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捣鼓着,只听大黄汪汪叫了起来,晴秋嘘了它一声,侧耳细听,是红缨咴咴的叫声,鸿哥儿回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功夫,就见门轻轻叩响,晴秋起身,打开门闩,见鸿哥儿提着三五个包袱,从外头吭哧吭哧走进来。 “这……” 敏鸿将各色包袱一放,喘了口气,道:“年货,你自己拆开看看,我去做饭。” “饭我提前做了,只是熥馒头。” “挺好,我买了点心吃食,凑合吃罢。” 两个人都累得不行,先胡乱吃了饭,鸿哥儿劝她道:“你当地主就好好当地主,干什么非要自己下地干活呢不是都雇人了,省一份工钱又怎样,你瞧瞧,这一道清炖火腿,就抵一个人工钱了。” 他们吃的这一碗菜就要六十文,而雇一个田里的帮工也不过六七十文而已,晴秋默然半晌,不得不承认鸿哥儿说的在理,可是叫她站干岸,她痒痒呢。 两个人又说了会话,她才知道鸿哥儿今天也跑了不少地方。 “等过几天,缪师傅回急脚递,我再去取信,看看她怎么说——上回写信,她还在连州义诊。” “连州怎么样了” “战事早已平息,只是伤痛还要再养养罢。” 晴秋又是一阵默然,敏鸿便换了话茬,道:“你不知道,我今儿在山里,见到一种用竹竿取水的方法,可以把水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那夏天里缺水的时候岂不是更容易浇地” 他向晴秋比划着,晴秋看了,思忖道:“是比开水沟方便。” 鸿哥儿又说了自己想怎样在山上建巷道,在山脚如何挖水库等主意,晴秋听着他口诺悬河,不由怔了怔。 “……你怎么了” “我是觉得,你醒了真好。” * 说了半晌话,晴秋疲惫横扫一空,有兴致看鸿哥儿带回来的年货。 咸鱼腊鸭子,丝罗绸缎,糊窗屉的棉毡,铺地的地毯,还有两匣子胭脂水粉。晴秋惊诧不已,“你买这些做什么你给自己买的呢” 这买的除了吃食,别的没有一样是他自己能用的。 “我不用。”鸿哥儿摆了摆手。 晴秋转瞬就想明白了,他父母大丧未满三年,他还是守孝呢,自然不肯穿新衣,装饰屋子。 “那我也用不着,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晴秋说道。 敏鸿啧了一声,想起徐婶的话,忙道:“你不一样,好好的姑娘,过年哪能不修饰修饰” 晴秋别的没听进耳朵,只听见“你不一样”这四个字。心里一怔,想道,是了,我是和他不一样,我是非亲非故,单在这里的,便低头默默不语,拾掇起这些年货来。 敏鸿却未觉察晴秋的异样,仍叮嘱她,说年后要尽快请回徐婶,往后下地也多雇些人,工钱他这里管够。 …… 崇元廿五的元旦,便在二人的心思各异中倏尔而过。来年,不仅缪思思的信来到青州,她和徒弟也一并来了,看了晴秋种在地里的药材,给出诸多建议,告诉晴秋,松土要松到几寸,怎样划出一道道排水沟渠。 穆敏鸿亦买了粮食引子,向天下诸州贩卖菽豆,大赚一笔,又趁春天云收雨霁,雇了工匠,聘请水官,在青碧山修建水渠工事。 至盛夏,果然又是个旱年,久逢甘霖,遇上暴雨,水渠引水入库,以瓦筒为管道,再以竹竿相接,将水库的水引入田亩秧苗根处,使得百亩秧苗渡过炎炎酷暑。 又过了一年,地里沙参黄连桔梗金银花都大熟,缪思思又来一趟青州义诊,顺便收药材,她的旗号打出去,引得各州药贩都抢着来收买,晴秋也赚得盆满钵满。 再过一年,崇元廿七年盛夏,他们在黄泥茅屋边上建了一座三进院子,各处都建有楼房,竣工的时候,敏鸿驾着车,独自前往京师,晴秋在家里等待。 三个月之后,暮秋,太太崔氏、容姐儿、杜管家一家人的马车浩浩汤汤驰进青州城! * 晴秋自打收到信,便一直坐卧不宁,日思夜想。新屋子几经打扫,早已无不妥当;几个侍女也是她亲自挑选,从前的规矩也悉数都传授教导。 …… 那是一个乍晴的天儿,晴秋起来便觉得树上喜鹊喳喳叫,她算了算日子,大约就是这两日了。 没想到刚吃过早饭,便听见门口那条乡路上传来腾腾的马蹄动静,惹得大黄汪汪的叫。晴秋连忙出来,手搭凉棚,远远见着一大队车马遥遥驶来,打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鸿哥儿!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晴秋打了个合掌,念了声佛。 …… 敏鸿率先跳下马车,他脸上还带着一路风尘仆仆,人却是精神爽利得很,睁着晶亮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晴秋,三个月没见,她瘦了。 正要搭话,却见晴秋没瞧见自己似的,张望着往身后马车走去,恰此时,打头的马车车帘掀起,利索地跳下来一位素衣少女,只见她穿一身本色麻布襦裙,梳着团团一个同心髻,并无多余坠饰,粉面桃腮,含羞带露,眉眼却还是幼时模样,晴秋一见,倏地留下泪来。 那少女也眼中含泪,望着晴秋,福了一福,“晴秋姐姐!” 晴秋忙扶起她,仔细端详,道:“我的容姐儿长大了,成大姑娘模样了!” 容姐儿也看着晴秋,笑道:“姐姐还是从前的样子。” 二人依依相惜,容姐儿道:“咱们光顾着和乐,快来见过太太。”说着,便牵着晴秋的手,走到后一辆马车边上。车里崔氏挑开帘子,不经人搀扶,径自下车来,晴秋与崔氏也道了福,崔氏慈爱地端详她,道:“这么多年,教你受累了。” 大家长久未见,都有一肚子话要说,敏鸿看她们也忒牵绊,忙道:“快上屋里,多少话说不尽的。” …… 大家便牵绊着拉扯着往家里走,一路走,一路说个不停。 及至分了房子,太太仍然住后院正房,容姐儿住西边二楼,容姐儿自然无异议,忙问:“晴秋姐姐住哪儿她和我一块住罢!” 晴秋笑道:“这房子是夏天里新建的,连我也没正经住过来,我倒是愿意和姐儿揍伴。” 敏鸿却道:“你不是侍女,屋子这么多,又不是没地方住,两个人黑天白日都凑在一起做什么”便指了整栋东厢都给她,又道:“东厢房离着角门近,你进出也方便。” 晴秋自然没有二话,容姐儿却努了努嘴,向晴秋眨了眨眼。 …… 分派了屋子,又分派了侍女,长途跋涉的崔氏和容姐儿早早栉沐歇息了,晴秋却不得闲,安排了从京师跟着回来的仆妇,又接待杜喜莲家的,分派了赏赐。 及至亥时才送走人,得空歇了一阵,原想着去前院看看鸿哥儿,小厮却回说,大爷正安排人手守夜,还没回来。 晴秋知晓,提步回来,径自梳洗,换了衣裳,正要熄灯睡下时,只听门上扣扣两声响。 这么快就回来了 晴秋不疑有他,拿起外衫披上,道:“是鸿哥儿嚒进来罢。”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粉面桃花的笑脸,却听容姐儿促狭笑道:“好哇,原来你们半夜里竟玩儿这一手,看我不臊白他去!” 说着,就要合上门离去——
第88章 阖家欢 晴秋衣裳也来不及披, 忙下地,捉住容姐儿手,又羞又恼道:“你想哪里去了,回来!” 容姐儿自然是不去的, 佯装嗔怒, 便嘻嘻一笑, 转身进了屋来。 * “晴秋姐姐……”容姐儿仍和幼时一样, 猴儿似的窝在被窝里, 挨着晴秋, 磋磨着说话。 晴秋捋了捋她的头发,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问道:“给老爷姨奶奶上过香了” 容姐儿道:“嗯, 梳洗完换了衣裳,就敬过香了。” 晴秋把她搂在怀里, 容姐儿一翻身,顺势将脸藏在她肘下, 小小声啜泣着。 晴秋也不劝解,只管轻轻柔柔捋顺着容姐儿发丝,眼里也有湿意, 如果姨奶奶还活着, 看见哥儿和姐儿都长得这般高,这般好, 该有多好 …… 容姐儿哭了一会子,自己抬起头, 抹了把脸, 笑道:“你不许告诉我哥,不然他该介怀了。” 晴秋挑眉, 笑道:“难道我不和你一边,和他一边的不成” 容姐儿假意啐道,“难说呢!” 俩人对眼一笑,容姐儿又歪进晴秋怀里。晴秋问道:“你们在京师怎么样住在哪儿” “挺好的,住在皇城根脚下,司空衙门外,二柳胡同里,红玉姨姨在那里有一处二进的宅子。” 说起张红玉,晴秋忙问:“对了,她怎么不也跟着过来” 容姐儿却道:“我瞧着她那意思,倒不像是想跟我们过来的,姨娘不在了,她对穆家的牵绊其实也就没了,况且她在京师还有产业,总不好撇下不管。” “正是这个道理,她也有她的活法儿。”晴秋说道。 容姐儿把头歪进晴秋怀里,蹭了蹭,道:“真好,你还在。” 晴秋笑道:“我是独身一个,没地方去,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的。” “胡说!”容姐儿忙道:“不说别人,我就从没这么想过。我是知道我哥的,他就是一头没缰的马,从前爹娘在时,还能栓得住他,如今,恐怕也只有你能治他一二,说的话进他耳朵了。” 这话晴秋听了,心里着实有些别扭,忙换了个话茬,问道:“那你呢,这两年怎样” 容姐儿怔了一怔,半晌才道:“我算很好罢,太太待我自然没二话,每日添衣加饭,关怀备至,又送我去学堂里念书,和同伴们说说笑笑,每日都很开怀。” 她说着说着,眼泪却又在眼圈里打转。 晴秋明白,当初老爷姨奶奶殁亡的时候她也才十来岁,身边又是姨姨太太长辈跟着,哪里好痛快哭丧,纾解哀痛 “我省得,我省得。”晴秋忙道。 两人不由得抱在一起,又呜呜哭了起来。 恰此时,窗棂上传来两声“咚咚”敲窗声—— 晴秋容姐儿止住哭音,侧耳倾听,却听敏鸿在外道:“大晚上的,还不歇息,嗡嗡什么” 容姐儿捂住嘴,眨巴着眼睛,晴秋却冲外嚷道:“这就歇了,恁个多言,你不也磨到这么晚。” 敏鸿隔着窗笑道:“我是打发人守夜,还照咱们家的旧规矩,后院放两班人值守,你夜里有事不用出去,打发人就好。” 晴秋道:“知道了。” 又听敏鸿叱道:“容姐儿,你别以为你不吭声我不知道你在这儿,影子照得真真儿的,赶紧回楼上睡觉去,明儿还见师傅呢!” 容姐儿冲窗外做了个鬼脸,瞧一眼更香,快子时了,便也不好再打搅,忙与晴秋话别,上楼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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