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秋道:“我看见了,她跟二老爷——” 紫燕摇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别说!” 晴秋抿了抿唇,“好,我不说,可你得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紫燕踹了老榆树一脚,狠狠道:“无非就是横行霸道,把人往死里糟践罢了!” 晴秋怔住,蹙了蹙眉。“到底怎么回事眼下又是什么情形呢” 紫燕转过身来,看着晴秋,道:“这话也就你来问,我才说。怎么回事,还要从上回巧慧在二太太那儿受了打说起,巧慧挨了打,再叫她去伺候的时候,焕春便说她替巧慧过去。大约也是因为心里藏着气,焕春和二太太那屋里的几个丫鬟拌起了嘴。” “你是知道她的,认真打起嘴仗来,是十个说书的都未见比得过她一个,又会说些子曰诗云叫人听不懂的话,那屋里的几个是她对手末了二太太没听见,没怎样,反倒叫二老爷撞见了,这下好了,叫他惦记上了!” “一开始,也不过是三五不时来找焕春兜搭,焕春那个脾气,自然没给他好脸,不过大约二老爷脾性也怪,越这样反倒越缠得紧,终究是挑明了说话,其实你来的上回,二老爷就找了刘嬷嬷……” 晴秋咽了咽嗓子,正待细问时,只听一道冷冷的声音从树丛那头传来:“你若问端底,怎不直接来问我” 却是焕春。 晴秋紫燕对视一眼,忙从树后探出头,把焕春拽进来。 晴秋:“出了这么大的事,而且还不是一两天了,上回我来,你们谁也没跟我说,还认我这个人” 焕春撇了撇头,没作声。 紫燕却道:“祖宗,你是升发二等小丫鬟,又不是手眼通天了,告诉你除了白增烦恼,还能有什么益处” 说的也是,晴秋泄气,也踹了那棵倒霉的老榆树一脚。 焕春:“…也罢,我说。” 大约是被晴秋撞见,破罐子破摔,焕春倒豆子似的,把近日这些糟心事都倾吐干净,连二老爷有意让她做姨娘这话都说了。 晴秋紫燕俩人一时无言,半晌,紫燕道:“那你怎么想的不若也当个姨娘” 焕春冷冷翻了个白眼,嗤笑道:“你们都是小瞧了我,姨娘但凡是个好的,谁愿意做姨娘我也不是心比天高,实在是志不在此!” “那你要怎样呢如今二老爷不松口,难保他使强硬手段,咱们到底是典身到这里,身契就在他们手上呢!”紫燕犯愁道。 焕春咬了咬唇,强硬道:“大不了就闹将起来,大家没脸,横竖我是不怕的!” “你这是气话了。”晴秋忙道:“我们都知道你从小读书识字的,比我们都有章程,这是你自己的事儿,你肯定有打算罢实话说说,也叫我们参谋参谋,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嚒。” 紫燕连连点头。 “我要出府,”焕春笃定道,“姨娘我是肯定不当的,这府里我也是待不下去的,我一定要出去!” 出府 晴秋怔了怔。 紫燕率先摇了摇头,道:“出府太莽撞了,现如今什么世道你没听说外头要饭的从瑞昌大街排到五蕴寺了嚒况且眼下只是二老爷自己执拗,他一则又不管家,二则上头还有老太太呢,老太太不点头,他难道还能强纳了你不成总有别的法子,别轻易出去,否则怎么活下来呢” “等一下,”晴秋想到了一茬,忙插了一嘴:“紫燕你话里有一处不太对,二老爷在外头养了好几个外室,难保他不会使什么手段,果真强纳了人。” 紫燕就没在说话了,其实按她的想头,这么个身份,这么苦熬着的日子,还不如痛快当个姨娘呢,又轻省,又富贵一生,不过就是名声不好听罢了,可难道为奴做婢就有好名声了 不过,她瞥了眼她的两位朋友,她们显然不做此想,大约是年轻,还有希冀,或者纯粹面矮罢了。 紫燕虽未开口,但脸上神情态度悉数落入焕春眼中,她们一块吃住三年,她怎样想焕春心里明镜儿似的,因摇头道:“实话说,我就是觉着他这个人不可靠,不说年纪大,就是品行——你们因不读书,不知道钱财、权势、富贵是天下第一等水中花镜中月,唯有品格才是最堪仪仗的。姨娘,偏房,都是糊弄人的鬼话,我爹当年还是秀才呢,也有几个钱,不还是走上了卖闺女的路嚒!况且出主意撺掇卖我的就是他那个新娶的姨娘!” 所以她常常对姨娘没好话。 紫燕听了焕春的剖白,当下也无话了,晴秋亦喃喃叹道:“你果然打定了主意府里再怎样辛苦,也旱涝保收,一个月有几百文钱呐……” “你呀,在燕双飞待了俩月,实在是被驯服了!”焕春嗤的一声笑道。 晴秋腾地一下红了脸,这话钉子一样直直地戳进她天灵盖里,让她浑身打了个激灵—— 是呐,晴秋怔了怔,从前她常常念叨,若是能出去上外头当个跑堂的也好,可自打升到燕双飞,涨了月钱,她满心雀跃之余,倒把这个念头忘得干净。 没想到如今笃定要出去的是焕春。 “你这张嘴……”紫燕啧啧两声,看着焕春,恨不得打她两下。 焕春大约也觉得出言冒犯了些,搓了搓额头,胡乱道:“罢了,你们都别担心我,其实我早打听过了,外头零散着做帮佣,帮厨,一日也有五六十文钱,若是勤快嘴甜些,七八十文也有的,再不行,我就去书局抄书,一日也有三四十文钱,总比在这府里挑担烧水强些!” “能挣这么多”晴秋瞪眼,心里那股熄灭了的小火苗立刻蹭蹭蹭燃了起来。 “你就别想了!”紫燕搡了晴秋一把,道:“你们以为出府多容易都是签了身契进来的,也得拿银子赎身呢,况且没到年限,主子让不让还两说呢!” 是啊,想到这里,晴秋更丧气了, 焕春却笑道:“不打无准备的仗,什么想法子出府我倒叫他们先把我撵出去!” 晴秋瞪大了眼睛,忙问端底,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第27章 救焕春(中) 焕春说有法子让穆府将她撵出去, 晴秋忙问她究竟,她却嫣然一笑,只道等着瞧便是。 三个小丫鬟都是身不由己的,瞧着天色渐晚, 草草歇了话头, 话别而去。 那厢晴秋回了燕双飞, 先找张红玉回差使。眼下红玉正和张姨娘一道收拾三爷穆道勋东去老虎岭的行头, 这种房里的事儿自然不便晴秋帮衬, 因叫她自己玩儿去。 晴秋得令, 出来时腿却不知往哪儿迈。若是往日,她得了闲必定去找腊梅说话, 或者和红昭绿袖学刺绣, 可眼下这些都叫她失了兴致。 “你呀,在燕双飞待了俩月, 实在是被驯服了!” 焕春的话犹言在耳,晴秋只觉得心乱得很, 便神色恹恹回到下处,辗转反侧,不表。 却说这厢, 紫燕焕春携手回到侍女窝铺, 一屋子原本嘁嘁喳喳乱作一团的小丫头忽儿一时都停了话头,纷纷侧目看着她二人。 有人忽儿高声笑道:“从前也不知道是谁, 这个瞧不起,那个瞧不上的, 说什么‘咱们屋里一半人都想给人当姨娘!’, 要我说,我们是没这个想头, 也没这个命,所以才没挨太太的打!” 大家自然都知道她这话里说的是谁,有小丫头暗中觑着焕春脸色,见她面上虽波澜不惊,但到底咬了咬唇角,心里快笑;也有掐了一把那说话的,叫她别得罪了人。 紫燕瞪了她们几个一眼,叱道:“都没活计了是嚒晒的衣裳收了厨房上不要打支应了” 她毕竟是下人房年长的丫鬟,这屋里有好几个都是她手上调|教大的,当下便作鸟兽散去,先刚那个说话也的讨了个没趣,被同伴拉扯着走了。 巧慧却赶上来,仰头看了看焕春,从衣大襟里掏出一粒糖果子来,笑道:“我去给大太太扫佛台,她赏给我的,给你吃。” 焕春朝巧慧笑了笑,把那糖果子丢进嘴里,嚼得咯吱作响。 屋里没旁人,焕春吃着糖,朝紫燕嗔道:“撵她们走干什么正烦闷着,好歹留几个给我煞煞火气。” “猴儿,你快收了脾气罢,还要把天宫打翻嚒”紫燕掐腰,气道。 焕春冷笑一声,作罢。 打水,洗了把脸,忽儿动作大了些,焕春“唉呦”一声,紫燕忙拎着药箱过来,道:“我瞧瞧。”说着拉下她衣襟,只见肩膀上三道肿得有一指厚的血凛子,触目惊心横在她粉白的手臂上,因打得狠,疮药上上去,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伤口渗了,你忍着点儿。”紫燕道。 焕春抿着嘴里的糖渣,点了点头。 “我没和晴秋说。”紫燕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焕春从镜子里看着她,轻轻笑了下,“我明白。” “可我不明白,”紫燕帮焕春穿好衣裳,挨着她坐下,叹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出去,出去了可怎么活” 焕春盘起腿,慢悠悠道:“燕儿,我给你讲个故事听” 平常焕春就是这屋里的说书先生,紫燕随口道:“讲罢,是讲说经还是公案呢” “都不是,今儿说的是从前有一个风流名士,嗜酒如命,特别爱喝酒,爱到什么地步呢,他出门时都会命令仆人扛着一把铁锹,还对那仆人说:‘若是我醉死了,就挖个坑把我埋了’!” “啊”紫燕从没听过这个典故,咋舌道:“这人是谁也太不惜命,太放纵了。” “人生在世嘛,”焕春笑笑:“‘死便埋我’,就是我的道理。紫燕,我和你、和晴秋不同,一样都是家里穷,你们心肠软,心肠善,虽舍不得父母,但为了家里,甘愿典身为奴——我不是,我是叫我爹卖进来的!这个头我一直没点!” 紫燕沉默了,忽儿怅然道:“谁又不是呢……” 焕春见惹了她伤情,忙道:“不说这些陈年旧事了,你帮我梳头发罢,我要穿新衣裳,头上戴满钗环,叫二太太再打我一顿才好呢!” “瞧不明白你,罢了,就由着你。”紫燕嘀咕,依言给她梳头发。 * 话说那日和紫燕焕春说了一番话后,晴秋就再也没听见焕春有什么动静。 其实这就是燕双飞的弊处。从前在下人房,人多口杂,什么消息都捂不住一刻钟,长腿似的流窜,所以那会子哪怕她不爱嚼舌根,也对府上诸多新闻耳熟能详。 可在燕双飞里却不是这样,一则管得严,丫鬟们哪怕无所事事,也只能在院子里玩,轻易不能出去,这是姨奶奶立下的规矩,二则,也实在是忙。 不过,只要是人聚齐的地方,就没有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因而这阵子晴秋格外关注丫鬟们闲时都凑趣说什么,倒果真听到了几个不痛不痒的新闻,还被张红玉赞叹过“这阵子机灵好多嚒”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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