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秋闻言,低了低头。 张红玉心道,也不能着急,便道:“也罢了,这个中尺寸,你自己日后多看着我,多忖度。” 晴秋忙颔首,应是。 张红玉也笑道:“咱们家的侍女都是要教导的,你不知道,世上有那等富贵人家,只知道买奴买婢,却不知道教导,什么脏心烂肺的都往屋里放,殊不知侍女的品格也能影响主人,所谓‘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师婆学假神’,就说的是这话。做贴身侍女的门道,你得自己领悟。燕双飞里全是年轻侍女,皆因姨奶奶不喜爱嬷嬷老妈子,所以房中从不用此等人,你们虽然年纪不大,但也要拿出些老嬷嬷的款儿来,不要太纵着小主子。”[注①] 这还是晴秋头一次听说世上还有“不要太纵容主子”这种稀奇古怪的要求,和“侍女的品格能也影响主人”这种话,不禁心里怦怦跳——原来,侍女也可以有这么大能耐的嚒 见小丫头眼神里流露出惊讶和雀跃,张红玉挑眉笑了笑:“怎么了,你不信以为师傅编瞎话骗你” “没有,师傅,我只是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话呢!师傅,你这样的话还有没有再说给我听听罢……” “…说什么” “就说说咱们侍女多有能耐,不不不,就说当侍女,最大最大能做出一番什么事业呢” 晴秋张开双臂,比了个“最大最大”的姿势。 张红玉见状,把她手臂又展了展,笑道:“那可大喽!”
第32章 饮屠苏 是日元旦, 落了一天的雪,到傍晚时已经膝深。老太太发下话来,说这是瑞雪,不叫扫。幸而大清早家下仆人便起来奔走忙碌, 硬生生蹚出一条行走的小径来。 外头冷风呼哒呼哒地打在窗屉上, 此间屋里生着铁皮炉子, 火烧得旺极了, 大家都脱了大毛衣裳。不一会白铁皮水壶便吱吱吱叫起来, 小枣儿忙提起水, 给几位太太们冲油茶。 一家子女眷都围在老太太屋里闲说话,大太太和二太太挨着老太太左右坐着, 三太太坐在炕沿儿, 张书染坐在地下炉子边;外屋清哥儿澍哥儿并安姐儿宁姐儿在玩叶子牌,大呼小叫笑闹不止;容姐儿挨着姨娘腿边, 这会子已经犯困,眯瞪着了。 晴秋忙不迭把她抱在怀里, 胳膊拢着她脖颈,叫她好睡。 老太太见状,恐容姐儿吃了寒气, 忙让出炕头, 叫丫鬟抱着她上炕来睡。“这会子离吃年夜饭还早着呢,她先打个盹也好, 只是别在地上睡。” 晴秋抬头看了一眼张姨娘,姨娘轻轻颔首, 晴秋忙抱着容姐儿, 小心翼翼爬上炕头。 容姐儿睡着了不宜翻动,否则就会醒, 所以晴秋一直用胳膊垫着。 老太太睨了这丫鬟一眼,心道还挺心细,便把自己的炕枕让出来,安顿好容姐儿,方对张姨娘道:“书染也上来坐着,你们娘俩谁也别说谁,一到冬春之际都犯咳嗽症,快别在地上吃冷风了。” 张姨娘笑着推辞:“老太太疼我,我烤着炉子不冷,况且也就略坐这一会子,等会儿厨房上的就该叫了。” “是了,你一年到头也不得闲,这样罢,等会子吃年夜饭,你谁也不用服侍,就挨着我,也受用一回。” 张姨娘笑着应了个是。果然,没一会儿张红玉便掀帘子进来,说厨房上已经备好了菜,叫姨奶奶过去把把关。姨娘便穿上皮袄,和她一道儿往厨房上去了。 大家便又说起了闲话,老太太眉尖一直微蹙着,众人心里都明白,这是大年下的,她两个儿子都还在外头没回来之故——往年也是这样,或赶在年前,或迟到年后,前往老虎岭冬猎的三老爷等人才风尘仆仆到家。 大太太没抽烟,身上也泛着一股懒劲儿,因此说起话来也未加思索,因问道:“我见鸿哥儿早晨请了安后,就忙忙的出去了,现在也没回来嚒” 老太太笑道:“他是出城候着他爹和伯伯了,他城门楼上有熟人,只怕是有他老子的信儿,若是没信儿,早冻回来了!” 大太太笑道:“这哥儿仨,我就瞧着顶是鸿哥儿这孩子,最利索,办事也最牢靠,这么冷的天,就是出去这趟这份心,就叫人折服。” 穆老太闻言笑了笑,她是聪明的老太太,这当口自然不能承认鸿哥儿出头拔尖,虽然她心里也的确更爱重鸿哥儿,也曾私底下忖度,鸿哥儿这孩子行事脾性不像他老子,反倒颇有他爷爷当年的影儿。 二太太眼瞧着她们说话,心想老大家的清哥儿读书出了头,便夸鸿哥儿“利索牢靠”,是不怎么痛痒的,反倒是自家这个……正巧了,恰逢隔壁屋里澍哥儿似乎玩牌赖了帐,被姊妹两个抓住一通数落,便开始叽歪起来——不禁面上一哂,岔开话道:“说起来,清哥儿和李家小姐的生辰八字看过了,过了年是不是该文定了” 提起这个,大太太老太太都来了兴致,忙点了点头,大家便又说起清哥儿来年娶亲一事来。 主人们闲话家常,地上的丫鬟们除了殷勤伺候外,便是一声不吭地站桩,晴秋因看顾容姐儿之故,得以在炕上坐着,可她坐着也不能全然忘我,时时探探姐儿手心,出汗了就把她包被掀开些,防着上火。 …… 正说着闲话,曲嬷嬷领着几个小丫鬟进来,手里都捧着托盘,托盘上放着香囊、五色丝线,以及大黄、白术、肉桂、桔梗、花椒等药材,笑禀道:“回老太太,医馆送屠苏袋来了。” 这都是每年的老例儿,穆老太扬了扬手,叫放下,笑道:“大家一齐儿缝了罢,祈愿咱们这一大家子明年都无病无灾的!” 众人也都笑道:“祈愿老太太松菊延年,祛病无恙!” 一时大家便都编起屠苏袋来,连地上的小丫鬟们也分得了几只,这个教打同心结,那个教打百事吉,晴秋握在手里两个,也编了起来。 …… * 冬天的戍北原太阳下山得快,一转眼天就乌沉沉的,幸而雪地里自有一股濛濛的光亮,不至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穆敏鸿骑在马上,胯|下的草原马如今已被他彻底驯服,带着他满地里撒欢。 在他身后,是矗立在风雪中的连州城城墙,高耸的城门挡住了城内万家灯火,爆竹声声;在他眼前,是一望无垠的旷野,天地之间唯能听见风,看见雪,偶尔零星几盏飘忽的灯火,那是旅人正冒着风雪回来,提着的风灯。 …… “鸿哥儿——哥儿!” 穆敏鸿拨了拨马头,调转回来,见家仆杜喜莲怀里揣着个碗,气喘吁吁跑来。 他连马都没下,一弯腰从杜喜莲手里接过碗,仰头喝了个干净,不是茶,是酒。 “茶摊老板改卖酒了嚒” “今儿是大年夜呢,他卖起屠苏酒,喝了正好驱凶暖身——哥儿,眼下都亥时了,瞧着三老爷今晚是赶不回来了,咱们不若家去罢。” 杜喜莲坠在马屁股后头,嘘嘘带喘地说。 穆敏鸿笑了笑,他喝了酒,浑身暖洋洋的,当下拔转马头又跑了一圈,停在杜喜莲跟前时掀起一片雪泥点子,笑道:“休说扫兴的话,去,再买两碗酒来!” 喜莲没办法,又去买了两碗屠苏酒,却见鸿哥儿一仰头自己喝了一碗,另一碗喂给了枣红马。 杜喜莲还是头一次看见会喝酒的马,当下骇得下巴颌差点儿惊掉,那枣红马喝了一碗酒,打了个响鼻,甩开四蹄,朝着无人旷野的奔跑起来…… 想来它是在穆府的马厩里拘束太久了。 他们一直跑到一座小山坡上才停了下来,前头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不知怎的,穆敏鸿心里忽儿涌起一股笃定,他摸摸枣红马的脖子,马儿便安静下来,和他一起眺望着。 …… 那队人马很快走到近前,他们的马上都坠着马灯,可以隐约看出身形样貌,鸿哥儿见着打头的那人,心上一雀跃,是他家里有名的向导——当下呼哨一声,驭着马儿下山而去! …… 外头雪停了下来,风声也渐渐小了,便也隐约听见街坊邻里点爆竹的声儿。 “祖母,咱们家也该放炮了罢”澍哥儿说道。 众人刚要附和,只见曲嬷嬷从外头急奔进来,笑道:“禀告老太太,二老爷三老爷带着车队回来了!鸿哥儿也回来了!” “好!”终于是回来了,老太太几乎喜极而泣,连忙让管家放爆竹,散喜钱,众人也跟着一下地。 吵吵嚷嚷,容姐儿转醒,睁眼第一个见着的人便是晴秋——这两日她还有些认生晴秋,因此瘪着嘴巴就要哭。 大年下的,哭可不是什么好意头,晴秋忙抱起容姐儿,小声道:“姐儿,猜猜谁回来了” 容姐儿天天也念叨着,闻言眼睛都亮了,忙道:“爹爹” 晴秋重重“嗯”了一声,“是啊,老爷回来啦,是你哥哥把他接回来的!” 容姐儿高兴地扭股糖似的,闹着就要下地。 晴秋便抱着她穿鞋穿衣裳,幸亏她这么多年在下人房操持,不然抱起这个胖丫头还有些吃力呢。 …… “爹爹!” 雪夜里,满园的灯笼把这方天地照得亮如白昼,容姐儿穿裹的滚圆一个,跌跌撞撞从屋里跑出来,在众人“唉呦”、“仔细着慢点儿”的声音中像一头小牛犊似的冲向三老爷穆道勋。 穆道勋蹲下来,一把抱过这个胖丫头,把她抛向高处,又稳稳地托在臂弯里,然后言笑晏晏地和家人说着话。 老太太一面喜极而泣,一面埋怨他为什么非要着急赶路,一定要在大年下的回家,迟两天稳妥点又能怎样 二老爷一回来,腋下便拄着一副拐,家下人全凑上来嘘寒问暖,二太太也湿了眼眶,二老爷云淡风轻解释两句,换来两记粉拳“重锤”。 三太太看着眼前景象,落寞从脸上一闪而逝,很快又换上那副不悲不喜的模样,平静地审视着一大家子;张姨娘却拭了拭眼角,鸿哥儿凑上来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话,她便破涕而笑,抬手点了他一下…… 晴秋站在丫鬟堆里,将这一切情形都看在眼里,她心上也涌起一股欣喜的情绪,三老爷平安无恙地回来了,姨娘和容姐儿的一大心事总算了却,她身为燕双飞的丫鬟,自然有着和主子一样的情怀,只是这欣喜也是一瞬的,虚无缥缈的。 她不禁抬头,看了看月亮——今天是个雪天,可恨没有月亮,天上黑蒙蒙的一片,不见星月。 “砰砰砰!!!” 不知道谁家放烟花,无数流光溢彩在黑洞洞的夜空中炸裂开来,然后迸发出炫彩夺目的光芒,火焰化作流星,四散而去。 穆老太也被感染,忙喊着管家咱们家也点上两尊,鸿哥儿澍哥儿一听,站不住了这就要去。 “且别忙,先喝了屠苏酒再走。”张姨娘笑道,忙命人抬酒和酒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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