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姨娘满眼带笑,张红玉从旁摇头道:“那样我更不能夺人所爱了。” 姨娘笑道:“咱们还说这个话,你拿走罢,也让醒骨见见外头的太阳,不然放在我这里岂不是白白贮坏了” …… 张姨娘给张红玉筹备嫁妆,犹如给女儿添妆的母亲,这个看着也少,那个盘算着也不多。 张红玉先时还想劝着,后来一想,索性作罢,这些财宝本就是身外之物,她们这么多年难道经过手的还少了况且这世道自有缘法,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一拍两散,颠沛流离,届时它们也算是留给书染的后手了——不知怎的,这阵子张红玉心里总涌起一股后怕的心绪,可能是临近分别,入了虚妄罢。 张姨娘见红玉神色惘惘的,取笑道:“瞧你,果真有几分出嫁前踌躇满腹的模样了。” 张红玉嗔道:“偏是你想出来这么个没影的事儿,现在我一上老太太屋里,连大太太都打听问我夫家是谁,我上哪儿变出这么个人来呢!” “就说在京里当官,那又有什么的。”张姨娘合上箱笼,叹道:“若是去了那儿,果真看准了谁,你写信给我,让我参谋参谋,没我准许,可不许轻易把自己嫁了人去。” “好,都道是长姐如母,若我将来婚嫁,必定由你首肯。”张红玉笑道。 二人一时相顾,笑笑无言。 * 来不及等到三月三,出了年,到了二月里稍有化雪的迹象,张红玉就动身了——正好家里就有相熟的往京师去的商队,跟着同去,很是稳妥。 走那天张红玉去给穆老太太磕了个头,出府时只有晴秋来送她。 张红玉回头望了一眼穆府,便扭身上了马车,晴秋同车夫和送人的两个小厮交代一番,又钻进车厢里,叮嘱道:“师傅,随身的药都收在这个黄杨木匣子里,钱在包袱里,还有另外三十贯会子钱,我给缝到你手暖里了,千万别丢了。” “我晓得,晴秋,你的钱我放在屋里那只黄檀木箱子里,那是我的箱子,就留给你了,你好好收着,那是好东西,往后若是出嫁,就算师傅给你的添妆!” 晴秋眼睛泛酸,忙嗯了一声,又在脑海中搜刮着还有什么话没交代的,可她们这几个晚上已经快把话都说尽了……前头车夫打响了马鞭,晴秋知道,这是该启程了。 “好好服侍容姐儿,照顾好姨娘!”张红玉最后攥紧晴秋的手,又一次说道:“尤其是书染,你平常多和她说着话,别怕她……” “嗯,师傅,你自己也要好好保重!” “好,你也是,若有缘,到京师找我!” …… 晴秋伫立在门口,看着张红玉的马车渐走渐远。 却说那边厢,少年骑着马,等在长街尽头。 “红姨,我替姨娘送你出城!” 张红玉挑开车帘,看着这个由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不由得心上一暖,眼里却流下泪来。 鸿哥儿从马背上弯下腰来,笑道:“您和姨娘一样,恐怕离别,要我说,别情不诉,畅意不表,这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你呀,就是年少气盛!”张红玉抹了一把眼睛,嗔了他一句。 还不懂人世间悲欢离合的滋味,她在心里又默默道。 …… * 崇元十七年春天,一向周转得井井有条的穆府,发生了几件不起眼的小变化,先是三老爷穆道勋近日常派伙计前往松塔河镇,又一连多次宴请城中几家矿户,不知新盘下了什么生意; 张姨娘的大丫鬟张红玉出了门子,挑选十三岁的晴秋为继任,既为副手又服侍容姐儿。一夜之间,晴秋的大名在穆府三百家仆中传遍,无一不在打听此人是谁; 新春伊始,有到了年限的丫鬟赎身出府,管家也从牙人上手买了十来个小丫头填补。老太太从中挑出两个,又让刘嬷嬷从下人房荐上来一个朴素实诚的,收到屋里管教——大家都说,这是为了给以后清哥儿媳妇栽培的人。 …… 众说纷纭,到底如何,却只有事中人才知晓。 自打开了春,容姐儿便犯了伤寒症,吃了药也不见好,因是胎里带来的病症,每年春天都得来上一回,姨娘心里也笃定得很,只叫人拆了暖房厚重的门帘地毯,另放置了一张榻,让容姐儿挪过来睡在此间,方便照看,并常打发丫鬟洒扫开窗。 晴秋自然也一并跟着来到东厢,衣不解带地伺候容姐儿,这期间,只有姨娘想不到的,没有她做不到的。 相处日久,张姨娘越发觉这小丫头殷勤体贴,心细如发,因此渐渐地也让她料理房中琐事。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晴秋便在张姨娘谆谆教导下,渐渐长开了身量,开阔了见识,也温柔了眉眼。 ——第一卷 ·野有蔓草·完——
第34章 长孙媳 崇元十九年三月, 惊蛰早已过去,戍北原上残雪未消,没有一点儿春天的迹象。大风从西边吹来,天是黄色, 地是黄的, 枯草与秃树也是黄的, 老天爷只管刮风, 把这天地搅得一片混沌昏黄, 直教人灰头土脸, 心烦气躁。 及至到了四月初,墙角和树根底下, 柔嫩的苦荬菜才颤颤巍巍冒出第一簇绿芽。再几日落了雨, 等人们留心留步时,只见风停雨驻, 残雪尽消,草茸茸地绿了, 树也发了新芽,天地间竞相迸发出勃勃生机,一片盎然春意。 恰逢这好时节, 连州城穆府也有喜事——老太太相中的长孙媳妇李氏, 经过完备的三书六礼,终于敲锣打鼓娶进了家门。 李氏家里是连州名宿, 祖父曾高中过进士,也曾中过词学兼茂科, 后被朝廷选差为连州州学教授, 一辈子桃李无数。可惜儿孙辈在读书和做官这两件事上头时乖运蹇,都没能成大材, 唯有孙女儿秀外慧中,又可惜是个女孩儿家,便盼着配一个通材达识的孙女婿,于是在州学里寻来找去,看准了城西富户穆家的长房长孙穆敏清。 …… 且说这日,新妇回完门,至晚时归家。清哥儿回书房,清哥儿大奶奶去后院拜见老太太,她回来得晚,恐怕错过了时辰,便从花园子里一径石子路穿过来。 “大奶奶慢些走,后晌才下了雨,这石子路滑的很。”丫鬟扶着李氏,提醒道。 李氏温婉一笑,脚下加了力气,目光在后院花园流连起来。 因府上三房兄弟并未分家,除大房居本宅外,二房三房都有自己单独的小院,小院与本宅花园有绰楔门和夹道相连,合在一起光占地就足有两条街,目下正是芳菲四月,花园里桃红李白,蜂飞蝶舞,李氏一路走着,一路赏看。 忽的,她目光落向西北角,那处绰楔门开了半扇,顺着望过去,瞥见小院花园一角,山水环绕,云|墙徘徊,与戍北筑园风貌大不相同,不禁问道:“那便是燕双飞修得好得人意。” 那丫头名叫紫燕,也是府里的老人,听了笑道:“咱们家除了姨奶奶,还有谁爱这个景儿呢,当年修花园子的时候,三爷特特从南边拉来了一车石头,照着南边最时新的样子,修了这园子。别说,家下旁人从未去过江南,只往燕双飞走一遭,就到了江南了!” 只可惜,燕双飞规矩大,除非有指派,否则谁也不能往里去,这话紫燕没说出口。 李氏一听姨奶奶三个字,便知是管家张姨娘,不再多说了,只管低着头走。 …… 拐进老太太院里时,一抬头,只见前方围廊上走来一行人,打头的是三太太崔氏,云髻高耸,垂眸敛目,穿一袭霜色得罗道袍,行动间颇有一股仙风;身边伴着张姨娘,玉钗斜簪,姿容婉约,正和崔氏有说有笑说着话;她们身后是容姐儿还有三五个身姿打扮都不俗的丫鬟。 这一行人款款行来,连满园芬芳也失了几分颜色。 两拨人在园中不期而遇,崔氏不惯寒暄,先一步领着容姐儿进了屋,留下张姨娘独自立在廊檐下。 张姨娘亭亭玉立站在那里,她是江南的女儿,袅袅春光都是她的映衬,日晚绯色的霞光,给她镶上一层朦朦的边儿。 李氏心中一凛。 这并不是她头一回见张姨娘,未进府前,家下人就已经打听过穆府不少的轶事,其中不乏对这位管家姨娘的纷纷议论。这回她进门,这张姨娘就伺候着老太太,一直站在众人后面,那时候李氏心里还有疙瘩,生怕喜宴上这张姨娘大施手段,摆出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让她下不来台。 幸亏这位姨娘安生的很,并没有做出些出格的事情。婚后这三日,她晨昏定省,也并不曾见过张姨娘,所以一直还没真正说过话。 等李氏深一脚浅一脚走过去,张姨娘忙伸手扶住了,笑道:“从廊子上走过来不好,偏要走石子路,后晌下了雨,必定可滑得很。” 李氏颇有些羞怯地笑道:“要不是为了近,谁走它明儿可不敢走了,刚刚要不是这丫头扶着我,也走不过来。” 张姨娘打量着李氏,才初春的天只外罩一件轻薄的对襟衫,还是香色的,不免叹了一口气,却是对李氏身边的紫燕道:“之前各房就已经置办了春衣,我特地给大奶奶新做了两件夹棉的红绫绸袄,鸳鸯同心和喜鹊登枝纹样的,怎的不拿出来大奶奶刚回门这些事必定料理不全,也想不到那层去,你们跟着的也没个成算” 紫燕登时吓得浑身一哆嗦,白了脸,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咬住唇没说话。李氏笑道:“姨娘别怪她,今早儿她拿出来了,只是我觉得天气不冷,就没上身,放起来了。” 其实是她穿不惯这些鲜亮夺目的衣裳,从前在家时,祖父一惯约束家下人戒奢以俭,所谓居不重荫,穿不衣锦,多余的闲钱宁可拿去买书也不孜孜衣食。况且回门的衣裳太奢靡,她怕祖父不喜,特特没穿的。 张姨娘笑道:“一早一晚还是冷的,夹棉这个时候穿顶好,再热些才该穿纱罗。你尽可穿,这又没得什么,咱们又不是穿不起绸缎的人家,况且家里本就做这个行当的,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往后你看着短什么,不必说,只打发丫头来找我就行,我给你置办。你这一身太素了,回头老太太,太太们看了,别的话先不说,头一个就饶不了我,以为我克扣了你。” 李氏红了脸,道:“姨娘疼我,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只知道我没有这样的心。” “傻孩子,谁说你了。”张姨娘闻言莞尔一笑,亲自扶着李氏,走进老太太屋里。 * 穆老太屋里伺候的婆子们看着管家姨奶奶搀扶着新奶奶进来了,忙忙的迎了出来。 李氏一进来,就被里头的烟火气熏得打了个寒战,张姨娘也掩唇咳嗽了两声。 屋里这铺炕着实不小,足有常人家里两倍大,炕上摆着一张四方桌案,老太太与大太太都歪在炕枕上抽烟,烟熏火燎的。一见是李氏进来了,她的婆婆,也就是大太太,缩了缩脚,示意她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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