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攥紧手中的丝帕,愤愤咬牙。依照惯例,皇帝今夜该宿在皇后寝殿,晚膳也该同皇后一处。 然如今天还未黑,皇帝便火急火燎下山寻余贵人,无异于当众给皇后难堪。 皇后怒目远望,满腹心思落在手心紧拽的那方帕子上。视线收回,余光瞥见身后站着的沈昭,皇后唇角笑意刹那深了些许。 “昭儿,怎么是在这站着?如今虽说是夏日,到底也该注意着点,你身子本就弱,刚刚还逞强上山。” 沈昭面容孱弱苍白:“母后多虑了,我无事的。” 皇后睨他一眼:“还无事?太子妃呢,怎么也不看着你点。” 太子妃福身上前,言笑晏晏:“母后快别说了,先前我也劝殿下来着,可殿下说母后上山祈福,他定是要陪在身边的,岂有不来的理?。” 皇后闻言,脸上的责怪尽失,只拿丝帕拭泪:“本宫如何不知,本宫这昭儿,最是向着本宫的。” 话音甫落,又忙忙催促宫人送沈昭回去,省得让他在此处吹风染上风寒。 宫人簇簇,拥着沈昭下山。 沈砚往后退开半步,拱手告退。 皇后眼角的泪珠拭去:“砚儿等等。”她自袖中掏出一枚平安符,亲自塞到沈砚手中,“这是母后方才为你求的平安符,这平安符可是母后求大师开过光的,灵验得很。你戴在身上,切莫取下。” 沈砚迟疑一瞬。 皇后眼中的笑意稍滞,而后又笑着将平安符塞在沈砚手心。 “母后知道你还在生气,只如今那宋姑娘快进门了,难不成你还要同母后置气?怎么说,你都是母后的孩儿,纵使母后再不喜欢她,看在你面子上,也不会对她多以为难。” 沈砚唇角轻勾,敛眸掩去眼中的嘲讽:“谢母后。” 皇后挽着沈砚的手,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你能体谅母后一片苦心,再好不过。砚儿,母后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若你为了外人同母后疏远,那才是真让母后寒心。” 一番说辞,潸然泪下,感人肺腑。 侍女嬷嬷站在皇后身后,无不温声宽慰皇后:“娘娘莫要多心,三殿下心中自然是有你的。” 皇后轻叹一声:“本宫何尝不知,罢罢,天色也不早,砚儿你快些回去,省得天黑路不好走。” 沈砚拱手:“是。” 马车缓缓驶出山门,回到寝殿之时,天色已然全暗。院落悄无声息,柳垂金线,湖面荡漾。 廊檐下一众戳灯伫立,遥遥的,亦能望见寝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宋令枝坐在窗下,满头乌发轻垂在腰间,轻盈月光洒落,宋令枝半张脸落在光影中,似凝脂润玉。 沈砚只身站在夜色中,少顷,目光方从宋令枝脸上移开:“去书房。” 暖香阵阵,书案上供着炉瓶三事。 烛光摇曳,在沈砚眉宇间跃动。斑竹梳背椅倚在身后,沈砚指骨落在案沿上,敲敲停停。 那枚皇后千叮咛万嘱咐交到自己手上的平安符,早被他丢给岳栩。 平安符剪开,露出七散八落的香灰,岳栩凝眉细视,须臾,又拿指尖轻沾上一点,凑近细闻。 月色朦胧,悄无声息透过纱屉子,落在沈砚手边。 竹青色莲花纹锦衣慵懒随意,沈砚双眸轻阖,漫不经心转动指间的青玉扳指。 少顷,下首传来岳栩毕恭毕敬的一声:“主子,这平安符中的香灰,混着龙尖草。” 沈砚慢悠悠抬起眸子,眼角掠过几分嘲讽讥诮:“又是毒.药?” 岳栩皱眉,摇头:“龙尖草并非毒.药,此物稀有,只生长于西域,若是寻常人接触此物,倒还无碍,可若是女子有了身孕……” 岳栩低垂着眼眸,欲言又止。 沈砚眸光冷冽:“——说。” 岳栩垂首,不敢隐瞒一分一毫:“若是女子有了身孕,碰上此物,轻者小产,日后也不易有孕,重者,一尸两命。” 皇后此举极为谨慎小心,龙尖草无色无味,若非岳栩见多识广,寻常医者根本辨别不出。 便是太医院的院判,也不一定认得此物。 落在案几上的指骨渐渐不再落下,沈砚垂眸,好整以暇端详着岳栩递上来的东西。 青玉扳指捏在手心,轻轻拨动那香灰中的龙尖草。 沈砚喉咙溢出一声冷笑:“母后还真是深谋远虑。” 他还什么都没做,宋令枝还未进门,皇后竟连龙尖草都备好了。 沈砚轻哂:“我若是什么都不做,未免对不住母后这份心意。” 事关一国之母,岳栩不敢多言,只垂手侍立在一旁。 清冷的月光如影随形,须臾,书案后终传来沈砚低低的一声:“下去罢。” 槅扇木门开启又合上,月光如薄纱,无声洒落满地。 案几上的青花瓷缠枝香炉燃着松柏宫香,沈砚一手扶额,院中蝉鸣满耳,寂寥空阔。 良久,书房传来“哗啦”一声响,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悉数被扫落在地。 烛火晃动,照亮一室的狼藉。 …… 寝殿寂静,秋雁伺候宋令枝换上寝衣,移灯放帘。 殿中落针可闻,只余院中树影润润。 秋雁扶着宋令枝上榻,转而朝外望去:“殿下今日怕是在书房歇息,奴婢今夜留在这为姑娘守夜罢?也不见姑娘晚膳吃几口,若是夜里饿了想吃什么,也可同奴婢说。” 宋令枝一手挽着乌发,闻言轻声笑:“哪来这般娇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近来都吃不下,怎么可能夜里想起吃食来。” 虽说是夏日,然睡在脚凳上一整夜,到底也是辛苦的。 宋令枝拍拍秋雁:“你且回去睡罢,外面有婆子坐更守夜,若我真有事,唤他们便是,何必委屈你在这守上一整夜。” 秋雁不乐意:“那些婆子哪有奴婢尽心?” 宋令枝笑笑:“如今白芷不在,我身边只剩你一人,若你夜里睡不好,白日哪来的精神照顾我?快回去罢,我自己一人便可。”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秋雁一步三回头,不舍掩门而去。 寝殿冷清,刹那只剩宋令枝一人的身影。 魏子渊那香囊就藏在妆匣内,宋令枝悄声握拳,目光落在妆匣上。 漆木珐琅缠枝纹八宝盒小巧精致,闺中女子,大多是用它放些小玩意。 目光聚焦,心口直跳。 沈砚的暗卫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听见自己同秋雁的话,宋令枝至今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将闭息丸一事告知。 若是她服下闭息丸,也不知道秋雁那傻姑娘闻得自己的死讯,会哭得怎样的撕心裂肺,还有远在兰香坊的白芷…… 魏子渊说过有法子护她们二位的周全,可是沈砚心思缜密,若是他知晓闭息丸的存在…… 甫一抬眸,对上镜中幽幽的一双眸子,宋令枝差点失声尖叫。 沈砚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竹青色袍衫宽松,烛光迤逦在沈砚衣袂。 沈砚似是吃了酒,空中隐约有酒香飘浮。 他一步步,踩着烛光朝宋令枝走去。 一双深邃眸子深不见底,沈砚面上淡淡,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 似是随口一问:“……在想什么?” 心口重重一跳,宋令枝起身行礼。 屈膝福身,“殿下“二字尚未出声。 沈砚忽而俯身,揽腰将宋令枝抱上妆台,顷刻,宋令枝目光和沈砚对上。 她吓得双眼瞪圆,手足无处安放:“殿、殿下……” 妆台冰冷,透过轻薄的寝衣,冷意遍及四肢。宋令枝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似雨中孤独无助的彩蝶,寻不到半分避身之所。 妆匣离指尖不过一寸之距,宋令枝强忍住心中的不安紧张,双目颤颤望向沈砚。 逆着光,沈砚脸上的表情瞧得并不真切。鼻尖淡淡的酒香弥漫,同沈砚书房的松柏香混在一处。 气息凝滞,宋令枝下意识往后仰去,她抬首,强迫自己不去看手边的妆匣。 她嗓音讷讷:“殿下、殿下是吃酒了吗?” 沈砚神色自若,那双黑眸极深,半点醉意也无。 他轻轻应了一声,双手撑在妆台上,低眸望着蜷缩在自己臂弯的宋令枝。 四目相对,宋令枝一双浅色眸子映着沈砚颀长的身影,眼眸惶恐不安,强装镇定。 沈砚低声一笑。 过了这般久,宋令枝仍是半点长进也无,还是那样惧怕自己,一眼就能看穿。 “刚刚在想什么?” 修长白净的手指顺着宋令枝脊背往上,霎时惊起阵阵颤动。 隔着薄薄一层春衫,掌心之下,亦能觉出宋令枝身子的颤栗。 沈砚眼中笑意渐深,手指轻而易举捏起宋令枝纤细的脖颈。 轻轻一用力。 颤栗蔓延至全身,沈砚手中力道不重,宋令枝眼中仍是蕴满恐惧。 气息急促,宋令枝只觉全身血液往上涌:“在想、在想祖母。” 喉咙轻动,宋令枝战战兢兢,眼角泛着朦胧水雾。 她垂眸低眉,盯着自己的珍珠软底鞋,“殿下先前让我写的家书,我还没写。” 抬眸,沈砚仍在凝视自己。 宋令枝轻声试探:“……殿下?” 沈砚倏然低声一笑,落在宋令枝脖颈的手指松了两三分力道:“……就为这事?” 宋令枝不假思索点头。 那封家书,她确实还没写,也不知从何处下笔。 这事沈砚自然也是知晓的。 寝殿杳无声息,只有淡淡的烛影流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落在自己脖颈的手指终于松开,沈砚垂首,忽而弯唇。 “枝枝,我不喜欢你骗我。” 贝齿咬着下唇,宋令枝眼中水雾氤氲,嗓音带着轻微的哽咽,她怯生生:“没,没骗你。” 沈砚扬唇,那双眸子低低,半点也不曾从宋令枝脸上移开。 “再说一遍。” “没、没骗你。 “再说一遍。” “没……没骗你。” 宋令枝抬头,目光一瞬不瞬,纤长的睫毛颤若羽翼。 明明怕得瑟瑟发抖,却还是强撑着身子,目光半点也不敢从沈砚脸上移开。 沈砚勾唇一笑:“最好如此。” 宋令枝身影轻颤,她声音低弱,轻不可闻:“若是……骗了你呢?” 似是没想到宋令枝会有如此一问,沈砚垂眼俯身,轻柔抬起宋令枝下颌。 他笑得温和。 “枝枝,你不会想知道的。” 作者有话说: 大概两章内会有大家想看的内容! 我努努力,看看明天能不能加更(如果有宝贝想看的话 这周在一个渡劫榜单上,怎么说呢,感觉我可能比沈狗还早进hzc 这个数据真的惨不忍睹啊啊啊啊(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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