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慢悠悠:“毕竟寻一副好棺木,可不是易事。” 皇后唇角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敛唇,眼中笑意荡然无存:“砚儿这话,是何意?” 沈砚轻哂:“字面意思罢了。” 指腹摩挲着青玉扳指,沈砚眼中掠过几分阴翳,雾霾沉沉笼在他眉间。 到底是他不在京中久了,连那样的酒囊饭袋也敢觊觎他的东西。果真他前日还是心慈,那马蹄踩的应该是那酒囊饭袋的脑袋,而非手掌。 至于宋令枝…… 沈砚眸色一沉,倏然想起女子冰肌莹彻的一张小脸,她应是怕极了自己,看自己的目光总是怯怯。 沈砚没来由心生不悦。 殿中的鎏金珐琅三足香炉燃着松柏宫香,沁人心脾,却怎么也抚不平沈砚紧皱的双眉。 甩袖,扬长而去。 槅扇木门大开,日光迤逦落在他绣着金丝线的广袖上。 身后皇后怒火中烧,茶杯狠命往地上摔去:“沈砚,那是你舅舅!” 回应她的只有一道渐行渐远的身影,以及沈砚轻描淡写的一句:“选妃的事不劳母后挂念,我自有打算。” “你——”皇后恼羞成怒,凤眸冷冽。 沈砚颀长身影逐渐融在日影之中,再不曾回头往后望一眼。 皇后抚着心口,咬牙切齿:“当初我就不该让他活命的,他就应该死在……” 侍女目瞪口呆,赶忙捂住皇后双唇:“——娘娘!” 她左右张望,屈膝半跪在皇后脚边,“娘娘,隔墙有耳。” 皇后心口起伏不定,到底不放心,抓住侍女的手叮嘱:“去,去找国舅爷,就说是本宫的话,让他近日无事不必出府,在家将养即可。” 侍女不明所以:“娘娘,三殿下应是在气头上才说的那话,再怎样,那也是国舅爷,三皇子的舅舅。” 皇后摇摇头:“你不懂,他……” 思及沈砚,皇后眼中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厌恶,少顷,方道,“罢了,照本宫说的便是。” …… 皇后在御花园设下赏花宴,宴请京中贵女。园中花团锦簇,人比花娇。 太子成亲两年有余,又和太子妃伉俪情深,恩爱不疑。如今三皇子也到了适婚之龄,一众贵女争奇斗艳,仰颈张望,欲一睹三皇子的天人之姿。 盼了又盼,盼了又盼,袖中靶镜偷偷拿出好几回,却迟迟不见沈砚现身。 众人交头接耳,众说纷纭。 宴席之上。 太子妃一身金丝织烟云蝴蝶锦裙,腕上的白银缠丝双扣镯莹润通透,扇水墨团扇执在手心,挡住头顶刺眼光线。 太子妃狐疑,目光在一众贵女脸上掠过,暗暗记下名字,又好奇:“怎的不见云家姑娘?” 她可是记得,皇后娘娘对这位印象极好,有意让她与沈砚成亲。 只如今时辰已到,云家姑娘却迟迟不曾现身,实为不妥。 侍女俯身,凑至太子妃耳边低语:“奴婢听人说,云姑娘身子不适,今日不曾赴宴。” 太子妃眼眸轻动,手中的团扇稍滞:“……母后怎么说?” 侍女小声回话:“皇后娘娘并未说什么,只打发人送了血燕去云府。” 满园莺莺燕燕,云堆翠髻。 话落,侍女又左右张望,悄附唇在太子妃耳边:“皇后娘娘刚刚还将身边的侍女都打发走,说是要和三皇子说些梯己话,后来奴婢瞧见,三皇子是冷着脸走的。” 太子妃诧异:“……三皇子走了?” 赏花宴是为着沈砚办的,如今沈砚不在,这场赏花宴哪还有必要的继续。只沈砚这般,莫过于太不给皇后面子了。 一而再再而三打皇后的脸。 沈砚向来和皇后关系不睦,太子妃若有所思,一双柳叶眉轻轻蹙起。 侍女狐疑垂首,欲言又止:“娘娘,这事……可要和太子殿下说?” 太子妃弯唇浅笑:“你真以为他会不知?” 侍女担忧蹙眉:“殿下还卧病在榻,想来他应是不知的。” 太子妃淡淡瞥她一眼:“莫要多话。” 她向来只喜欢看戏,可无意被人拖下水。 . 夹道长而窄,日光洒落在青石板路上。 马车渐渐驶出皇宫。 隔着一层墨绿车帘,岳栩毕恭毕敬:“殿下,可要回府?” 一帘之隔,沈砚轻倚在车壁,墨色眸子轻阖,骨节匀称的手指轻搁在膝盖上。 云黎从府上翻墙的事沈砚早早知晓,只是好奇云府的人都是饭桶不成,竟然半日也寻不到人。 岳栩闻言,掩唇轻咳两三声:“属下倒是知道云姑娘在何处。” 迟迟不见马车内的人有所回应,岳栩大着胆子:“主子,云姑娘如今……正和宋姑娘在一处。” 墨绿车帘挽起一隅,那双深色眸子难得流露出几分不解:“她们怎么会碰上的?” 沈砚皱眉,指间的青玉扳指轻轻转动,他眸色暗了一瞬,声音清冷:“知道她们说什么了吗?” …… “姐……妹妹,你这身锦衣果真不错,这是江南的青纱翼罢?我听闻江南多青纱翼……” 百草阁内,云黎抱着小白猫,亦步亦趋跟在宋令枝身后,一张小嘴叭叭,片刻不停。 宋令枝忍无可忍,驻足回望。 长街上那几个彪形大汉早就不见,只余满地日光残留。 宋令枝面色冷淡,半点套近乎之意也无:“你要找的大夫就在前面,自己去罢。白芷,我们走。” 云黎不假思索,上前挡人:“等下,你这就走了?我还不知你姓甚名谁,这锦衣我去何处还你?” 宋令枝往后退开半步:“不用还。” 云黎脱口而出:“那怎么行,我又不是那等贪图小利之人,你……” 身后猩红毡帘挽起,一位满鬓斑白的妇人从后院走出,她手上还抱着一个绵软褥子。 瞧见云黎,妇人满脸堆笑:“云姑娘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前儿你送来的那猫儿,昨日下了几个猫崽子,个个都是好的。” 后院杏花树旁的平房内,堆着少许的柴火和枯叶。 阿梨的爪子刚寻了大夫包扎,如今怏怏窝在云黎怀里,哼唧哼唧叫唤。 云黎一手抱着阿梨,小声安抚。又探头,去瞧埋在褥子中的几个小猫崽。 平房狭小,倒是收拾得齐整。才刚生下猫崽子的母猫性子狠辣,但凡有人多看猫崽两眼,都会被凶。 除了云黎。 妇人双手在衣裙上擦擦,笑得温和:“它是云姑娘救回来的,只认云姑娘一人,这地方也是云姑娘收拾的。” 宋令枝目瞪口呆,难以将眼前这人和前世的云贵妃联想在一处。 妇人本是后院看柴火的,后来收了云黎的银子,云黎不在,便是她帮忙照看母猫:“我还以为云姑娘今日不来了呢。姑娘不是说今日有事耽搁了吗,可是事办完了?” 宋令枝下意识望向地上那抹碧霞色身影。 若无变故,云黎此时该在皇后娘娘的赏花宴上,然后不日和沈砚完婚。 碧霞身影一顿,云黎僵着脖颈转过身,实话实说:“我、忘了。” 她当时看见阿梨受伤,三魂六魄都吓飞,哪里还记得什么赏花宴。 妇人一惊:“可是误了大事?” 云黎面不改色:“倒也不算大事。” 不过一个三皇子罢了,哪里有她的阿梨重要。若非父亲诓她赴宴后,便容她留阿梨在府上,那劳什子赏花宴,她去都不会去。 宋令枝和白芷相视一眼,二人皆笼着双眉,宋令枝心中疑虑渐深,她不懂,云黎能费心费力,只为救活一只素不相识的母猫,为何前世不能放过她的秋雁。 思及前世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秋雁,宋令枝满心的疑虑渐消,脸上冷了些许。 只让白芷留下身上的银子,钱袋子塞到妇人手上,宋令枝轻声:“这个你拿去,也算我的心意,给它们买点好吃的。若还有剩,你拿着便是,也不枉我今日来这一遭。” 妇人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云姑娘拿的够多了,我……” 宋令枝面不改色:“她拿她的,我拿我的,有何相干?” 话落,又朝白芷使了个眼色,白芷心知肚明,拉着妇人说了会话,方同宋令枝一齐出门。 白芷轻轻叹口气:“闹了半日,姑娘还未寻大夫来瞧呢。姑娘,那云姑娘,可是殿……” 余音未了,倏然见后院匆忙跑出一道娇小身影。 云黎疾步提裙,行色匆匆,挽着宋令枝不肯松手:“你还没说你是哪家府上的姑娘呢。若是不方便说,那过两日你来百草阁寻我,今日……” 长街一阵喧闹响起,为首的正是云府府上的护院,云黎怀中的阿梨登时炸毛,一双眼珠子瞪圆,张牙舞爪欲找那大汗算账。 宋令枝当机立断,来不及多想,直接将主猫推入马车。 云黎惊魂未定,一面安抚怀里的白猫,一面解释:“阿梨的爪子是那人拿捕兽夹弄伤的。” 宋令枝皱眉,扬声命人驾车回府。 无奈还是晚了半步。 数十个彪形大汉手持佩刀,齐齐围在宋令枝马车前,为首的那人横眉怒目,穷凶极恶。 他拱手,并未指名道姓,然马车上三人,都心知肚明。 “姑娘,老爷命小的接你回府。” 云黎抱着阿梨惴惴不安,直往宋令枝身后躲。 宋令枝拢眉,抬眸看了白芷一眼。 白芷扬高声:“马车上并无你家姑娘,这位大人怕是认错人了。” 护院不为所动:“适才那白猫乃是我们府上,这白猫伤了我们老爷,还望姑娘将此猫交给我们处置。” 白芷轻笑:“你这话着实好笑,这猫是我们家主子养的,何时成了你们家了?” 护院脸色阴沉:“姑娘,老爷夫人都在家中等着您,若是伤及无辜,可莫要怪在下鲁莽。” 佩刀出鞘,步步逼近马车。 蓦地,马车内传来一声轻笑,宋令枝声音轻轻:“府上的家风,便是当街强掳民女?” 护院一怔,随后不屑一顾:“这位姑娘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几个刀剑不长眼,若是伤着姑娘,可别怪在下无礼。” 剑拔弩张。 马车内,云黎眼睛气红,一口贝齿差点咬碎。她无意拖累宋令枝:“罢了,我随他们回去就是,大不了我日后不让阿梨……” 宋令枝忽然伸手,攥住了云黎的手腕。 指尖相触灼热的瞬间,她当即收回手,别过视线,讪讪:“不必。” 云黎担忧:“可是他们……” 宋令枝淡声:“他们不敢。” 她故意扬高声,嗓音透着浓浓的嘲讽和讥诮:“我竟不知……何时三皇子的马车,也有人敢拦了?” 护院将信将疑,他眼尖,刚刚看见的,明明是三个姑娘,哪来的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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