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我还没见过。”她见那一碗里盛着七八个圆嘟嘟胖乎乎的白团子,学着腊梅的样子舀一个入口,唔,绵绵甜甜,香糯得很。 “这叫汤圆,也叫粉圆,姨奶奶是南边人,她们那里过冬至不蒸黍糕,反倒是搓粉圆,大节下吃一碗,叫‘添岁’!” “好,”晴秋又舀了一个入口,笑道:“托姨奶奶福,那我也多多添岁!” …… 崇元十六年的冬至节便在这甜甜蜜蜜中过去了,晴秋托顺儿买的文房算盘也拿到手了,还找回了二百文散钱,她便也从每日忙忙碌碌中偷一丝闲来,学打算盘,写毛笔字。 只是忽儿有一日,张红玉蹙眉,冷着脸把她叫到东厢花厅,主位上的姨奶奶垂眸问她,当日鸿哥儿买了一个小丫头的事,她才惊觉,她犯了个大错误——
第25章 感伤怀 晴秋听得红玉来叫, 便跟着走进东厢房花厅——平常张姨娘见屋里人都是在暖房里,唯有见外客时才会选在花厅。 她甫一进来,虽心中无鬼,亦难免揪了一下。 花厅里除了张红玉就只有张姨娘在, 满室静悄悄的, 晴秋垂着头福了一福, 便只盯着姨奶奶鞋尖上那朵粉瓣莲花, 不敢乱瞧乱动。 最先说话的是师傅张红玉, 一开口就叫人摸不着头脑:“晴秋, 你还不认错!” 这是替张姨娘问话呢,晴秋明白, 忍不住犯疑, 口里却应道:“…奴婢知错。” ——天可怜见,她压根不知道! 不过从前夏嬷嬷就曾说过, 主子问话哪有奴婢狡辩的道理,哪怕是充当个出气筒, 还敢还嘴不成 张红玉仍要继续责问,张姨娘斜睨了她一眼,道:“也罢了, 你就别在这里给她唱双簧了。” 红玉便没做声。 一时整个花厅便又沉寂下来, 好半晌,张姨娘才开口:“晴秋, 你抬起头回话。前儿冬至节你跟着鸿哥儿出门去,逛着怎么样” 忽巴拉的, 怎么问这个 晴秋拧头去看张红玉, 红玉瞪了她一眼,晴秋忙回道:“回姨奶奶, 蒙姨奶奶开恩,准许奴婢跟着鸿哥儿出门逛逛,就、就挺好的……奴婢知道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她以为是出门这一趟她太散漫了,以至于没叫鸿哥儿提早回来,却见张姨娘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张书染见这小丫头这会子还糊涂着,不免声口硬了些,冷声道:“我再问你,鸿哥儿那日可曾见着什么人,遇上什么事” “见着……见着一位大人,说是霍帅司——” “这事我知道,还有呢!” 还有……晴秋抿了抿唇,摇摇头:“没有了。喔,还有鸿哥儿买了两斤苁蓉——” “事到如今你还替他瞒着谁给你的胆子不在主子跟前说实话!”张姨娘忽儿的一拍桌案,冷声叱道! 晴秋浑身一个激灵,自打来到燕双飞,一贯见姨娘以温柔示人,从不曾与人红脸,连说话都轻声细语,何曾见过她这般火冒三丈,怒不可遏过,不禁骇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姨奶奶,奴婢……” 看来是鸿哥儿叮嘱过买小枣儿一事出了岔子——可是她满心想不明白,花五贯钱救了一个小丫头怎么能惹得姨奶奶如此大怒 张红玉忙走了过来,抚着姨娘后背,劝解道:“姨娘先别急,鸿哥儿行动是有数的,咱们先问清楚,再议也不迟。”又与晴秋道:“你起来回话,那日出府后,你的耳朵,你的眼睛,听到的看到的所有事,一件一件都给我说清楚了!” “是。” 晴秋忙不迭爬起来,将那日出府所见所闻全说了出来,尤其是鸿哥儿救小枣儿,以及小枣儿身世来龙去脉等,事无巨细,全盘告知。 “…鸿哥儿将小枣儿安置在医馆,奴婢便随着鸿哥儿回家里来了。” 听了小枣儿的遭遇,张姨娘脸上的愤怒明显淡了,柳眉微蹙,没再说话,与张红玉默契对看一眼,张红玉便接着问话:“你可瞧准了,鸿哥儿的确是把那丫头的雇身契交给了荀老” 晴秋忙回道:“是,奴婢亲眼看着喜莲将身契交给那位老丈的,如果他就是荀老的话。” “他胡子花白,戴的可是一条‘卍字不到头’的仓头巾” 晴秋回忆,应准点头,“对!” 张红玉轻轻打了个合掌,冲张姨娘笑道:“我就说鸿哥儿有数着呢,姨奶奶您看,他不过是过了一遍手,那孩子还在荀老那儿,压根不是外头人说的那样!” 至于外头人到底说了什么话,张红玉又不是棒槌,自然不可能堂而皇之在张姨娘面前重提一遍。 晴秋不傻,也听出几分意思。 只见张姨娘柳眉微蹙,一声喟叹道:“原来是这样……有道是‘万般皆有因,千错无奈何’,说到底这件事终归还是鸿哥儿和荀老的因果。”[注①] 张红玉忙附和,连声道是。 晴秋听到这里,心里也长舒了一口气,鸿哥儿没错,那她更是没错了…… 只听张姨娘又道:“但若叫那孩子这么囫囵着在外头,到底显得不伦不类,落人口舌。红玉,你打发人告诉荀老,叫他带着她来见见我,若是脾气本性不错,就留在家里,不拘到哪一房当个洒扫小丫头,养她也不难;若不像样,便再给几贯钱,叫她投奔亲戚去罢。” “是!”张红玉领命。 听到这里的晴秋心里更落了定,小枣儿她见过,像所有贫苦人家的女孩一样,腼腆,卑怯,但人不坏,若是留在府上,也比在外头挣命强呢。 …… 张姨娘离开后,张红玉并没有走,她没走,晴秋就没敢动一下。 这会儿张红玉倒是板起了脸,问晴秋道:“你知道错了嚒” 晴秋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又低下头去。 张红玉瞧她那样子,想来是是委屈,脾气又倔,便走近了些,轻声道:“你刚来燕双飞第一天,我嘱咐过你什么” 晴秋头低得更深了,“师傅教我,要做到‘耳清目明’。” 张红玉点了点头,手抚着晴秋肩膀,“抬起头来,”她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必定委屈,是不是鸿哥儿交代你不跟家里说的” 晴秋抬头看了张红玉一眼,没有做声,也没有点头——这是她在下人房待了三年,自己揣摩出的门道,跟主子或者管事的相处,不论如何温言款语,也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哪怕就是主子的不是,也不要分证,否则就是“欺主”。 张红玉眼睛一瞧,便已心知肚明,叹了口气,又拍拍她肩头:“咱们做奴婢的,心要放宽些,否则日子岂不是一天都过不下去去了这件事从公理私情上说,你都有考虑不周的地方。” 晴秋这才开口:“师傅请讲,让徒儿受教。” 张红玉道:“于公,你是燕双飞东厢房的丫鬟,姨奶奶就是你的正经主子,你跟着哥儿出去一趟,你就是她的耳朵,她的眼睛,不论大小事,你都有据实禀报的职分,这要是朝廷那套,你就是‘采风使’,有督查、密告的责任。” 晴秋一瞬不瞬地听着,有些懂了,又有些不懂。 张红玉见她一知半解,又道:“说这些你可能听不大明白,那就从私情上说,鸿哥儿是姨奶奶的命根子,容姐儿是她的心尖子,以后你在燕双飞做事,凡遇到干系这两人的,你一定要小心加小心,也体谅体谅姨奶奶做娘亲的心。” 晴秋思忖半晌,只道:“我听明白了,师傅。” 张红玉轻笑了一下,摇头:“我想你不一定明白,你肯定在心里说,‘我为什么要体谅姨奶奶她一个主子,要我一个奴婢体谅什么’。晴秋,往后若你成了我,你就晓得了,和主子同进同出,一同起居坐卧,若你们隔着心,她倒不会怎样,再换一个就是了,你呢” 张红玉把这些道理掰碎了说给她听,晴秋心里百味杂陈,她真想问问张红玉,师傅,你是一出生就当奴婢嚒 怎么这么甘愿 张红玉抹了抹晴秋眼珠儿,笑道:“好了,回去罢,后晌来内库房,我有差使给你。” 晴秋打起精神,应了一声。 * 晴秋回到西厢耳房,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她外衣也顾不得脱,直不楞登扑倒在炕上。 窗户边开了一道缝,想来是刚腊梅出去的时候忘了关,此刻戍北的冷风便顺着这条细缝小刀子似的刮进来,直刮得她心灰意冷。 从前也挨过打骂,甚至是无缘由的屈打,怎么今儿,明明姨奶奶和张红玉没有一句重话,她心里就窝窝得疼呢 是因为这里是燕双飞嚒主子很开明,上下都和和气气的,就叫她忘了小心谨慎……也忘了,自己的身份 晴秋不想再琢磨这些,翻了个身,脑子里又浮现出那日在奴婢集市上的一幕幕,那些跪在野狗堆、臭水沟中间的人们——罢了罢了,这更不能细想,晴秋辗转反侧,只得脑海中反复咂摸张红玉的一番话。 …… 不觉天色渐午,门“吱呀”一声开了,是腊梅下值回来了,罕见的是大白天的颂月也一齐回来了,见晴秋在炕上,俩人对视一眼。 腊梅先关了窗户,然后坐到炕沿,笑得声有些高:“这可真是稀奇,从来咱们屋里最勤快的一个,怎么回来衣裳也不脱,就躺下了呢” 颂月走来,探身瞧着,附和道:“唔,我瞧着眼圈儿泛红,呀,是哭了” “我没有!”晴秋一咕噜爬起来,抹了抹脸,说:“是风吹的,也不知道谁不关窗户,白瞎了一屋子热气!” 腊梅颂月又对视一眼,都笑了,晴秋也尴尬地挠挠头。 “好了,你快说说,”腊梅凑过来,促狭笑问道:“红玉姐姐黑着脸把你叫出去,还劳烦姨奶奶大驾,她们二人双煞是如何审你的” 晴秋作势要开窗户:“好姐姐,我没听清,你大点声说说” 好没趣儿,腊梅耸耸肩膀,走到镜子前,拆了发辫梳头发去了。 颂月也没再说话,翻箱倒柜拿衣裳,她白日要一直在前院鸿哥儿那处听候,所以好些衣裳也是放在那边的。 晴秋思忖半晌,起身下炕,来到颂月身边,问道:“颂月姐姐,鸿哥儿这两日怎么样” “怎么样”颂月说道:“没怎么样啊,还是一样——你怎么忽巴拉关心起他来了怎么,不想在红玉姐姐手下打支应,想去我们那屋里伺候” “不不不!”晴秋忙摆手,心想怎么打听呢,看颂月的样子,好像没听过外人嚼舌一样,想了想,管他干什么,别再带累我,索性作罢。 偏颂月在穆敏鸿一事上分外关心,也执着,心思电转,竟猜到了某些关窍:“姨奶奶叫你过去,是问鸿哥儿的事!可是你们有什么事呢” 她走过来,转着圈打量晴秋,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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