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今晚这个特殊的时刻,温怜居然会破天荒地让他来,而且他一来,温怜竟还温声细语地为他倒了一杯茶。若只是这些便也罢了,但是温怜如今却连眼神都不敢看他。贺玄渊经历过的宫斗不计其数,这样的套路早已一清二楚。 她知道温怜恨他,可他没想到,温怜……竟然要杀了他! 贺玄渊细细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茶香袅袅,他看着依旧躲避他眼神的温怜,眼里闪过一丝决然,他轻轻一笑,甚至有一种放纵的快意:“好。” 他端着温怜倒得茶,一饮而尽。 是他欠她的,他该还给她。 温怜看到他的动作,不由得一愣。 贺玄渊自小经受贵族教育熏陶,即使是一些细枝末节的礼节,骨子里的骄傲也会让他做得完美。喝茶,便只能满满地品,绝不能像山野村夫一般牛饮! 她有些呆滞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杯子,以为他渴得紧,只好僵硬地又为他添了一杯,察觉到贺玄渊脸色有些不太对劲,她莫名其妙。 “你让我来,就是大半夜坐这里喝茶的?”贺玄渊看着第二杯茶,脸色有些难看。 温怜浑身一僵,不知为什么,看他这个样子,她有些不忍说出刚刚准备说的话。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不自然地为自己也倒了杯茶,默默地端起杯子。 然而茶还未进嘴里,她的手便被贺玄渊给抓住了,手劲之大,直接让温怜吃痛地松了手里的杯子。 “咔嚓”一响,瓷杯落地。 一瞬间,温怜身上的衫裙便湿透了。 温怜直接呆住了,一脸吃惊地朝贺玄渊望去,却见他脸色铁青,眼眸黑得仿佛墨染一般,十分瘆人。 “怎、怎么了吗?”温怜被他的眼神摄住了,一时忘记了挣扎。 贺玄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他的身体经过百毒的淬炼,一般的毒物早已奈何不了他了,顶多是再受一些折磨罢了。温怜想要出气、想要复仇,那么他便如了她的愿。 却不想,温怜竟打算和他同归于尽! “你到底想做什么?”贺玄渊紧紧抓住她的手腕,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沉痛,“舅舅、舅母的仇,我已经替他们报了,那些个恶人一个个不得善终,在史书上也是遗臭万年,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舅舅舅母他们最后的愿望便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你到底明不明白!” 温怜被他吼得一愣,僵硬地抽出自己手腕,看向地上的碎瓷,一瞬间就明白了贺玄渊的意思。 原来,贺玄渊还以为她没放下,在茶里面下毒。 “这只是普通的茶水而已。”温怜抬头望向他,语气淡然:“我没想害你,也没想自尽。” 贺玄渊神情怔然,两人静默了一阵,他佯装若无其事收回手,正打算说些什么。忽然,门上响起一阵怯生生的敲门声。 “陛下,干净衣服已经准备好了。” 贺玄渊看了温怜一眼,逃也似的打开了门,离去朝着温怜道:“刚是我有些心急了,等你换了身衣服后咱们再说。” 此话一出,门外的有兰猛地睁大了眼睛。温怜察觉到她的眼神,立刻不满地瞪了一眼贺玄渊。 他什么意思,故意在外人面前说这种让人浮想联翩的话! 心里刚刚才生的那丝不忍,瞬间烟消云散。 待贺玄渊换了身衣服后,一进门就看见桌上摆满了各种小零件,有文房四宝、有各种书帖,甚至还有一些只有小孩子才会玩儿的一些小玩具。 看着这些眼熟的小玩意,他不由得为之一愣。 温怜正垂眸看这些东西,听到他进门的脚步声,头也不抬轻声道:“今夜让陛下来,就是为了归还这些东西。” 贺玄渊一怔:“什么?” 温怜瞥他一眼,见他丝毫没有想起来,心里不禁泛了几分苦涩。原来,这么多年真的只有她在意这些事情。 温怜:“这只笔是我刚学书法时陛下所赠,那时候我的手小,常常握不住笔,写的字也东倒西歪的,总是被徐夫子教训,陛下就让人专门为我定制了这支笔。” 她将手上那只笔推到贺玄渊面前,然后又指了指旁边的书,继续道:“还有这些书,也是当年陛下担心我考试过不了而被夫子们责骂,派人送给我的,上面还有陛下画的重点,做的批注。” “这个,是我当年想念宫外的玩具时,陛下派人为我出宫买的。还有这个……” 温怜依次介绍了桌案上的东西,每说一件,便将那东西推向贺玄渊,到了最后一样东西时,温怜有些顿住了。 她轻轻地打开那个盒子,露出了里面静静躺着的那枚玉簪,眼里有些动容:“这个,是陛下在漠北时送回来的,是我十五岁及笄的礼物。” 那时候,温怜整颗心都放在贺玄渊的身上,她还记得拿到玉簪的前几个夜晚,她甚至都激动地睡不着觉。 少女的心事,全都藏在了这枚玉簪之中。这枚玉簪与之前贺玄渊送的玩具、书帖、文房四宝都不同,以前的那些东西,丝毫没有男女之间的情意,全是送给妹妹的,而这枚玉簪,则是送给一个女人的。 温怜轻轻地拂过玉簪上聊熟于心的纹路,心里轻叹了一声,将它也退给贺玄渊:“这十年来陛下赠与我的所有东西,皆在这里了,今日我便将它们全都还给陛下。” 贺玄渊看着满满一桌的东西,脸色铁青,半晌之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她手上的玉簪上。 “你当真要如此绝情?”贺玄渊不怒反笑,他随意拿起一个竹蜻蜓,“连这种玩意儿你都要还给我?” 温怜不在意他的嘲讽,看着那只几乎快被他捏碎了的竹蜻蜓,淡淡道:“要还,毕竟温怜此后可能再也不会进宫了。” 再也不能进宫,也就是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贺玄渊怎么也没想到,温怜这个时候找他来竟然是想算账的!亏得她记性好,这十年间送的东西她都能一一找出来还给她! “呵呵,”贺玄渊气得体内血气翻涌,体内的余毒趁机疯狂扫过四肢百骸,到处肆虐,贺玄渊喉头一甜,却硬生生忍住了。 贺玄渊:“你就对贺玄铭如此死心塌地?!不惜要与我一刀两断?!” 温怜一直没有看他的眼睛,闻言后轻轻将他扔到地上的竹蜻蜓捡起来,低声道:“既然我嫁给了他,定然再不能念着其他人。上一辈的恩怨已结,你我再没有什么关系了,那么这些东西我便不能留着。” “尘归尘,土归土,今日之后,你我不必再见。” 温怜的话,彷如一道利剑刺进贺玄渊的心里,喉头的血在肺腑里几经翻涌,贺玄渊瞧着低侧对着他的温怜,忽地笑了。 “尘归尘,土归土?”他轻嗤一声,一把捏住温怜的下巴,强迫她对上他的冰冷的双眸,“谁告诉你今后我们不会再见?就算你嫁给了贺玄铭,你也是我贺家的人!” 温怜偏头想要挣开贺玄渊的桎梏,然后贺玄渊如今正在气头上,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任凭温怜如何挣扎,她也只能对上贺玄渊的眼睛。 “我会离开京城。”温怜越挣扎,贺玄渊手上的力道就越大,疼得温怜眉头紧皱,她看着贺玄渊丝毫不畏惧,斩钉截铁道:“我会带着贺玄铭一起离开,然后再也不回来,你满意了吗?” “呵呵呵,”贺玄渊肆意地笑了,只是那笑意却浮在浅浅的眼眸上,十分冰冷,“不满意。” 看着温怜倔强的神情,他忍不住凑近了些,看着陡然放大的脸,温怜心里忽地一坠,呼吸都顿了片刻。 她脸上的惊慌,丝毫不落地落到了贺玄渊的眼里,贺玄渊轻笑一声:“怎么,你刚不是才想和我划清界限吗?现在又害怕了?” “我没有。”温怜闭上眼睛不去看他,努力向后想挣脱他的掌控,“你快放开我。” 温怜以为贺玄渊还会与她纠缠,却不想贺玄渊闻言竟真的放了手,温怜猝不及防,猛地向后退了几步。 一睁眼,却看到贺玄渊背对着她不知在做什么。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猛地转过身,隐去衣袖边上的血迹。 贺玄渊:“你不是想和我算清吗?你以为你把这些还给了我,咱们之间所有的一切就能一笔勾销?” 温怜没注意到他越发苍白的脸色,不解其意:“你什么意思?” 贺玄渊冷笑一声:“你只记得我送给你的这些东西,可是你忘了,你进宫后是谁照顾的你?是谁一直在保护你?难道这些你不打算还吗?” 温怜脸色一白,顿时有些无措:“可是,当初是你说你要代我的父母照顾我,怎么现在……” 贺玄渊飞快地打断她:“你之前说过,上一辈的恩怨就此尘封,无论之间他们发生过什么,你都不再追究。怎么,现在又想反悔了?” 温怜喃喃:“不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贺玄渊不给她几乎让她说完,“你承认就好。我父母做的孽,与我无关;那么我所待你的好,自然也与他们无关。” “你既然想跟我恩断义绝,那这十年的恩情就得连本带利地偿还。” 温怜实在没见过贺玄渊如此这般强词夺理,她知道他会发难,却不想贺玄渊竟会这样拿着当年的恩情逼着她还债。 可事情既是她先提出来的,那么她就确实欠着贺玄渊的恩情,温怜咬咬嘴唇,不甘地看着他:“你想我怎么还?” 贺玄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日后自会知道,到时候可不要后悔。” 温怜:“即是欠债,又何来后悔一说?” 贺玄渊却不再看她,径直出了房门,不理会一直等在房门前的太监,直接走进了雨幕之中。 “诶,陛下您等等!小心身子!”小太监赶紧撑着伞跟了上去。 温怜望着贺玄渊的仓促而决然的身影,不知为何想起了他离去时的眼神,不由得心里一慌。 贺玄渊,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她低头瞥了瞥桌案上的东西,忽然心里一动,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她仔细检查,发现刚刚她放在桌上的玉簪竟然不见了。 难道是贺玄渊拿走了?温怜不由得摇摇头,贺玄渊连她都不在乎,又何必拿走一枚玉簪? “沅芷,快进来帮我找一找。” …… 承明殿外,杜衡悠哉悠哉地靠在廊柱上,遥望着芙蕖宫的方向,等了半晌却也没见到熄灯,心里不由得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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