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糕点 后半夜,乌云遮月,未几,沥沥飒飒下起了雨。 丹桂被秋雨打湿,桂叶发出接连不断的噼啪声。娇嫩的橘红色花蕊散落一地,很快被雨水冲刷到泥泞中不见踪迹。 桂香被雨水截获,沾了水汽,再无半点扑鼻香。 沈晏之坐在窗边,望着院内在风雨中飘摇的丹桂树出神。 他当年之所以没以死明志,坚持活了下来,是因为他没等到大楚去赎他。 只等到了父母双亡,胞弟痴傻的消息。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不能死。 这绝不是意外。 活下去,重回大楚,查清真相。 这念头让他屈辱地活了下来。 那天,秦归晚死咬下唇,艰难地爬了起来,当着他的面,狠狠把手指咬破,滴在了床榻的帕子上。 而后,弄乱自己的发髻和纱衣,喊人进来送水。 那一日后,他们俩的关系变得平静且诡异。 因两个人都无所事事,只能终日待在宅子里。 府里到处都是老大汗的眼线。 白天,他在书房不出屋,秦归晚除了去送饭,自觉不踏进书房半步。 还专门叮嘱奴仆:“夫主喜欢在书房独思,你们不可打扰他。” 因老大汗规定二人晚间必须同屋。 他们没有任何交谈便达成了默契。 她睡床榻,他睡榻边的地上。 秦归晚不再靠近他,不再主动找他攀谈,甚至睡觉时也不再脱外衣。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宅子里的桂花开了,香味浓郁到扑鼻。 那天,秦归晚中午没去给他送饭,日暮才去。 送了饭,并未和平时一样立马离开。 而是踟蹰许久,小心翼翼道:“大汗中午派人喊我过去询话,希望我早点有喜。” 他不出声。 秦归晚顿了许久,道:“我已经是你的妻了,若你出事,我亦时乖运拙。” “我知道你不可能归顺,可我也不想一直被盘问。” “我想过段时间,假装有孕,再意外小产……如此,能暂时躲过盘问,我们都能清净几天。” 她又恳求地加了一句:“希望你到时配合我一下。” 他正在画记忆中的京都,头也没抬,懒懒地“嗯”了一声。 他不想被再次安排大婚和女人,秦归晚如此自觉,若能维持妻子身份,可省去他不少麻烦事。 大抵是得到了痛快回应,秦归晚有些雀跃,轻笑了一声。 他忍不住抬首,恰好看到外面的漫天瑰色晚霞疯狂破窗涌入,大片大片地照在秦归晚莹雪如玉的脸上。 她凤眸弯弯,笑意盈盈,露出碎玉似的贝齿。 “沈公子,多谢。” 那一瞬,明亮的笑靥压过了外面万道霞光,空气里浮漾着醉人的桂花香气。 他握笔的手紧了紧,沉下脸道:“说完了就出去!” 笑意来不及收回就凝固了,秦归晚仓惶离开。 他攥紧笔,却迟迟画不进去任何东西。 * 这场秋雨陆续下到破晓才停,秋雨送爽,凉意更甚。 贺妙心一觉醒来,只见窗外天光大亮。 自己正睡在床榻上,身上喜服已被换成了寝衣,屋里不见沈晏之身影,丫鬟慧香正趴在桌边小憩。 她顿时惊到冷汗直流。 “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伸手就去摸被褥夹层里的元帕。 发现东西已经不见了,当即浑身僵硬,面无血色。 慧香被惊醒,见贺妙心如被抽魂,忙上前,贴上贺妙心耳朵,遮手低语。 “小姐放心,姑爷昨晚没碰你,是奴婢守了你一夜。” “那块沾血的元帕,奴婢悄悄拿走烧了。” 贺妙心有四个陪嫁丫鬟,只有慧香是她的心腹。听到此话,丢失的魂魄总算回来了。 她长舒一口气,这才想起询问沈晏之行踪。 “表哥呢?” “姑爷一早去看二公子了。” 沈晏之的同母胞弟沈从蓝,自痴傻后心智如孩童,几乎谁也不认。 唯独沈晏之回来,不等介绍,他张嘴就喊大哥,且特别依恋他。 这些日子,沈晏之忙着娶亲没时间陪着沈从蓝,只能每天一早抽空去看他一眼。 这事在沈家人尽皆知。 “走之前说去去就回, 绝不耽误给老夫人敬茶。”慧香抿唇笑了笑,“小姐,姑爷是真心疼爱你。” “昨晚回来后,见你睡着了,不让我们吵醒你,把我们都赶了出去。” “后来见你迟迟不醒,这才喊我们进来伺候你更衣,还特地叮嘱我们别扰醒你。” “他不忍搅你清梦,自己去侧屋凑合了一夜。” 贺妙心喜溢眉梢,昨晚精心准备的东西虽然没用上,但也没出大错。 沈晏之对她如此怜惜,有些事,可以徐徐图之。 “你也是,表哥回来,也不提前喊醒我。” 慧香知道解释没用,也不辩解,唯唯诺诺认错。 贺妙心随口埋怨两句,并未抓着不放,开始起床梳妆。 丫鬟们鱼贯而入,更衣洗漱时齐恭维贺妙心,夸沈晏之对她体贴。 贺妙心整个人饮了花蜜似得舒坦。 * 沈晏之并未带小厮,而是独身去了抱惜苑。 经过秋雨洗涤,抱惜苑里的芳菲泻了满地,苍松青竹反而愈加青翠,深蓝浅绿成片。 沈从蓝穿着鸦色锦衣,正蹲在院角地上,费力将黏湿的泥巴拢到一起。 初阳打在俊俏的脸上,鬓角处的一大块干涸的泥巴清晰可见。许是干了太久,形成了一道道裂痕,连带旁边肌肤都拉扯皱了。 骨节分明的长指已被黄泥裹住,锦袍衣角随意垂在身后和泥水搅合在一起,湿漉漉耷拉着。 他对自己身上的脏污毫无知觉,兴致勃勃地将泥巴拢成了一个方形。 拢好了不满意,又再次搅乱重新拢。 两个小厮无精打采地站在旁边看着,一脸鄙夷嫌弃。 沈晏之站在角墙边看了许久,这才缓缓现身。 “大公子。”两个小厮见沈晏之过来,顿时打起了精神。 沈从蓝抬头,瞬间双眼晶亮,兴高采烈地飞快奔上前。 “大哥。” 不等沈晏之回答,他转身跑回屋拿着一块糕点出来了,献宝似地捧到沈晏之面前。 “这是他们昨天给我的,给你吃。” 糕点沾上泥巴,刺眼如秽物。 沈晏之还是一眼辨出,这是喜宴上的藕粉桂糖糕。 为了防止沈从蓝捣乱,沈家人昨日把他关了起来,想来是有人端了这个给他,他没舍得吃。 “二公子,不可以。”两个小厮急上前阻止,欲拿走糕点,“脏东西不可以给大公子吃。” 沈晏之伸手制止,用修长的手指捻起糕点,放到嘴边咬了一大口。 甜味和土腥味混合在一起溢满了口腔,细小的沙粒干涩硌牙,刺到唇舌酸麻。 “大哥,好吃吗?” 沈从蓝瞪着清澈黑眸,一脸期待。 沈晏之面不改色地吃完,唇瓣微扬,脸上尽是温和笑意。 “嗯,很好吃。” 第8章 病倒 沈从蓝兴奋拍手,挺拔健硕的郎君,孩子般原地打圈蹦跳。 “大哥喜欢吃我送的东西,大哥喜欢吃我送的东西。” “大哥,我还有几块,都给你吃。”他抓住沈晏之的手就要往屋里走。 沈晏之并未动,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温声道:“从蓝,我马上要去给爹娘上香,不能在这里久留。” “等我忙完再来陪你吃糕点。” 沈从蓝垂头丧气瘪起嘴,勉强点了点头。 沈晏之伸手擦去了贴在他鬓角的泥巴,离开时,乜斜一眼两个小厮。 他回去后,贺妙心已收拾妥当,二人直接去了沈老祖母的院子。 还没进屋,就已听到里面的笑声。 “母亲,大公子全须全尾回来,又和贺家亲上加亲,以后咱们沈家会越来越好。” “侯爷已经在皇上面前提了大公子的事,贺大人前几日也在皇上那说了此事,皇上正在考虑恢复大公子官职,这事应该很快就妥了。” “大公子刚好趁着这段时间多陪陪妙心,母亲,您就等着抱孙子吧。” 说话的是二房夫人杜氏,自沈群山承袭爵位后,她成了靖海侯夫人,负责主持沈府中馈。 沈晏之带着贺妙心进屋后才发现,沈群山尚未下朝,未在这里。 俩人按照规矩给沈老祖母和杜氏敬了茶。 沈老祖母给了贺妙心一只五花头青鸟纹金簪,说了几句叮嘱话,让她好生照顾沈晏之,早点诞下子嗣。 杜氏拿出一对飘花老翡翠错金镯子,给贺妙心戴上后,拉着她的手,笑吟吟道:“心儿,进了沈府的门,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你有事尽管遣人告诉我,莫要委屈了自己。”她生了一张精明艳丽的脸,此刻笑得一派真诚。 贺妙心羞答答行礼感谢。 杜氏很满意贺妙心得乖巧懂事,拍了拍她的手,又看向沈晏之。 “大郎,昨天我招待客时多饮了几杯,早早歇息了,母亲又瞒着不告诉大家,我凌晨醒来才知道顾世子喝醉闹笑话的事。” “我已安排管家备一张下人名册,一会送到你院里,你自己挑几个顺眼的。” “有劳婶娘了。”沈晏之对着杜氏揖完礼,不紧不慢出声,“名册先放到我书房,我一会要去趟抱惜苑。” “刚才去的时候,二郎正在玩泥巴,泥巴已经干在了脸上。” 杜氏的脸僵了一下。 这话简直明晃晃打她的脸,沈从蓝的仆人都是她亲自安排的。 她缓了缓面色,叹息自责道:“这事都怪婶娘,这段时间忙到晕头转向,没去关注抱惜苑。” “既然那边的奴仆偷奸耍滑,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你亲自给二郎挑几个新奴仆。” 贺妙心暗自咂舌。 杜氏轻飘飘一句话,便把沈晏之的不满化解了。 她这段时间忙着帮沈晏之置办大婚,所以没去关注抱惜苑。 让沈晏之亲自给沈从蓝选奴仆,若是再出错,就怪不得她了。 她以后和杜氏打交道,必须谨慎为妙。 沈老祖母不想看沈晏之和杜氏如此相互打暗语。 “珩儿,你快去祠堂给双亲上香敬茶,莫耽误了。待到从那边回来,再说新奴仆之事也不迟。” * 小佛堂。 青枝这会心急如火。 秦归晚病倒了。 她本就身子不好,昨晚被噩梦惊醒后,邪风入体,加上佛堂阴潮难耐,实在遭不住,一早便开始发烧。 此刻双眼紧闭躺在床榻上,烧得玉脸赤红,意识混沌。 青枝一遍一遍用凉水给秦归晚敷额头,可是见效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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