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霜试探性地开口道:“郡主的孩子如今……” “没有孩子了。”燕平郡主摇了摇头,惨然一笑。 “我怀胎三个月时,一天夜晚之中,毫无预兆,忽然见红,那孩子……悄无声息地落了。” 也许这才是命运真正的安排。 前方沉默良久的长公主回过头,声音低沉:“莺娘,过去的事情,便让他过去吧。” “是……母亲。”燕平郡主微微垂下头,一滴泪水从雪白莹润的面颊上倏忽滑过,没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了。 戚玉霜心中一片感慨,叹息道: “灵柩何时发丧,还需等待长公主殿下示下。” 长公主道:“本宫会做安排。” 戚玉霜点了点头,看着长公主带着失魂落魄的燕平郡主,一步步回到了车驾之上。 在长公主即将进入车中的最后一刻,戚玉霜忽然开口问道:“此事,陛下的的态度如何?” 长公主的身形微微一顿。 她慢慢转回头,望向戚玉霜挺拔的身影,露出一个浅得几乎看不到的笑意,那笑容出现在长公主气度尊贵的脸上,竟也显现出三分无奈的苦涩之意: “大将军以为,本宫今日为何来此?” “有的人,心中有愧,不敢前来。本宫不过是……代劳罢了。” …… 长公主最后留下的话语,轻声回响在戚玉霜的耳畔。 戚玉霜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她右手攥着踏雪的缰绳,缓缓向镇国公府的方向行去。 身边的亲卫想要分开两列为她开道,戚玉霜摆了摆手:“不必了。” 她并非热衷排场、喜好威风之人。 她就这么勒着马缰绳,在街道上徐行——在行人众多的地方,手随时勒住马缰,是为了防止人多事杂,意外因素惊了战马。如果战马受惊,骑乘之人需要第一时间勒住马头,防止战马横冲直撞,撞伤行人。 这是戚家对习武的子孙从小的教诲,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教养,几乎刻在了戚玉霜的骨子里,让她即使在思考之时,也会下意识如此去做。 眼看着离镇国公府越来越近,戚玉霜远远地看到镇国公府的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公子。 这位公子身边没有带什么人,一个人孤身站在门前,因为隔得远,此人又面对着镇国公府大门的方向,戚玉霜只能看到一个长身玉立、萧萧肃肃的背影。 青年的衣着打扮极为雅致,月白色的海水江崖锦缎外袍,勾勒出一抹修长的身形,碧玉镶嵌的鞓带系出了一抹若隐若现的挺拔腰身,宛若雨后江岸的青竹般清雅脱俗。虽然站在那里,却仿佛遗世独立般,带着一种安静而疏离的贵重气质,不可轻易接近。 许是经历一番奔波,马上要到了家,戚玉霜此时的心情也比较放松,心想,这恐怕是哪家失了路的年轻公子,见到镇国公府门庭显赫,想要前来向主人家问路的。 也不知道这府中怎么没人出来为人家指一指路,果真是家大业大,连下人们都格外爱躲懒些。 她唇角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无奈,双腿一夹马腹,踏雪快步踏上几步,正来到那年轻公子身边。 戚玉霜看着他的背影,嘴上一个没忍住,调笑了一句: “小郎君,来到我戚府门前,可是有事相求?” 那位年轻公子听到背后传来的马蹄声与话语,背影仿佛突然一僵。 “嗯?”戚玉霜见他半晌不做声,有些奇怪。 年轻公子身影终于微微一动,在耀眼的阳光之下,缓缓转过身来。 他的相貌也如同其人的气质一样,清俊秀雅,眉目轮廓如同上好的山水画一般,落笔惊艳,令人几欲屏息。一双长而上挑的桃花眼专注地凝望着眼前的戚玉霜,浓密纤长的睫毛随着主人微微抬起的眼眉而撩起,露出一双黑白分明,极为清澈的眼瞳。 在他的双眼之中,倒映出了戚玉霜高坐于马上,扬唇微笑的身影。 戚玉霜的笑容在这一瞬间骤然凝固。 她猛地张开嘴,尴尬到想把刚才轻佻的玩笑直接吞回肚子里! 眼前这个年轻的公子,居然是便服出行的—— 周显! 戚玉霜的眼睛睁得极大,周显的面容与身影,在她的眼中下意识地一寸寸临摹着每一处细节。 对于少年人来说,似乎一日不见,就如隔三秋,难怪古人曾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她与周显,不过是两年未见,当时单薄柔软的少年身形,却仿佛翻天覆地一般,褪去了青涩的骨骼与皮肉,迅速地抽枝发芽,长成了一副明显属于青年人的修长身姿。 原本甚至还能被她一把抱住,藏身在镫里的单薄的肩膀腰身,如今已经初步长成了骨肉匀亭、宽肩窄腰的青年模样。甚至连个头也在黄河沿岸两年的风雨磨磋中一日日长起,如今若是她站在平地上,恐怕已经容不得她低眼去看了。 戚玉霜后知后觉地有些遗憾:“他给我寄的那封信,为什么没有早些回给他?” 许是因为她回得慢了,后来周显才没有继续给她写信,可能是怕耽误她的时间——这个孩子一向心思细腻,早慧而懂事,不愿意给身边的人添麻烦。见她回信迟迟,也就没有再给她写信了。 那句“风雪千里,何日归来”的问候,也许就是属于少年人才有的大胆问候,可惜她最终还是没有能在那一年冬天返回,这一错过,就是两年的时间。 曾经藏在少年柔软轮廓之下的骨骼,一寸寸水落石出,露出了分明的骨相与清俊的线条,曾经与元慧皇后极为相似的秀丽,已经几乎完全褪色了。 周显的眉骨与鼻梁在落日余晖下,投落了一片深邃的阴影。阴影之中,一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踏雪立在原地,似乎是有些不安地跺了跺前蹄。 周显眼底深处,有一层并不明显的波动,仿佛的淡淡的欢喜与期待,但细看去,又好像化在一片漆黑的深潭之中,看不真切。他的面色上没有什么变化,相比于戚玉霜的失神,他显得极为淡定,仿佛是早有准备一般,伸出一只手,在戚玉霜面前摊开。 那只手手心朝上,骨节修长,如玉一般,在阳光下显得微微有些莹润的光芒。 “姐姐,还不下马吗?”
第59章 新的称呼 戚玉霜喉咙微微一堵, 似乎在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想过重见周显的时候该如何解释,辟如胡扯一通她从没说过当年过年回来,也许是下一年, 也许是下下年之类云云——毕竟她写得那么含糊, 可算不上什么明确的承诺。 但当她见到周显的这一刻,却突然发现, 自己那些玩笑似乎再也难以说出口了。 周显如今,真的长大了。 他少年时的容貌, 极为酷似元慧皇后。但随着他长大, 那一点秀丽精致逐渐褪去,出落成了一种冰雪般的清俊与雅致。 元慧皇后的影子在他的身上越来越淡, 戚玉霜忽然觉得, 她与周显养在在元慧皇后膝下的这一点宛若血缘的情分,在此刻,忽然有些模糊了。 毕竟他姓周, 而不是真的姓戚, 更不是她的亲弟弟。 周显不仅是她的义弟,也是大孟的东宫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他们除了姐弟情分外,还有着君臣之分。 周显的手还端端正正地伸在空中,似乎在等待着戚玉霜的回答。 戚玉霜心中的念头千回百转,最后落在了一点惆怅与迷茫之中。 她回过神,看着周显仪态翩翩的姿势,像是在宫宴雅集之上,极具礼貌地迎接一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下马。 这一眼, 戚玉霜气得有点想笑, 心中千头万绪的感慨暂时被抛之脑后, 嘴上有气无力地道:“殿下,这是做什么?” 她骑马走过的路比周显吃过的盐都多,什么时候下马都需要他扶了? 周显抬起眼睛,笼着氤氲烟气的漆黑双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穿过岁月与时光,看她脸上是否有着北疆风沙留下的痕迹。 戚玉霜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掉转龙泉剑,用剑柄轻轻敲了敲周显的手心,然后不再停留,动作潇洒地翻身从马背上跃下,扬起的赤红战袍轻轻地擦过了周显月白色的衣角。 周显的手指下意识地收拢,却只握住了一阵夕阳余晖下温柔的风。 “吱呀呀——”镇国公府的大门向外缓缓打开。 戚玉霜伸出手,也回以一个文质彬彬的礼节,笑道:“殿下请。” 不过一瞬间,周显眼中的怅然之色已经消失殆尽。他也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姐姐,请。” 刚才沉浸在思绪中,没有注意周显的话。如今再听到这个亲昵得有些过分的称呼,戚玉霜霎时间直起鸡皮疙瘩,她连忙推拒道: “殿下乃皇室贵胄,何等贵重?这个称呼,恐怕、恐怕不合适吧。” 周显轻轻扬起眉毛:“是吗?” 戚玉霜表情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周显微笑着说道:“孤从出生时起,就认大将军为义姐,日日长在一处,如何又不能称呼了?姐姐莫不是与孤生分了?” 不是不能称呼,是你这个称呼得真的很怪…… 戚玉霜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句。 戚玉云也唤她“姐姐”,听起来就是很正常的称呼。但“姐姐”这两个字落到周显嘴里,被他那低沉清冷的冰质嗓音含在口中,以气音柔和地送出来,带着一股缠绵的笑意,怎么听怎么变扭。 仿佛是亲昵得……有些过了头了。 戚玉霜抚额道:“殿下,要不还是换一个……” 以官位相称,叫大将军,或是镇国公,确实就太过生分了。叫义姐,有些过于一板一眼,叫姐姐,又太亲昵,换个什么比较好呢? “要不,我唤姐姐的小字……”周显的眼角微微弯起,露出一片桃花潋滟的眸光。 “玉珠儿?” 听到这三个字,戚玉霜顿时感觉汗毛都在这一瞬间立了起来。 她几乎是第一时间道:“不行!” 这个小字,简直是她一生最不可为外人道也的“光辉历史”。 这就要说到,戚玉霜刚出生的时候,戚夫人觉得她长得玉雪可爱,如同晶莹宝珠一般,就想要给她起名为“戚玉珠”。 “珠”字从玉,示珠玉同珍。以玉作为女子之名的偏旁,既与字辈相呼应,又适合女孩子——如珠如玉,如珍似宝,将来被捧在掌心之上,一世娇宠无忧,多么好的寓意? 但奇怪的是,只要一在戚玉霜面前提到“玉珠”这个名字,襁褓之中的戚玉霜就会大哭大闹,挣扎不止——她本就生得尤为康健,一旦哭闹起来,中气极足,杀伤力极大,能够吵得半个镇国公府都不得安宁。当时,就连远在书房里的戚老将军都能被她震得待不下去,只得出来看看她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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