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在北蛮受的苦,连同母妃的,他都要一点点慢慢偿还。 赵清跟在后面,出言询问:“太子殿下,宫人说天气越来越冷,是否要给德安殿加床被子,再放置炭火。” 裴璟单手握住明黄色的圣旨,脚步不停,声音如同外面的大雪冷冽。 “有口气就行。” 赵清会意,示意太监们一切照旧。 裴璟回到东宫,傅归荑正斜躺在迎枕上小憩。 看到她恬静的面容,裴璟下意识放轻脚步。 他先去隔间更衣洗漱一番,德安殿味道太重,傅归荑鼻子又格外灵敏,他怕熏着人。 裴璟还把自己烤得全身暖烘烘的才走近她。 “你回来了。”傅归荑听见动静睁开眼,目光惺忪迷离。 裴璟唇边带笑,坐在她身侧:“回来了,今天感觉怎么样?” 自从苍云九州的巫祝们替她祈福变好后,傅归荑变得不再排斥这些东西。 “还好,昨晚只醒了一次。”傅归荑支起上半身,裴璟顺理成章地把她搂近怀里,双臂紧紧箍在胸前,像个护食的凶兽。 “那就好,下一次给你祈福是不是明天?” 裴璟心情更好了,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傅归荑淡淡道了句是。 裴璟把人转过来,笑着说:“要不,我明天陪你一起?” 傅归荑心头一紧,垂眸掩盖住眼里的慌乱,长睫轻颤,压住颤声道:“临近年关,你忙得过来吗?” “不妨事,”他口吻随意,抬手抽出她的木簪,一头如瀑的青丝倾泻而下,他打横抱起傅归荑走入床榻轻轻放下:“我陪你再睡会儿。” 扬手挥落厚厚的床帐,盖住窸窸窣窣的婉转低吟与紊乱喘息,久久不绝。 人算不如天算,翌日清晨天还黑得看不见五指,赵清在门外小声却急切地唤裴璟出去。 他轻身翻下榻,捞起地上散落的外袍披在身上,打开门压低声问他出了什么事。 赵清神色慌乱:“皇帝……皇帝好像看着不太好。德安殿的人来说,进的气少,出的气多……” 裴璟眉头一皱,朝里间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拿起挂在一旁楎架的灰毛貂绒大氅搭在肩上。 临出门时,他吩咐素霖这边有任何异常立即派人去德安殿通知他。 素霖慎重点头。 裴璟带着人匆匆赶过去,心里却在奇怪,皇帝怎么忽然病重。 傅归荑早在他下床时惊醒了,凝神听清他的命令后心里一松,她知道哥哥肯定已从苍云九州秘密返京。 昨日听闻裴璟要在与她一同听巫祝祈福祷告时,心虚地以为她与哥哥的计划暴露了,昨晚上愣是没敢对他的索取无度表现出一丝推拒。 她撑起酸软的腰肢,轻嘶一声。 心里纳闷昨日裴璟遇到了什么事,刚开始时还注意分寸,后来动作愈发激狂,眸底发红闪着兴奋,不管不顾地作弄她。 傅归荑依着床头歇了半晌,叫素霖进来洗漱更衣。 用完早膳后,外面的宫婢说巫祝等人已经到东宫。 傅归荑披好大氅,带上双层白绢纱齐胸帷帽走到西厢房,那里已经有一群全身乌黑,双手拿着奇怪的法器的人,他们脸上用特殊的颜料涂成黑红相间,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然而傅归荑还是一眼就认出混在其中的秦平归。 她面色如常地走进去,由着一群人将她团团围住,手舞足蹈地开始跳舞念祝词。 不知道哥哥用了什么方法将素霖等人支走,他立刻与傅归荑两人调换衣物着装。 秦平归目光灼灼凑到她耳边道:“一路平安,我们今晚见。” 傅归荑压下眼里的担忧,点点头。
第67章 殇逝 哥哥,我们回家。 宣安二十八年, 十一月十三日,南陵东宫燃起了一场大火。 谁也不知道火从何而起,等到发现的时候, 寝殿里的门窗已经被锁死。 烈焰燃烧,伴随着一声声呐喊嘶鸣。 “哥哥, 你是来带我走了吗?” “哥哥, 我跟你走。” “哥哥……” 里面的人嗓子像是被烟熏坏了, 哑得听不出原貌。 裴璟接到消息赶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房中的硕大沉重的梁木重重砸下, 原本站立的黑影瞬间倒下。 “不!”裴璟先是愣了一下,回神后目眦欲裂,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似乎要跳进去与烈火共舞。 “太子殿下——”赵清惊恐地拦住他。 裴璟哪里是区区一个赵清能拦住的,他一脚踢开挡在面前的人, 像看不见烧得通红的圆铜门环似的, 抬手去扯。 碰上瞬间,灼伤血肉的炙烤声滋滋响。 裴璟恍然未觉, 手脚并用去捶打紧锁的大门, 发现无论他用多少力气都纹丝不动, 复又改为用自己的身体去撞。 傅归荑还在里面,她还在里面。 裴璟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反弹移了位,他的眼前变得模糊一片,喉鼻像是被烟堵住, 难以呼吸。 火势越来越大,屋里从高处坠落的东西越来越大, 整间屋子也摇摇欲坠, 房檐随时都有崩塌的危险。 周围的人都被他可怖到近乎扭曲的面容吓得呆在原地, 赵清撑起重伤的身躯大喊:“都是死的吗?还不去拦住殿下!” 他声音尖锐,每个字都破了音,响彻天际。 立刻有人上前去拉开裴璟。 “松开!”裴璟勃然厉喝,手脚并用挣扎。 “殿下,火势太大,里面危险!”赵清赶过来哭着脸道。 危险? 难道傅归荑在里面就不危险吗? 双拳难敌四手,裴璟用尽全力也无法甩开他们,更何况来阻拦他的都是秦平归训练出来的好手。 他被迫被带离危险区域。 忽地一声巨响。 寝殿房顶从中间开始塌陷,继而整个屋顶坍塌一片。 裴璟怔怔望着眼前,暗夜茫茫,火光烈烈,他一反常态没有再往前冲。 赵清提心吊胆地看着安静下来的裴璟,他漆黑如墨的瞳仁中涌起毁灭一切的疯狂。 蓦地,他抬起手往前探,五指颤抖,双唇紧抿。 下一刻,用力捂住左胸,生生呕出一口血。 裴璟强撑着摇晃不稳的身体,沉声下令:“带她、带她出来,没看见她的尸体,我不信。” “我不信!” 最后三个字声嘶力竭,像是用尽最后一口气。 裴璟两眼一黑,向前倒了下去。 * 秦平归将偷运进来的尸体放在地上,迅速给它套上傅归荑的衣服,等听见裴璟的声音后立刻将事先破坏的房梁的机关用袖箭射毁。 千钧一发之际,他跳窗而出。 到了安全的地方,秦平归双手双脚舒展,骨头发出桀桀响声,腿脚瞬间增长数寸不止。 早年间他为了刺探情报学会一门缩骨的功夫,不过由于年岁渐大,骨骼收缩程度逐年递增,近年来他已经很少使用。 幸好现在是冬日,厚厚的大氅加上一圈蓬松的毛领,他把脖子一缩又能身高又能少几寸。 此刻正是皇宫最混乱的时候,他蛰伏在暗处,冷眼旁观自己的下属有条不紊地赶去救火,于此同时还不忘宫内的巡逻安防。 得亏之前调整了他们的轮值方案,将几个好手今天统统排成休沐,否则他哪有那么容易逃出东宫。 别看现在东宫好似乱成一团,裴璟也昏迷不醒,实则若是有人敢趁乱造次,暗卫定能立刻将其拿下,押后待审。 裴璟敢把傅归荑独自留在东宫,防护之严密令人瞠目咋舌,若今日换成其他人,恐怕插翅难飞。 秦平归等待巡逻暗卫换岗的瞬间,沿监控死角翻出东宫。 傅归荑独自等在城外山林的木屋里,里面有干粮,水,还有护身用的匕首、连弩和长弓。 山风飒飒,木叶萧萧。 屋外偶尔传来几声空寂的鸟鸣与野兽的呼号,傅归荑独坐在燃烧的火炉边发呆,烈焰滚烫,脸颊皮肤炙热,但她心里仍然有种不知名的森然冷意。 哥哥的计划到底能不能成功。 傅归荑忍不住紧张,他们的出逃计划里必须用到火焚,然而以她的能力不足以逃出重重森严的东宫,只能哥哥去。 他万一烧伤怎么办? 一想到秦平归的脸,傅归荑心里说不出难受,哥哥总是替她去冒险。 当年引走北蛮人,如今还要帮她假死脱身。 她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还有裴璟,他的心思缜密,远超常人,真的会相信她死了么? 傅归荑双目失神望着跳跃的火焰,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裴璟的脸。 咚咚咚。 傅归荑惊得从圆木矮凳上跳起来,握住手边的连弩悄悄走到门后。 “是我。”秦平归的声音响起。 傅归荑绷直的背脊一松,手迅速抽出粗糙的门栓。 秦平归一个闪身进来,拍了拍肩上的雪。 “哥哥,你没事吧?”傅归荑担忧地从头到脚扫视他全身几遍,发现没有明显的伤痕后眉头微展。 “没事。”秦平归取下包袱,里面女尸身上的衣服扔进火炉里焚毁,转头看见傅归荑自责的神情,手放在她的右肩上拍了拍:“我这次是真的好好回来了,别担心。” 傅归荑强行把眼里的泪雾逼退,哑声道:“是我没用,总是要哥哥替我解决麻烦。” 秦平归半蹲在她身前,视线与之平齐:“傻妹妹,你在说什么傻话。是我对不起你,现在我在纠正我犯下的错。” 傅归荑眼眸感动,摇头道:“不怪哥哥,你别自责。” 秦平归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眉眼宠溺,笑道:“你更不需自责,当年我是自愿的,如今也是。为我的妹妹,做什么都是我自愿的。” 眼里的热意汹涌而来,傅归荑登时别过脸,故意问他现在赶路离开吗? 秦平归装作没发现她的异常,拒绝道:“现在还不行。别看我们出了京城,实则在京城范围三十里内都有暗卫,若是我们夜间行路,很容易被他们捕捉到踪迹。” 傅归荑闻言眼眶微张,觉得裴璟实在是太过谨慎小心,连京城外也不放过。 秦平归不好意思地绕绕头,讪笑道:“其实是我弄的。主要是当年他提倡变革后,刺杀他的各路人马多不胜数,有北蛮的,有地方的,还有京城门阀世家雇的杀手,只有一路上层层截断刺客,才不至于让皇宫内的暗卫手忙脚乱。” 傅归荑哦了一声,不自知地蜷曲手指,生硬跳过这个话题,问起他明日的打算。 “我还是穿女装,用帷帽遮住脸。你扮做我的护卫,明日我们用马车离开,这样才不引人注目。等出了裴璟势力范围,咱么换快马赶路。” 傅归荑一切听从秦平归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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