神,以为她不信。 松氏道:“女郎可知二女郎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因为媵人虽是侧室,可到了妻主和郎主跟前,媵人和下人也没甚么区别。” “下人干的活媵人也得干,方才呈‘贵子汤’的时候,就该二女郎来做,等到了你与郎主就寝,她还得在房门外守通夜,有任何动静吩咐就要上前侍候,这些都是陪媵的本分。” “可临到关头她却不见了,岂不是在逃避自身本分?” 宝嫣对媵人的规矩了解的真不多,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说法,其实按照兰姬的性子,也不是做不出来这种偷懒的事。 让她伺候自己,怕是比杀了她还难受。 宝嫣摇头:“既然不是真的不舒服,那就不管她了。” 松氏跟着提醒:“一回两回也就罢了,若只是奢想着借嫡女的身份嫁入高门偷奸耍滑、贪图享乐,却不履行伺候辅佐主母的义务也不行。” “这世上哪有白吃白喝好处占尽,却不用付出一丝代价的道理?” 宝嫣明白松氏的意思,她是见她对兰姬的态度如此随意,担心宝嫣不趁此机会好好敲打一下兰姬,时日久了会养虎为患。 宝嫣:“我知道了乳母,等过几日有了空闲,我会找阿姐好好说道说道的。” 本来宝嫣没想与兰姬的关系弄得这么僵硬的,但是自从兰姬能说出“同侍一夫”,让她不要计较驿馆那夜的事后,该说清楚的规矩还是得说清楚的。 不然“同侍一夫”,一妻一妾怎么个侍法,该以谁为尊呢? 见她把话听了进去,松氏起身:“女郎今日辛苦了……” “奴婢去伙房看看,让下边安排热水,好方便女郎更衣。” 松氏走后,宝嫣这才专心对付起面前的饭菜,只是没过多久,本该去伙房的乳母竟然又回来了。 与此同时,院子里忽然响起一片训练有素的脚步声。 “敌情戒备——” 长戟落地在石板上振响的动静,让人误以为是在战场,宝嫣一脸惊疑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她身旁的婢女各个面露恐惧。 “外边来了好多携带武器的府兵,将咱们院子统统围起来了。” “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屋外。 领头闯入的府兵扬声朝内道:“夫人莫怪,我等都是府上的人,奉命来此守卫,别无恶意。” 宝嫣下意识望向刚从外边回来欲言又止、神情凝重的乳母。 松氏不安道:“是郎主,晏郎君他……” “他和二女郎一起,遇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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