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一直不喜欢姑娘,觉得她不是合格的高门贵女。高门大户就喜欢那种贤惠持家,娴静端庄,操持家事的大家闺秀。 姑娘长得美,又不会女红,不懂中馈,不能为宗妇,还曾有人来提为妾室,被公爷打出去了,但是,老夫人确实动过这样的念头,觉得为候府续弦已经比当妾强了,若是没有老夫人的默许,宋世子怎么敢如此唐突! “别怕,府里爹爹说了算。” 卫娴很冷静,她从小就和父亲十分亲近,国公爷也将她当成掌上明珠,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所提要求无一不应。 曾经说过,她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绝不逼她出嫁,所有压力都有他在前面顶着。 “可是……”尽圆还没说完,就被院外的声音打断,“老太太唤六姑娘到西锦阁赏花。” 来人是老夫人身边的得力嬷嬷。 尽圆一吓,含着泪光看向卫娴。 宋家与老太太颇有渊源,这次派了身边的得力嬷嬷亲自过来,怕是来者不善。 “我去找公爷。”尽方胆子虽小却十分机灵,转身一溜烟跑了。 夫人不顶事,只有公爷敢顶撞老太太。 卫娴慢悠悠梳洗打扮,把刚才脚上穿的鞋子扔得远远的,对院里的仆妇道:“这鞋子烧了。” 什么脏东西,晦气! 等她收拾好,再往牡丹园,时辰已到午时,阳光在斑驳的树影间跳动,西锦阁人头攒动,笑声传来,隐约还有一道温雅醇厚的男声,老人家似乎被逗得极开心,笑声不断。 尽圆伸脖子飞快扫了一眼,四皇子居然也在。 四皇子是京师贵女们的心上人,容貌俊美,为人温雅,出身高贵却能让人如沐春风,没有半点气势凌人的模样,但是尽圆不喜欢他。 作为京师三怪之一,他爱画如命,为求名画,仗着家世挨家挨户搜过。 还最喜欢画仕女图,在世人眼里,就是个除了画别无所求的富贵皇子。 “老夫人,您看,画已完成,您在这。” 低沉悦耳的声音引得阁中女郎们面红耳赤。 “好好好。”卫国公府老夫人连说了三句好,被丫鬟搀着欣赏摆在桌上的画卷,眉开眼笑,“殿下丹青圣手,京中再也没有比殿下画得更好的了。” 四皇子谦虚道:“您谬赞了,是园中牡丹绝色,老夫人容颜不老,长寿康健。” 老夫人是宋贵妃的干娘,两人有祖孙之谊。 四皇子像嘴上抹了蜜,很会讨老人家欢心。 老夫人被哄得乐呵呵的,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皱纹舒展,似乎没被别的事打扰到。 四皇子妃以扇掩面,笑看他们慈和画面。 阁中宽敞,各家女眷都在,年轻女郎们偷偷瞄了一眼清隽的皇子殿下。 四皇子谢湛一身白色文士衫,文质彬彬,眉眼温和,笑起来还有梨涡。众人又偷瞄四皇子妃,对她很是羡慕嫉妒。 卫娴远远看着,就知道他们又在聊画,每年牡丹宴四皇子必会将园中场景画下。 京中时不时传出她和四皇子的谣言,说他们情投意合,以画通心意,传得有鼻子有眼。 其实只是不巧两人都师从同一位宫庭画师,后来她实在听得烦了,就换了一位精于人像的画师,专攻人物小像,就连大理寺和刑部都会偶尔请她绘制重犯画像。 只不过谣言依旧不止,四皇子妃的娘家姐妹见到她,必会阴阳怪气一番,久而久之,她就更不喜欢出现在人前,打听京师趣闻也不听姑娘家的事。 现在老夫人把她叫来,准没好事。卫娴暗暗做好心理准备。 阁外石阶遍植牡丹,虽不是魏紫那样的名贵品种,却也不差,粉色重瓣迎着正午的阳光,却带着水珠,显然是刚洒过水。 花瓣干净,叶也翠绿整洁,牡丹园里的花匠很用心。 “见过四殿下。”她微微屈膝行礼,又朝老夫人行了一礼,“祖母午安。” 众人见她来,悄悄暗中打量她,目光又往四皇子身上扫去。 一比之下,觉得能够理解四皇子为何对她念念不忘。卫六娘当真长得美! 每一次见到都比上一次见的更美,与她的衣裳妆容无关,是她本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美,走到哪里,都有一种天地为之一亮的感觉,牢牢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有人不服气,觉得她只是占了脸好的便宜,人又懒,女红不会,除了画人,再无别的才艺,看着不像高门贵女。 老夫人不喜欢她的样貌,觉得轻浮不够端庄娴静,总想压压她的性子,让她乖巧听话,只是十几年来收效甚微,此刻见到她来,皱着眉上下打量一番,见她身穿一件石榴红的牡丹纹齐胸襦裙,衬得肤白如雪,细腻如脂,淡扫蛾眉,不施铅华,头戴铃兰攒珠花冠,如画中走来的神仙妃子,虽然有些不喜,但是看到四皇子的视线停在她身上,又按下涌到嘴边的训斥,微微颔首。 有客在场,她也不想搅了贵客们的雅兴。 与她相反的是圣安长公主,坐在紫藤花架下的长公主笑着朝卫娴招手,“六姑娘,来我这。” 众人转头,心思各异。 长公主出身尊贵,平日里很少出来走动,不过她对卫娴甚好,宴上遇到总邀她同坐,两人闲聊,卫娴总能逗得长公主开怀大笑。长公主以前是京师出名的端庄娴淑,贵女典范,但是自从下嫁武威王之后,性情变得有些让人琢磨不透。 四皇子谢湛从怔然中回过神来,看着卫娴缓步走到紫藤花架下,坐到长公主身边,被缠满花架的紫藤萝挡住,只露出一小片绯色裙角,心中又是一阵怅然。 四皇子妃心思心腻,只看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冷哼一声,起身约自己的小姐妹赏花去了。 西极阁通过廊庑与湖心岛相连,廊庑边上种植牡丹,盛放的花朵层层叠叠,色彩?烂,引来蝴蝶飞舞。 小姐妹问四皇子妃:“殿下真的起了那般心思?” 听说是要纳侧妃,陛下都点了头,只要卫家这边没异议,月内就能挑个吉日。 其他人七嘴八舌,尽是不满,对卫娴更是怨气横生。 四皇子妃抿唇,视线停留在姚黄牡丹上,眼前的姚黄让她想起六皇子妃。 她在夫君的书房不但看到卫娴的画,还看到六皇子妃的画,在外放出画痴的名声,谁知道是真痴还是假痴,不过,这事儿她只能烂在肚子里了。 扫了一眼混在女眷堆里的夫君,四皇子妃心中郁结,人人只看到她表面风光,看不见她寂寞寒凉,恩爱都是作戏。 既然无爱,他纳多少侧妃都跟她没关系。 另一边,长公主亲切地为卫娴剥了颗糖,糖衣剥好递到她唇边。 “谢公主。”卫娴笑眯眯一口吃了,“甜,公主也吃。” 说着也动手剥了一颗。她觉得长公主很好,亲切又和善,和她一样,不喜欢跟那些世家女眷来往。 长公主瞄了一眼还不肯离开的四皇子,脸上漾出笑意,语气看似不经意取笑,“你如今还挑不出一个如意郎君?” “公主殿下。”卫娴羞恼。怎么连公主都过问她的亲事,又不是不知道符合她条件的人多难找。 “听说,四殿下平日里在宫中,与皇子妃琴瑟和鸣,成为宫中典范,三姑娘着实羡慕,回到自己宫中想与六殿下抚琴作曲,谁知道六殿下是个呆木头。” 说完,长公主先笑了,她知道这些,都是十一皇子平日里挂在嘴边的。 呆头呆脑的六皇子其实也不是真傻,而是不懂闺中之乐,最是务实,刚领了个库郎的职缺,天天往城外巡视农桑,就是皇帝都被他念叨得重视春耕秋收,上任一年,所管粮仓满溢,不过,有人背地里说他傻,哪有皇帝儿子管种田的,管也就罢了,还时常下田,弄得一腿泥。 六皇子妃学的那些琴棋书画全没了用处。 平日里两个皇子妃互相不对付,对方在场就避开了,今日四皇子妃赴宴,六皇子妃就没来。 “六殿下心慈仁善,粮草一事马虎不得。”卫娴觉得自家姐夫还是很好的,上次老夫人寿宴,他赴宴时还送她一盆种得很好的盆裁橘,结的果子又漂亮又甜。 长公主笑了笑,起身往廊庑去,卫娴也跟上,发现她往极东阁走,心里纳闷。 “公主,走这边去花厅绕了远路。”卫娴跟上去,这会儿是午膳时辰,廊庑上没有人,大家都到园子花厅用膳,就连老夫人也没再赏花,与四皇子往花厅去。 长公主是想去看自家坐不住的混世魔王在不在极东阁,顺便让两个小年轻见见面。 缓步走到阁外,只见谢梧背对着回廊倚坐在廊柱上,手里捧着一幅画,肩膀颤抖,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长公主轻咳一声,吓得他手中的画卷掉到地上。 “皇姑姑。”谢梧一边行礼,一边臭骂四皇子,要不是他拉着自己非说要入画,早就跟着萧元河跑了。 “十一,元河哪去了?”长公主语气不重,却让谢梧更是忐忑不安。
第4章 萧元河浑身湿漉漉地爬上岸,看到等在路边的马和自己的侍从太监夏福,咧嘴一笑:“你回去,跟母亲说我遇到赵世叔,到他府上有事。” 夏福年过三十,白胖,圆脸,看着憨厚,实则最是圆滑,没少为自家主子打掩护,已经是做惯了的。 “是,主子。那奴就先回府了。”夏福行了个礼,突然想起什么,“刚才奴遇到卫国公,他拉着奴说了好一会儿话。” “都说了些什么?”萧元河上马的动作顿了下,回头看过去。 夏福是春福的干儿子,宫里的消息灵通,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个。卫国公也犯不着拉着他的人说话,他们私下没有来往。 “他问起最近主子有没有去春华坊,平日里都是谁服侍着,都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屋里有没有贴心人侍候,看这样子,他不会是想给主子送人吧?” 京师世家大族私底下盛行送人妾室歌姬,但是国公爷向来为人正派,耻于与那些人为伍,之前还愤然拒绝八殿下送的舞姬。 夏福心里嫡咕,自己这位主子还不开窍呢,上回被十一皇子诓去春华坊,被里面的莺莺燕燕吓得夺门而逃。 “送人?”萧元河皱起眉头。无缘无故的送人干什么?他又没有什么实缺,做不了大事,难道卫国公犯了事,想让他在舅舅面前说好话? “你去打探一下,最近卫国公遇到什么难事。” 卫国公与父王交情不错,要是真有什么事他也不是不能帮。 夏福躬身应是,萧元河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卫府牡丹园中,谢梧支支唔唔。 长公主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她每次安排自家儿子与卫娴见面,都被他溜了。儿子不开窍,至今不愿意让丫鬟近身侍候,但是这种事,不好让姑娘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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