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也忙道:“是呐,侄女虽然才进门,可是连老太太也时常跟我说,一家子多亏了您……” 张姨娘忙摆手道:“都快别这样说,我又不是讨功德来了,越发叫我无地自处。也罢了,说这一后晌的话,也该有个终结才是,往后家里一应采买之事都交与大奶奶裁夺。” 她话音一落,满屋丫鬟婆子们脸色各异,有紫燕这等脸上欣喜雀跃的,也有绿袖这种眉尖轻蹙的,也有红昭晴秋这等不动声色的,还有曲嬷嬷这等早就料到,目光里饱含意味的。 李氏嗫喏一声,没开口。 张姨娘拍着她的手温声笑道:“你不用怕,这原也有一套章程,我把晴秋拨给你使,若有不懂的尽可以问她,也可以打发她去办,若你将来琢磨出更便宜的章程来,换了也不防事。再者,他们报上来的事项,你若有觉得不合适的,尽可以驳回,若不敢驳回,晴秋也没主意的,尽可以拿来问我。” 她这般说来,李氏心里定了定,口里几番推辞,终究是应下了。 张姨娘又对晴秋敲打道:“把你拨给大奶奶,不过也就是几天的事,你别仗着自己跟着我两三年有点声望了,旁人尊称你一声‘晴姑娘’你就在大奶奶跟前儿拿乔,若有这等事,大奶奶年轻面软不好发落你,我可是轻饶不了你!” 晴秋先刚一听说要把她自己拨给李氏,心里一提,后一听是“几天”,这才落定下来,她是奴婢,主子和外人说话的当口她是不好插嘴的,也只是赔笑颔首,示意自己清楚明白。 …… 且说新来的清哥儿大奶奶往燕双飞走了一趟,张姨娘让渡管家权的事儿便不胫而走,很快传遍满府,一时引得众说纷纭。 翌日,春醒画堂。 新婚小夫妻相拥歇晌,直到未时初刻才醒,李氏打发清哥儿出了门后,才重新换了身衣裳,坐下梳头发。 她带过来的老妈子从外头风风火火地进来,赶着笑道:“小姐,外头都是来回事的各院管事,见着我,哈,好一通点头哈腰的,我这是沾了您的光呢!” 李氏正对镜梳妆,闻言笑了笑,问道:“都有谁曲嬷嬷来了嚒” “没见着她,就见着老太太屋里的宋妈,二太太屋里的不认识是谁,还有厨房和下人房的两个管事!” 李氏听了,轻轻颔首,指着一处鬓角,让紫燕重新抿一抿,又从妆奁匣中捡出一支彩宝步摇戴上,对镜仔细端详着。 “唉哟我的小姐,您怎么还这么不紧不慢的等会子什么章程,您该怎么应对呢” “这有什么好犯愁的,”李氏对着镜子笑了笑,道:“不就是管采买嚒,既不用咱们人抬马拉地亲自出去,也不用咱们自个儿垫钱,不过是她们报说要买什么,我回一个‘准’或者‘驳’罢了,难道还有别的说法” “…话虽如此,但老奴总觉得——” “好了,冯妈,您老就别操这份闲心了,安生坐着罢。” 那冯妈便在她身旁小圆杌上坐好,看着自家小姐扮作妇人装扮,心里百感交集,忽儿福至心灵,凑过来笑道:“小姐,前儿我同您说的那件事,到底怎么样呢” 李氏从春凳上坐起来,一面来回审视自己的妆容,一面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你既然不愿意拘在这里,凭是哪处,你喜欢哪儿就去哪儿好了,我回头跟老太太提一嘴,或者你耐心等等,都不用告诉老太太的。” “欸!” 冯妈喜得应了一声,主仆俩正说着话,就见外头远远走来一抹纤秀身影,是张姨娘那处的丫鬟晴秋。 李氏抬了抬手,制止冯妈嘴碎。 …… 却说晴秋进来,先是一番道福厮见,李氏忙把她让进花厅。 她见李氏身边还跟着个年纪约莫四十岁的妇人,特特看了一眼,见其上身穿一件茜色绫短袄,外罩一件香色花纱褂子,下着柳绿色二经绞地的提花罗裙,穿红着绿的,脸上还厚涂着脂粉,怎么瞧,都不像个仆妇打扮。 一旁紫燕道:“这一位是咱们大奶奶的奶母,姓冯,你管她叫冯妈就好了。” 晴秋便也给冯妈道了个福,冯妈忙欠身相还。 “也罢了,往后有的是功夫给你们厮见。”李氏笑道,拉着晴秋的手,道:“好丫头,你快同我说说,咱们府上采买章程是什么外头一堆回事的,我心里这会子还砰砰跳呢,生怕有话说不好。” “奶奶别担心,咱们府上凡是一应采买都是有章程的,要买什么并不是‘凭话’,这些管事的须得拿着主子手写的签单,且数目、钱目都对得上,咱们才能发牌子;她们再凭着牌子往管家那里支银子——回头这签单和牌子都是入账的凭证,要对上才行!” “喔,这样说,有凭有据,倒也是正经道理。” 晴秋微笑颔首,又道:“再有就是每月廿日归账,月底开支,兑钱,管家的事一半也就全了!” “你这丫头,真真儿的促狭,合着你们姨奶奶忙上忙下一个月,叫你一句话就说了一半去!” 晴秋笑道:“说起来简单,其中千丝万缕,万般辛苦,也是真真儿的只有历过的才知道。” 李氏抿唇笑笑,若有所思,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层:裁夺日常采买诸事不过是“准”和“驳”两个字,倒也容易,就是曲嬷嬷把张姨娘的话吩咐下去了没有别等会子没人领她的令,这就闹笑话了,因此颇有些心绪不宁。 她的这些婉转心思,丫鬟紫燕没看出来,冯妈倒看出些苗头,却以为她是新官上任怯了场,赶着笑道:“不若就把老太太屋里的人叫进来问问要买什么,哪怕有咱们不知道的,这不还有姨奶奶派下来的‘钦差’嚒” 李氏也忙看向晴秋。 晴秋道:“冯嬷嬷说笑了,我哪儿担得起‘钦差’两个字不过是姨奶奶身边的一枚马前卒罢了。”她又与李氏道:“奶奶不妨先把大伙儿都叫进来,我临出来时姨奶奶也有话吩咐我,正好说给他们听,省得他们叽咕,也省好些是非。” “这话极是!” 到底还是姨娘跟前的人有见识……李氏笑睇晴秋一眼,打发紫燕,叫外头等着回事的人都进来。 一时众人都进来,见过李氏,晴秋方开口道:“您几位嬷嬷都是做老了事的,我就敞开了说话——如今阖家采买之事俱托付给大奶奶裁夺,这是老太太的主意,咱们姨奶奶也有话说在头里:往日你们有十分待我的,要拿出十二分来待大奶奶,若是有站干岸,或者敷衍了事、弄虚作假、播弄是非的,别叫我知道,若不然,三四辈的老脸也别想要了,通通撵出去!” “还请晴姑娘转告姨奶奶,我们并不敢。”众嬷嬷忙道。 晴秋从袖中取出一枚印章,交给李氏,李氏心里才落了定,独留下老太太屋里的人,余等让她们先出去。 老太太屋里的这位嬷嬷姓宋,专管车马出行和跑腿的,李氏问她要什么。 宋妈回道:“昨儿夜里老太太身感倦怠,一大早起来食不甘味,请了大夫来把脉,说是染了风寒,开了两服药,又把这个月常吃的药也配了几味,一总算下来有二十贯钱。” 说着,便递上来一张纸签,上头具列药剂名目,钱目等,李氏只上下扫了一眼,“怪道早晨向她老人家问安道福的时候见她面色倦怠怠的,这可耽误不得!” 她一壁说,一壁就要发钱目牌子。 晴秋轻轻嗖了嗖嗓子。 李氏手一停,犹疑起来,她又仔细看了看手中纸签,从前在家时虽然不管家,到底也知晓些事务,见上头诸如牛黄清心丸等一枚也要五贯钱,老太太一月要吃两枚,就是十贯;其他药剂,有贵价者如香薷饮方三百文一服,廉价者如车前子一贴才三文钱。 这些治胃气虚,咳嗽的药祖父也常吃的,价钱只有比这多的,没有少的,便问宋妈:“这签单上所列药材价目,都跟柜上一样罢” 宋妈忙道:“这都是老太太家常吃的药,和咱们家柜上别无二致,还请大少奶奶放心。” 李氏颔首,又拿过算盘,噼里啪啦拨弄一番,也没错,算上医邀的钱总二十贯——这也没错啊,难不成连老太太屋里的人都诓骗她不成 宋妈见她迟疑,也不说话,只是静默候着。 还是晴秋,拿过那枚印章换走钱目牌子,然后往纸签上示意了一眼。 李氏这才灵光一现,恍然大悟——自己家医馆,天爷,从没听过自己掏银子买自家东西的,遑论张姨娘也说过穆府家用账面上都只是数罢了,都要拿实物充兑的。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晴秋,快速往纸签上泥了个章,交给宋妈。宋妈看过后仔细收好,这才退下。 “好丫头,多亏有你提醒着我。”李氏拍着晴秋的手道。 “大奶□□一回经办,已经很细致妥帖了。”晴秋笑道。 有了宋妈打头,李氏自觉已经熟络了章程,便叫后面的人进来,跟着来的是二房的管事,姓姚。 她一进来,晴秋便蹙了蹙眉尖,可不待她出言提醒,李氏便道:“二叔母那边有什么要买” 要知端的,且看下回——
第39章 夏夜深 那姚嬷嬷堆起满面笑容道:“回大奶奶, 六月初八是我们屋里澍哥儿十五岁生辰,他不要别的赏赐,只要做两身衣裳,拢共要一百二十贯钱——” “什么衣裳, 竟值一百二十贯”李氏吃了一惊, 竟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忙又笑道:“嬷嬷别见怪, 原是我没见识。” 姚嬷嬷笑道:“不怪大奶奶, 就是老婆子我, 一辈子也没见过几身这么值钱的衣裳,是我们那位小爷他早央着太太要一整套的骑马装, 什么马鞍马鞭, 皮靴貉袖,林林总总十多件配饰, 另要还要置办两身身出门的衣裳,而且不要咱们家铺子上的裁缝做, 点名要城东华裾阁胡老板的手艺。” 城东华居阁的确是闻名连州的一家成衣裁缝铺,连李氏也有所耳闻,不过她在家时祖父常拿君子以俭德辟难这话敲打晚辈, 因此也只限于耳闻了。 转头问晴秋:“从前清哥儿束发时可也有” “有, 只是清哥儿束发时我还没进府,只从账册上知道是买了两幅字画, 花去一百贯钱;前年鸿哥儿束发倒是经了我手的,也是一百贯——他嚒, 正经玩意一样没买, 却买了好几百架烟火,满城里放去, 和过年似的!” 李氏忍俊不禁,心道这笔零花钱是大家都有的,只是数目相差二十贯。那姚嬷嬷又道:“虽然旧例是赏赐一百贯,但奶奶有所不知,如今外头什么东西都涨价,从前的一百贯远不及现今的一百二十贯能买的东西,钱不禁花了的!” “我在家时虽然不当家,但也常听母亲念叨过,现如今物价涨得厉害。”李氏这样说着,就要拿钱目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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