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跟沈姑娘交代了,我也不是生气,是要过年了,我得回家去,等年后再过来。这两天我也包了许多馒头酸陷,还有沈姑娘爱吃的炉饼,都藏在水缸里,你打发她吃,别霉坏了。” 徐婶唠叨着,把要交代的都指给敏鸿,末了又语重心长道:“少爷,其实我也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我知道你其实是沈姑娘的主子,你拿她的主意,可也不能太作践人家了……好好的年轻大姑娘,不清不楚跟着你也就罢了,这要过年了,你就没说说要把家里也整饬一番就是我们小民小户,也知道要买两副春胜油个新桃符,做一身新衣裳,您家倒好,也不见您操持!您又不是短钱的主儿!” 敏鸿摸了摸鼻子,连连应声:“是,是。” 徐婶又说了许多,无非是嘱咐他别天天躺着发癔症,也留心留心沈姑娘,瞧瞧她愁得和什么似的……终于走了,留下耳朵仍然嗡嗡作响的穆敏鸿。 他在地上转了两圈,想想自己的确是欠妥,便忙撑了把伞,快跑进细雨里。 …… 种植草药不像种粟麦,一年就打籽收货,晴秋种的桔梗黄连沙参等,都是多年生药材,眼下正是卯着劲长成的时候,夏天里酷暑难耐,偶有大雨,她少不得勤汲水浇灌,没想到入了冬,竟是这样细雨绵绵的光景。 脚下湿滑,晴秋全然不顾,深一脚浅一脚地踅到田间,前两日雇人挖的排水沟现在又淤满泥水,再往地里一瞧,植株各个蔫头耷脑,仿佛都没了生气似的。 她随手拔起一棵伏倒在地的桔梗,看它柔嫩的根须还像萝匐须子一样,硬邦邦长着,手指往地里挖了挖,一寸之下的土地还是疏松干燥的,不由松了口气。 可桔梗卖的就是根,倘若老天爷一直要下雨,势必要烂根的,那她这些药材,就都全完了! 晴秋抬头望望天,只感觉气馁,她可以吃苦,她也可以使劲儿干活,但一个人哪能跟老天爷做对呢 大约是心里苦闷积攒到了头,晴秋忽然又觉得无限委屈起来,埋怨起来——这雨,没完没了,要下到什么时候! 夏天里,求雨不得1銥誮,冬天里一劲儿下,是何道理! 大约是仗着旷野里四下无人,晴秋忽儿的仰天长啸一声,呜呜哭起来,为了种这片地,她已经把自己的家底都兑出去了,明年贩羊的钱还要靠绣坊养活,本就是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如何经得起蚀本 越想越难受,不免呜呜哭了起来,好在旷野里四下无人,风声雨声狗儿汪汪声,倒是能遮盖一二了。 …… 这么哭也没意思,晴秋痛哭一回,心里也轻快不少,琢磨着还是得找个明白人请教请教。她头一回种草药,连州又是酷寒无比之地,和青州物候时季都不一样,连鸿哥儿的经验也不得法,还得再寻高明。 这么寻思着,便从泥地里挣扎着起来,一抬头却见鸿哥儿正长身玉立站在自己跟前,撑着一把伞。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鸿哥儿将伞往晴秋这处移了移,虽然她戴着斗笠未必需要,道:“刚来。” 晴秋呐呐两声,想起大黄刚才一个劲儿汪汪叫,他可能那会子就到了。 * 鸿哥儿把伞递给晴秋,自己蹲下去翻了翻地里的秧苗,也手指插|进土里,仔细查验一番。 晴秋知道穆家本就是种药材的,忙也蹲下去,轻声问道:“怎样” 她恐怕听到他说出些“没救了”的话,好在他只是蹙眉轻轻一蹙,说道:“还行,没有受涝。” 她长舒一口气,又疑心他是糊弄自己的,又问:“真的” 敏鸿却扑落扑落手,扭头看向晴秋,她眼底还有湿湿的泪痕,道:“假的又怎样这地就是种不成,我也不会让你挨饿受冻,怕什么” 有必要这么伤心嚒 他咽了咽嗓子,终于没把这一句也吐露出来。 晴秋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的未尽之意,不由一嗔,却道:“不一样。” 敏鸿不懂,“哪里不一样” 晴秋深深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睛,轻轻道:“你是你,我是我。你本就是来这里散心养病的,等你心魔没了,你拿腿撒手就可以走的,我却不过是浮萍,做这些——种地,贩羊,刺绣,是我吃饭活命的本事,我做不到置身事外。” “晴秋,你活得比我有劲儿。”敏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忽的说道。 晴秋听了这话,无声笑笑,发起怔来。 …… “走罢,别叫雨浇出病来,等我写封信给缪师傅,问问她该怎么办。”敏鸿拽了晴秋一把,道:“你也别犯愁了,兴许青州的雨,明儿就停了。” “鸿哥儿,我也不傻在这里发呆的,你瞧瞧这个地,其实雨本不大,青州冬天又不像连州那般酷寒无比,只是这山——”晴秋给他指了指青碧山,道:“我琢磨好久了,地里的水一半儿是从天上来的,一半儿却是山上流下来的。徐婶说这几年青州实则都是旱年,夏天里酷热无比,迟迟不下一场雨,今年夏天不就是嚒害你又穿了一口井。” 敏鸿点点头,继续看着晴秋,只听她道:“我想着,这山上的水能不能改改道冬天时不要流到田里,存起来,等夏天汲水浇地,岂不是更便宜” “你这个法子虽然大胆,却也未必不行,等雨停我找个山客,上山找找水源,看看能不能让它改道,再请个水官来判一判。” “真的可行你别不是哄我。” “就是修水渠,建水库嚒,回头你问问蒋兴昌,他当县令的肯定知道,别的县也有这样的工事。” 晴秋心里一舒,又想到这样大兴工事,少不得又要鸿哥儿耗费钱财,不由又有些发堵。 “走罢,快回家罢,这毛毛雨看着不大,淋久了也遭罪的很!” …… 到了家,敏鸿说起徐婶回家这件事,晴秋轻轻颔首说知道,又见她留了一大锅热水,便和鸿哥儿各自擦洗一番,换上干松衣裳。 晚饭徐婶也做好了,吃过饭,鸿哥儿仍留在堂屋,把炉子生旺,晴秋也欲言又止,一副有话说的样子,俩人便都围着炉子坐下。 * 外头天黑下来,云收雨住,寒气却从地里钻了出来,已经十冬腊月了,看这架势明天就要下露水。 晴秋呵着手关上窗户,回到屋里。 屋里却十分暖和亮堂,点着两根羊脂蜡烛,地上还生着一尊炉子,噼里啪啦冒着火星儿;炉子上坐着一个剩下来的炖羊肉砂锅,正咕嘟咕嘟正冒着泡,还烤着两颗红亮的柿子;一只癞皮狗趴在炉子底下,耷拉着眼睛啃着一根骨头。 …… 晴秋走到自己卧房,抱出一册账簿,道:“鸿哥儿,我和你对对账。” 敏鸿正在添火,闻言怔了一下,火钳差点烫到手,失声道:“什么账” 晴秋没有察觉他脸色难看,垂眸仍旧道:“年关了,也该和你对对账,这一年凡是我从你这里拿的钱,都算借的,贩羊的本钱,还有买药材种子的钱,还有将来修水渠的钱……这里我都一笔一笔记着,还有这是我赚得,只是药材还没下来,现在不好把这钱还你。” 敏鸿放下火钳,接过账簿,翘起腿,翻了翻。 晴秋忽然见他摆出这幅许久都未曾见到的少爷款儿,心里有一丝丝不习惯外,也有个声音道:这就对了,别怕。 …… 敏鸿翻了翻账本,虽然他面无表情,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却叫晴秋无端心惊胆战起来。 忽儿的,她只见鸿哥儿将账簿猛地往双膝上一摔,一泓深潭似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笑道:“记账功夫不赖。” 晴秋扯了扯嘴角,笑笑:“都是姨奶奶教得好。” “你姨奶奶应该教过你,记账要记全罢——你既然要算账,怎么不把房子钱和地钱算进去你绣坊那一带房子,还有我的五百亩地,难道也是白白租给你的不成还有——” 晴秋唰的一下涨红了脸,她又羞又诧异地看着鸿哥儿,猛地低下了头! 她羞的是鸿哥儿说的没错,自己竟成了赖账之人,诧异的是,她以为…… 敏鸿接下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简直还想打自己两下,忙道:“晴秋……” “我知道,你不用多说了!”晴秋忙不迭站起来,椅子倒了也顾不得,连连道:“哥儿说的对,连我住在这里都是没交钱的,等将来药材下来,我都还给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敏鸿也忙站起来,扯了晴秋袖子一把,却见她又拧过半截身子,仍是低着头的模样,不由心里窝了一下,连声道:“我错了,我说错话了,你别上心,忘了啊。” 晴秋挣了一下,躲开他的手,道:“哥儿说笑了,我会认真记下的。” “欸唷你还说这个话!”敏鸿几步走到她跟前,晴秋又要扭头被他攀住胳膊,只听他轻声道:“我看看。” 他弯下腰抬起脑袋看晴秋,正对上她一双鱼眼泡似的眼睛。 晴秋猛地往后一缩,敏鸿倏地放手,也闹了个好没意思。 …… “你又哭了”敏鸿将账本递给晴秋,嗔道:“都是叫着雨闹得,一个劲儿下个没完,像往人心里下似的,遮天蔽日,不得畅快。” 晴秋抿了抿头发,抱着账本,蹲福一礼,就要回屋——袖子却再次被攥住。 “我们不算账好不好钱算是什么东西,最没意思的,算来算去,好好的人都闹生分了。况且当初本就是你陪着我过来,我再和你计较这个,岂不是显得我很没气度。” “不是这个话,”晴秋摇头,看着鸿哥儿真挚的眼睛,也很想就这么囫囵过去了,可还是摇头,坚决道:“还是要算清楚的。” “为什么”他很不解,“昨天,不,就在头晌,你都不曾这样,到底怎么了” 晴秋吐出一口气,问问自己的心,竟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午来,难道还真的是这连绵细雨搅合的 敏鸿见她怔在那里,以为她是不敢反驳自己,不由也心里发沉,挥手道:“行行行,姑奶奶,你算罢,算罢。”说完,径自回了屋。 见他这副模样,晴秋心里竟也横生出一股难言的怨怼,拧身回了屋。 暖融融的厅堂,只留下一口咕嘟咕嘟冒泡的砂锅,和一只闹不清事端的狗子。 大黄左右两间屋子望了望,抬腿往西边晴秋那间颠颠跑去。 ……
第87章 故人归 话说晴秋回到自个儿屋里, 换了衣裳,心烦意乱地躺进被窝,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大黄在她屋里哼哼唧唧,她叱了一句, 便委委屈屈挨着炕沿趴在地上蜷起身子。 不该在他跟前掉眼泪的, 以后也不哭了, 从前什么苦日子没过过, 也没见天天掉泪, 如今日子好起来, 竟也作养出娇贵毛病了三五天便淌眼抹泪的,像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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