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侍妾而已。”沈时安轻声,不以为意。 他想着,明杳身份卑微,贵在乖巧漂亮,又对自己死心塌地,若今后有了身孕,再抬抬位份也无妨。 可惜沈时安并没有等来明杳。 重回东宫之日,冷宫忽然走水。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最后抬出的,只有一具面目全非的尸身。 沈时安彻底疯了,他以为明杳永远留在了那场大火中。 却不想有朝一日,自己南巡时忽然遇见一女子,那女子同明杳长得一模一样,她正挽着一男子的手,两人牵着一个小孩。 一家子其乐融融。 那男子的脸上,也有一颗泪痣,同自己一样。 那是明杳以前最喜爱的地方。
第25章 下药 落花满地, 初罢莺啼。 园中各处彩带翩跹,如梦如画。 倚着楹花窗子,宋令枝看得细致。 先前知晓魏子渊擅仿字迹一事, 宋令枝担心日后有人也有此绝活, 仿自己笔迹骗祖母和父亲, 或是伪装父亲的字迹发号施令,故而和祖母商榷, 自创了独属于宋家的密文。 家中也只有祖母和父亲知晓。 先前宋瀚远听了还笑, 说西洋人也想过此法子,为的也是避人耳目传递消息, 只是他们那的人唤此法子为摩斯密码。 如今这画本上的舆图, 便是祖母加密过的。兴许是想着日后再和宋令枝说此事, 画本上只有下山的舆图,并无密道的入口。 合上画本, 宋令枝暗暗将舆图记在心上,仰头望去,缂丝屏风后多出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白芷半张脸贴在槅扇木门上, 透过纱屉子悄悄往外望, 深怕有人路过。 猝不及防听见宋令枝唤自己名字,白芷唬一跳, 忙忙转身:“姑、姑娘。” 画本搁在海棠式洋漆小几上,上面所绘, 皆是不堪入目的画面,或站或坐,或抱或搂。 白芷烧红脸, 别过视线去看宋令枝。 宋令枝面不改色, 只眉眼染上几分喜色:“我想去山上泡温泉, 去岁我在大雪之日埋的梅花,你让他们找出来,我有用。” 白芷福身应是。 …… 一连数日,宋令枝都会携侍女上山,前日要大雪之日埋的梅花十两,今日又让人翻箱倒柜,找来西洋的果酒,说是那酒拿来泡脚正好。 一院之隔,书房窗明几净。 窗前栽着数株垂丝海棠,花果累累,小如灯笼。 案上白玉玳瑁兽耳三足香炉点着松柏香,青烟氤氲。 隔着缂丝屏风,负责监视宋令枝的张婆子跪在地,老妪佝偻着身子,两鬓斑白。 “今儿宋姑娘又去了山上,老奴细细瞧过了,那浴池并无什么奇特之处,只听姑娘身边的白芷说,那浴池引的山上的温泉,对身子大有益处,想来宋姑娘是为的将养身子,方日日上山。” 书房安静,落针可闻。 张婆子伏首叩地,两股战战,不敢往屏风后多望一眼。 竹案上设杯箸酒器,另有各色茶筅茶盂。 沈砚坐在案后,一手抚额,他向来不是喜形于色的人。如墨的一双眸子冷冽森寒,只一眼,站在下首的岳栩当即了然,转而朝向屏风。 “只有这些?” 张婆子叩首:“是,老奴不敢欺瞒主子,宋姑娘确实日日都待在浴池。” 若说真有什么,那便是宋令枝奢靡精致,吃的茶必是上等的名茶,就连茶杯,也是讲究连连。 或是官窑五彩小盖钟,或是青窑脱胎填白茶碗。 若是夜里下了几滴雨,宋令枝瞅着天青色的天,一会说天不好啦,一会又命人扛来竹椅轿,伺候她上山,说是枕着雨声泡池子,才有乐趣。 闲着无事,又让人取来自己的陪嫁,拿着一个个赏玩。 宋令枝乐得自在,倒是苦了跟着的张婆子,但凡宋令枝瞧过的走过的,她也要跟着翻看一遭。 这几日旁的事没做,光是翻看宋令枝的陪嫁,张婆子已累得直不起腰。 宋家果真富可敌国,一个小小的孙女出嫁,竟也是十里红妆,万人歆羡。 宋令枝在家中便是这等的骄奢,沈砚和岳栩倒是见怪不怪,只是好奇宋令枝被囚在山庄,竟也能如此心安理得。 岳栩疑惑皱眉:“你可知……宋姑娘为何会突然想去山顶的浴池?” 张婆子难以启齿:“这……” 岳栩沉下脸,只当其中有蹊跷:“快说。” 张婆子吓得又跪在地:“前些日子,老奴见宋姑娘屋里关了门窗,她身边的白芷亦是神色慌乱,鬼鬼祟祟。” 张婆子颤巍巍自袖中取出一物,“待他们离开,老奴在宋姑娘房中,寻到了此物。” 张婆子虽早有儿孙,然冷不丁瞧见这般伤风败俗的画面,还是红了脸。 岳栩面色凝重,正想呵斥张婆子“如此重要之事怎不早点禀告”。待看了画本书封,他亦没了言语。 暖日当暄,庭落飘香。 案后的男子双眉轻皱,额间隐隐有薄汗沁出。 屏风后的张婆子早就领命退下,光线亮堂的书房,只有岳栩垂手侍立。 竹案上平铺一册画本,正是张婆子方才送来的。诚如她所言,这画本无甚稀奇,只是用色大胆了些。 浴池中的两人惟妙惟肖,就连池边衣衫的褶皱纹理,也刻画得入木三分。 以前在军营,那些大老爷们也常敞开了肚皮,调侃军中的美娇娘,言语粗鄙不堪,岳栩嗤之以鼻,并不入流,也不同他们看那些“来之不易”的画本。 只是不曾想,今日会在沈砚案上瞧见此物,还是在宋令枝屋中搜来的。 岳栩硬着头皮上前:“主子,此书并无异样,属下这就将它送回宋姑娘屋里。” 沈砚面上淡淡,只眉宇渐拢,寒冽目光一点点自画本掠过。 园中无声,唯有花香柳影相伴。 良久,那画本终又一次合上。 沈砚端坐在斑竹梳背椅,身影挺直,他一手轻捻指间的青玉扳指,漆黑眼眸如雾,让人望而却步。 岳栩心生疑虑:“主子,可是这画本有异?” 沈砚身份尊贵,所盛上之物,都会由岳栩细细查阅一番。这画本他方才也见过,除了笔墨比市集卖的精细些,岳栩实找不出半点异样。 日光微熏,竹案上,男子骨节匀称的手指轻敲案沿。光影无声落在沈砚指尖,并未向上攀爬。 沈砚眸光极冷,一双黑眸深不见底,显然是不欲多言,只那白净手背上,青筋盘虬,似是在隐忍着什么。 岳栩抬头,好奇又多问一声:“……主子?” “哗啦”一声响,案上的茶筅茶盂忽然被掀翻在地,连同那画本,亦翻倒在地,汩汩热茶从茶壶倾泻而出,悉数落在画本上。 岳栩瞳孔骤紧,疾步越上前,眼疾手快在沈砚手上施了几针。 细长银针尖锐,亮得晃眼。 许是用力过甚,些许鲜血沁出薄肉。 满地狼藉,凌乱不堪。 沈砚一手抚着心口,只觉周身似坠入冰窟,百爪挠心,一会又觉身在熊熊烈火之中。 帐幔轻掩,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心口那股悸疼终于退散。 岳栩半跪在脚凳上,手上十来根银针,他面色严肃:“主子,这次毒发比往常快了半月。若是长此以往,属下怕……” 沈砚揉着眉心,手腕上的旧伤本欲痊愈,如今又添上新的一道,是他方才自己划伤的。 沈砚身中奇毒,岳栩虽擅用毒,然沈砚身上这毒,他却迟迟未能解开。 沈砚垂首敛眸:“关在地牢的药人呢?” 那本该是死囚,本就是将死之人,拿来试药正好。 岳栩低头:“属下无能。” 十来个药人,如今只剩下一个,还是瘫痪的。 沈砚毒发加剧,岳栩却仍找不出解读之法,他抱手跪地:“属下已让人重新去寻合适的药人,想来不日便有回信。” 沈砚轻“嗯”了一声,挥袖示意岳栩退下。 满地的狼藉早有奴仆洒扫干净,那沾上热茶的画本自然而然留在竹案上。 沈砚眼皮轻掀,眸光不经意掠过那画本上的一幕,倏然一顿。 …… 日光乍泄。 湘妃竹帘半卷,宋老夫人疼惜孙女,便是浴池地上用的砖,亦是碧绿凿花。 水声潺潺,氤氲白汽飘渺,化成无形的雾升腾至空中。 既是演戏,自然要做全套。 宋令枝拥着绣衾,轻倚在金漆木贵妃榻上,身后枕着青缎引枕。 梅花式漆木小几上摆着果馔糕点,另有一个十锦攒心盒子。 白芷款步提裙,悄悄挪步至槅扇木窗前,隔窗眺望。 环顾四周,却不见那张婆子探头探脑的身影,廊檐下只站着一个面生的小丫鬟。 对上白芷的视线,小丫鬟当即站稳身子,不敢再东张西望。 白芷招手,唤人上前:“你过来。姑娘的玫瑰玉露落在暖阁了,你去取了来。” 丫鬟犹豫不决:“张妈妈不在,奴婢怕……” 白芷狠瞪一眼人:“她不在又如何,她是主子还是姑娘小姐,还要我们姑娘谦让她不成?便是她在这里,姑娘的话,她也不敢不从。” 宋令枝这些时日所为,小丫鬟亦看在眼中。不是要西域葡果,便是突发奇想,打发张妈妈上山采摘板栗,丢在风炉中烤着吃。 张妈妈因此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小丫鬟踌躇片刻,终还是点头:“姐姐稍等,奴婢这就取来。” 白芷颔首:“去罢。” 槅扇木窗轻掩,挡住了院中满地明晃晃的日光。 园中守着的丫鬟奴仆都让白芷打发离开,柳垂金丝,她悄声迈步,踏进浴池。 “姑娘,前院后院都没人,奴婢就在门口守着,姑娘放心。” 青松抚檐,松柏苍翠。 浴池金碧灼灼,池壁镶嵌宝石无数,四面悬着青花水草带托油灯,光影摇曳,熠熠生辉。 宋令枝回想着那画上舆图,小心翼翼踏上碧绿凿花砖。 她在这浴池连着寻了十来日,不见有任何异样。既是密道入口,那应当是不显眼的,或是藏在器具之后。 贵妃榻上铺着青缎靠背坐褥,坐褥移开,并不见有任何异样。 宋令枝皱眉,这贵妃榻也曾出现在那画本之中,当时那二人,好像是在这边。 贵妃榻上还有一个螺钿锦匣,这锦匣本是装饰用的,并不能打开。先前那画本中的二人,还拿这锦匣…… 宋令枝眸光一凛,纤细手指微曲,轻敲两下锦匣,竟是空心的。 柳眉轻蹙,顺着锦匣上的葡萄果藤转动,只听很轻很轻的一声“哒”。 宋令枝瞳孔骤缩,多日压在心上的阴霾终得以消散,若是真的找到了密道入口,有了那张舆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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