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内库房‘乾档十天干’存放的都是祭祀时用的攒盒、果盘、香炉、香案等物, 你对着账簿点数好, 若有糟烂腐坏的,早早列了单子给我, 好打发人买新的来。至于香烛发纸祃这些,曲嬷嬷自会找姨奶奶领牌子采买,你留意收着便是。” 张红玉交给晴秋一本账簿子,交代道。 晴秋翻了翻,见上头罗列了总有百十多项器皿,光盛百味馄饨的碗碟就有二百只,不禁有些咋舌。红玉看出来她的惊讶,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那等王侯公孙人家,奉祀时饮福受胙,舞降歌迎,那规矩才是繁如牛毛,你还没见识过呢!” 晴秋笑了笑,也不禁纳罕,难道张红玉见识过 …… 冬至这日,穆敏鸿起了个大早,随着族中耆老长辈一道前往家祠祭祖。 他是三房庶子,这样的场合原本就上不到头里,他也不在意,满心里都是想着过了冬至节,父亲不日就该取道北上,前往老虎岭收买皮毛山货,该怎么哄骗……不是,央求他带着自个儿同去。 一旁同他一块儿站干案的是二伯家的堂弟穆敏澍,澍哥儿今年才九岁,叫他妈穿裹的滚圆一个,在香火燎燎的祠堂里被熏得双眼泛泪花,活像个耷了着脑袋的大耗子——穆敏鸿不敢细看他,怕笑出声来招打。 此刻,前头正嗡嗡地祷告祭词,这头澍哥儿靠近些许,小声道:“二哥,等会儿你帮我吃胙肉,我把新买的泥叫吹送给你!” 胙肉是祭祀时供神的肉,民间以猪为牲,放在白水里煮过便一糟端上祭台,祭祀完毕后还要子孙分食,是老规矩里说的“分胙”。不过味道寡淡且有一股极重的腥臊之气,很叫人没福消受。 鸿哥儿瞥了他一眼,没言语——吃胙肉还用帮的且不说出门在外打个野味囫囵剥皮烤了吃的时候有的是,就说城墙根底下那群恨不能煮雪填饱肚子的饥民,想吃一口胙肉都得靠做梦呢! 澍哥儿见他不为所动,咬了咬牙,把袖中一个精巧玩意儿拿出来晃一晃,央求道:“这个呢二哥,你帮我吃了罢,我是真不爱吃胙肉,一闻那味儿我就……呕……” 他似乎回忆起了胙肉的味道,已经恶心的两眼翻白,鸿哥儿看了一眼他袖中物,是个冰嘎,绘着花里胡哨的彩画,也是个小孩子玩意儿。 …… 仪式结束了,作为主祭的族中长辈分好胙肉的部位,再由长房长孙穆敏清一一分给众人,这都是每年的惯例,整个祠除了咀嚼的声音再无其他动静。 清哥儿端着供盘过来,澍哥儿就瘪起嘴,苦着脸看鸿哥儿。 一时仨兄弟,大眼瞪小眼——穆敏鸿很快挟起属于自己的那块胙肉,平静无常地吃了下去。轮到老三敏澍时,他脸上露出怖色,一劲儿摇头。大哥敏清见状,知道他一惯饱受溺爱,便上前一步温声劝解,左右不过都是些“祖考嘉飨,分胙就是分福”等老掉牙的话。 澍哥儿大约是怕了他的念经,无奈也拿起一块胙肉,这一上手更觉得腻歪,疑心肉都没熟,更是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嘴,便扯扯旁边二哥的衣袖,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鸿哥儿低头一瞧,这小三角眼一眨巴起来更显得耗里耗气,不由得一笑,坏心乍起——两手做爪,挠他两肋下,只把这倒霉孩子挠的吱哇乱笑,便趁势将胙肉囫囵个塞进他嘴里! “唔——” 澍哥儿瞪着鸿哥儿,就要吐出来,后者忙一把捂住他嘴,示意别闹,清哥儿也被他这一手惊得连话都忘了说。 他们动静大了些,前头长辈循声望来,清哥儿又赶紧转过身来,张开手臂挡住那俩在祖宗面前造次的弟弟,装作无事的模样端庄笑笑。 …… “二哥,你真的……呕!” 从祠堂出来,穆敏澍仍然摩挲着嗓子,恶心的不得了,口里埋怨着道:“往后哥哥有什么事,休想弟弟帮衬了,新买的好东西也不给你了!” 我又不是小孩,还贪你那些零碎穆敏鸿混不在意,往衣襟里掏了掏,然后伸出一只手来。 敏澍心有余悸,后退两步。 那只手摊开,上头放着两粒浸满糖霜的梅子姜,敏澍便忙不迭拾起来吃了,梅子姜然入口酸甜生津,心里那股子腻歪劲儿也随之缓和很多。 “谢谢二哥,送你玩!”他是个心比面口袋还宽的人,当下也不恼了,还把藏在怀里的泥叫吹冰嘎都拿出来。 鸿哥儿弹他个爆栗,笑他一句小孩儿,没搭理。 * 穆敏鸿一回府,当头撞见柜上的伙计顺儿。 顺儿怀里抱着一堆零碎,艰难地见了个礼:“给哥儿贺冬,上回您说屋子里不亮堂,今儿柜上正好来了一批京师来的琉璃灯,小人拿回两个,都是五管的琉璃泡,您看看怎么样呢”[注①] 鸿哥儿随意扫了一眼,他并不在乎这些外物是否精巧,好用就行了,只让他拿给杜喜莲,反倒是看他怀里其他东西,夸赞道:“长进了,买这么些笔墨纸砚,还买了本书——是想当掌柜的” 顺儿挠挠后脑勺,憨笑道:“瞧主子您说的,小人倒是想呢,可惜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呢!——这些文房都是后院一个小丫鬟托我买的。” “喔”这倒是稀奇,针头线脑胭脂水粉也就罢了,哪个小丫头买这些不禁挑眉:“咱们家丫鬟堆里还有这么位奇人呢” 顺儿见他难得有兴致,忙不迭凑趣搭讪,附和道:“可不是,而且这位奇人还是咱们燕双飞的呢,不瞒您说,她就是红玉姐姐身边那个,叫什么秋……喔,叫‘晴秋’的!” 鸿哥儿点了点头,看起来像是没什么印象。 顺儿见他又兴致缺缺,便很有眼力见地收了话头,一躬身,走了。 * 他一回屋里,杜喜莲便狗颠儿似的赶上来,道:“哥儿,咱们出去逛庙会罢,今儿庙会上好多人哩!” 鸿哥儿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先把祭祀穿的深衣脱了,换上家常里穿的便服,才觉得舒服些。走到茶台前,从汤瓶里倒出一杯茶,不妨是冷的,一口喝下去骨头缝都哆嗦,不禁气嚷道:“颂月,你怎么当差的茶都是冷的——” “我正烧水呢,谁知道您渴成这样!”颂月拎着一壶热水进来,摇头叹道:“拿起水来就喝,我人在这里,使唤我给您倒,又能怎样呢” 说着,倒了大半杯热水,又拿凉水兑了些,至不烫手时才递给鸿哥儿,似嗔似怨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回头吃了冷茶夜里闹起肚子来,可叫我怎么是好” 鸿哥儿没吭声,接过茶来一口闷了,嗓子里那股堵得慌的劲儿才缓解了些,给杜喜莲施了个眼色,起身出门,却见颂月仍支棱着身子,杵在跟前不动弹。 他绕了两步,颂月急急跟着转了两转,还是挡着道儿。 嘿!鸿哥儿睨着眼看着她,却见颂月迎着他目光,两颊飞红,羞惭地低下头,两手捋了捋头发。 “大早上的,你撞邪了” 鸿哥儿张嘴说道。 颂月闻言,愣了愣,这个呆子……她今天新梳了头,发辫里缠了一根妃色绢丝带子,还擦了胭脂,连腊梅都说发髻松蓬蓬的好看,说她‘粉面含春’,偏他睁眼瞎。 于是瞪了他一眼,两手重重捋了捋发梢。 他这才发现了,笑谑道:“我说呢,今儿是冬至,已经敬过鬼神,哪有邪呢” 鸿哥儿仔细打量着眼前女孩儿新梳的头发,忽的走近两步,嗖了嗖嗓子,轻声道:“颂月,我同你说过了,你……这妃色实在不适合你,显得你……” 太黑了——他吞下这等冒犯之语,只管俏皮笑着。 偏这一笑,颂月因着起小伺候的缘故,自然咂摸出这话里未尽之意,登时羞恼,狠狠跺了两脚,嚷道:“快走罢,大清早的就没个好赖话!” 穆敏鸿稀奇,“欸”了一声,和杜喜莲抱怨:“我这是实话,她怎么还恼呢” 他冤得很,很是无辜地耸肩,杜喜莲搔搔头发,叽咕:“谁知道呢,哥儿,快去请安,咱们逛庙会去罢!” * 却说鸿哥儿回后院,先去老太太屋里卖了一会儿乖,然后才回到燕双飞,给太太请安贺冬,正逢姨娘也在,一并说了话,姨娘便打发他去张红玉那里画消寒图。 出来时,正好见着张红玉等在阶下,果然她手里拿着一幅卷轴,见了他,忙笑道:“给哥儿贺冬,正等您来呢,这是姨奶奶早起画的消寒图,您快来填第一笔!” 所谓画消寒图正是冬至节另一个老例,也叫“画九”。是在一幅图上画一枝素梅,再画出九朵空心梅花,每朵花九瓣;以冬至为首,一天为梅花染色一瓣,等染完全枝九九八十一瓣,九尽春深,冬天也就过去了。[注②] 他是这屋里庶长子,从来第一笔都是他画的,因此也不推脱,蘸饱了颜料,三两下便染出一瓣红梅。 “行了,挂起来罢,明儿叫容姐儿天天画!” 张红玉笑了笑,托着消寒图,见杜喜莲在月亮门外伸着脑袋望来望去,笑问道:“这是要上哪儿去中午阖家吃团圆饭,你可别玩尽了兴,忘了时辰。” “去街上逛逛,是喜莲非要去,我什么集市没逛过,还能贪晚不过是买点零碎,红姨,你缺什么不手炉扇子,赌钱不输方说一声,我买去!” 这说的都是什么,张红玉失笑连连,道:“我什么都不缺,你若看到新奇的,给容姐儿买罢。对了,就喜莲和你去嚒不叫颂月跟着拎东西” 一听颂月,鸿哥儿头都大了,忙摆手:“不用,今儿太阳大,她怕晒。” 张红玉笑了笑,心道这俩主仆出门撒鹰似的,保不齐忘了中午这顿饭,便指了指廊檐下几个系百事吉结子的丫鬟,道:“那我让红昭和你同去……” 穆敏鸿拉了她一把,说道:“红姨,你最近不是新收了个小徒弟嚒,怎么,不舍得劳动她” 张红玉摇头,“她太小了,伏不住你们俩。” 穆敏鸿笑笑,没说话。 “也罢也罢,”张红玉搁不住他这样,便依了他,扬手叫晴秋过来。 晴秋懵懵的,走来先道了个万福,张红玉笑道:“哥儿要出门,你和喜莲一块去,帮着打打支应。” “欸!”晴秋领命,精神一振——要出府了! 张红玉见她这样,也怕她冒失,忙拉过她,又悄悄嘱咐了几句,全是如何关照鸿哥儿、早些归家的话,晴秋一顿一顿点头,眼睛不禁往那位少爷身上瞥——他正抱着手臂迎着光站着,脸上的神情模糊不清。 “放心罢,红玉姐姐,我省得。”
第23章 逛庙会(中) “你叫什么名字” “晴秋。” “人家名字都是花啊草啊, 红呀绿呀的,偏你叫这个,是什么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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