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秋看着天色,忽然道:“紫燕,你叫人准备一些油布草垫子,把外头的粮食遮一遮,看着明日像要下雪的样子。” 紫燕也觉得先刚这股风煞冷得很,搓了搓手臂,道:“亏你提醒,我叫人去拿,先防备着。” “不齐全的话,往刘嬷嬷那里去借,下人房的库房里我记得有很多草垫子。” “你呀,这个脑袋我真想借来使使!”紫燕笑道。 晴秋也笑了笑,她们这才两下里分别。 …… * 晴秋回去自是一五一十将今日在李氏这里所做所闻都说了,也将风闻来的二太太有意分家一事如实奉告。 张姨娘闻言笑道:“这家里果然都是一样心肠,也罢了,最远是年下,就有好戏看了。” 晴秋眨眨眼,有些参不透这个机锋,不过这家里的事,张姨娘一向都是料事如神的,她也只是跟着失笑一番罢了。 等她退走,张姨娘又叫来红昭,让她去二门上打发人问问鸿哥儿回来了没 * 却说穆敏鸿一大早就出了门,径直来到瑞昌大街上。这条街有一小半的商户都是他们家的,商行、布行、饭庄、杂货铺子,医馆等等,他每每过来这里,吃喝拉撒都有托付的了。 今日也是照旧到各处柜上看了看,他是能决事的少东家,烦他的人便源源不绝,直到晌午时分才挣脱出来。 正好肚子饿了,闻着余庆商行门前摆摊卖羊肉锅子的香味更是走不动道,只可惜出门前忘带荷包,如今袋里空空。 商行掌柜看在眼里,便从抽匣里抓出一把大钱来,笑道:“哥儿去吃罢,他家的茴香羊肉好吃的嘞!” 鸿哥儿接过钱,心里忽儿的打了个突,也没理会,笑道:“明儿我把钱送来,给你平账。” 说罢,径直走到摊子前,笑道:“孟伯,来锅羊肉,要现热的。” “也给我来一锅子!”横空而来的声音跟着道。 鸿哥儿挑眉:“赵子琪你怎么还敢来” “没大没小,你应该叫我叔公!”赵子琪一壁笑道,一壁往他对首坐了。 恰逢摊主送上来一锅茴香羊肉,他便拿起筷子挟起一大块送入口中,烫得龇牙咧嘴仍是不松口。 鸿哥儿见状,心里腻歪的不行,抬了抬手,孟伯立刻又端来一锅新的羊肉,笑道:“鸿少爷慢吃。” 鸿哥儿挑了一筷子羊肉吹了吹,才慢吞吞闲话道:“这是从哪辈论起” 那厢赵子琪已经唏哩呼噜快将一锅肉吃干净了,筷子就要伸到鸿哥儿这边来,被瞪了一眼,停住不动,嬉笑道:“从你太爷爷那辈论起啊,其实当初是我爹他们俩论把兄弟,难道你还不该叫我一声‘叔公’” 鸿哥儿嗤笑一声,哪里肯信他的鬼话,一边吃肉一边道:“那你倒是萝匐不大,长辈儿上了。” “甭跟我提萝匐,”赵子琪唉声叹气:“我今年也种了不少,都他娘的赔了。” “你那是赔不是赌输了嚒!”满连州城的人都知道赵子琪是什么德行,穆敏鸿笑了笑。 赵子琪忙接茬道:“贤侄你这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叔公我虽然输了钱,可他们也蚀了本,青州一千亩水浇地地契在我这儿呢,怎么样,二百贯钱你拿走!” 鸿哥儿头都没抬,却道:“什么怎样,青州那地界儿三年一旱五年一涝,不旱不涝的时候地龙老爷还要抖三抖,凭他是什么水浇地还是望天田,有差嚒” “嗐,瞧你这孩子说的,再怎么不济那也是土地,况且也就才二百贯,你松松手——” 鸿哥儿这会子吃好了,取下腰间帉帨(fēn shuì,擦汗拭物用的佩巾)擦了擦嘴,又从衣大襟里掏出一把钱来,笑道:“甭说,我也没钱,这不嚒,出来吃饭还是从柜上拿的现钱——孟伯,收钱!” 话落,手一松,钱就要丢到桌上。不料却被眼疾手快的赵子琪捧着手接住,苍蝇腿也是肉,就要往自己怀里搁。 “啧,赵子琪!”鸿哥儿蹙眉,真是见过无赖,没见过这种十分不要脸的无赖,叱道:“快把钱还给老人家。” “不碍的,鸿少爷没钱也尽可来吃。”孟伯从旁笑道。 “那我呢,老孟”赵子琪搓着手里的钱,插嘴问道。 孟伯笑笑,只当眼前没有这个人。 穆敏鸿瞪了赵子琪两眼,只拿他这个二皮脸亲戚没办法,索性要回商行再拿点钱来。 赵子琪以为他要跑了,忙拽了他一把,道:“鸿哥儿,等等,别急嚒,我同你说——你今儿还得谢谢我呢,不仅要谢我,还得拱手把钱送给我!” “赵子琪,你别发梦话了,我念着我大伯的情分才不跟你红脸,你不要得寸进尺,我的处事你打听打听。” “我不用打听,您在松塔河那都是出了名的……出了名的慈心,呵呵。”赵子琪拉扯着鸿哥儿,赔笑道:“这回您真要谢我的——” 他掂了掂手里的一把大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鸿哥儿狐疑地看了看他,接过他手里的大钱,拿在老爷儿底下仔细看……
第49章 私铸币(二) 且说穆敏鸿从赵子琪手里接过一枚大钱, 拿在老爷儿底下细看,青灰色的大钱上附着一层薄薄铜锈,呈蓝绿相间之色。 穆敏鸿长眉微蹙,已经意识到什么。 赵子琪掂着手里剩余的铜钱, 笑道:“这当十铜钱是崇元十八年造, 如今满打满算也就两年, 就锈成这样, 咱们戍北天干物燥, 一条野狗死在路上都恨不得脱水成肉干, 这钱倒好,难不成一直在水里沤着” 这话说的不错, 新制铜钱在市肆中流通, 一天不知要经多少道手,早被盘摸的光亮油润, 想长出这样的铜锈不知道要多少年,况且戍北原物候干燥, 就是贮存失当,也不能短短时间形成这样的锈斑——鸿哥儿眸光深了深,怪道先刚接到这把钱时他心里就打了个突。 他掏出腰间匕首, 就要往铜钱上刮去, 却被赵子琪当下捉住手,道:“倒也不必用刮的, 刮花了届时怎么看这钱的来路呢” 他擎着鸿哥儿小臂,朝那买羊肉锅子的孟伯招手道:“老孟, 把这锅肉汤撤了, 换锅清水来,再拿点你刷锅的石碱来!” 孟伯虽不知这姓赵的要闹什么妖, 却见鸿哥儿不出言反对,便麻利换了水来,又拿来一块石碱。 水架在炉子上,很快咕嘟咕嘟,赵子琪拿碗底锤碎石碱,取骰子那么大的一粒,放入水中,很快石碱化开,一股辛咸之味散开。 “老孟,你有通宝钱没再拿两枚来!”赵子琪捂着鼻子叫道。 孟伯看了看鸿哥儿,见鸿哥儿点了点头,他便往钱篓子里扒拉一番,找出几枚锈迹斑斑油渍麻花的铜钱来——这是旧的崇元通宝,也就是一文钱,如今为和大钱区分开,都称它为“小钱”,看钱铭,还是先帝爷晟德皇帝颁铸的。 鸿哥儿将一把一文小钱扔进热水里,赵子琪也将当十大钱同样扔进去。 大小铜钱入了水很快沉底,不拘大小,钱身上都泛起细密的气泡。两个人都没说话,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咕嘟咕嘟的锅子,连孟伯也不时往这里探头望一眼,猜测道:“鸿少爷您这是收到恶钱了”[注①] 鸿哥儿没言声,赵子琪却突兀地笑了一下,道:“可不是怎的,你们鸿少爷钱堆里打滚的,如今也是瞧走了眼啦!” 孟伯围裙擦着手道:“鸿少爷年轻,哪里比得过赵小爷您呢。”赌场上散尽家财,多少恶钱都摸过的——不过后半句孟伯没说,赵子琪也浑不在意一介小贩的揶揄,只盯着锅子。 而热锅里的情形也着实叫人大吃一惊,只见不许片刻功夫,大钱身上的铜锈便已经剥落消散,而反观小钱,那铜锈仿佛长进钱里一般,只有星星点点剥落下来。[注②] “成了!”赵子琪话落,便擎筷子挟起锅内铜钱,都放到碗里,推给鸿哥儿。 鸿哥儿掏出帉帨,直接拿起一枚滚烫的大钱,托在帉帨上擦拭着。这一煮一擦,才露出这枚“铜钱”真实的样貌来——不需怎样验证,作为天天和钱打交道的鸿哥儿来说,只需上手一掂量,便可知真伪了。 只是他心里还想到了什么,不想让赵子琪发觉,这家伙的鼻子比狗还灵,因此将桌上所有大钱都收走,同孟伯说道:“今儿这顿饭钱我明日打发小厮送来。” 孟伯自然没话说,赵子琪见他要走,忙起身攀着他臂膀道:“嗐,怎么就要走呢鸿哥儿,这就是你不仗义了罢,今天要不是有我,你能发现上了这个当嚒且不说该怎么谢谢我呢!” 穆敏鸿笑道:“叔公眼下要是没钱吃饭,你就在孟伯这里吃,我给您老报账就是了。” “嘿,贤弟说这个话,也忒瞧不起愚兄我了!”赵子琪拦着他道:“你别哄我,这假大钱是不是你们柜上收的堂堂余庆商行的掌柜得了青风内障了竟连恶钱都认不出来,还是说——另有隐情” 赵子琪笑嘻嘻地看着鸿哥儿。 这等无赖,穆敏鸿不欲与他纠缠,只提步就走,赵子琪也不想闹得很僵,毕竟这是财神爷来的,便驻足高声道:“你会来求我的,贤弟,我等着!” …… 却说鸿哥儿一径回到柜上,叫来掌柜,问他这些泛绿大钱是怎么来的,又还剩多少。 掌柜的忙道:“这是前日霓裳布行的魏老板从咱们这里买走一件羊脂玉花樽的那十贯钱。原我不想收他那箱子钱的,我还说老魏,这新钱怎么老成这样,别是作伪的!谁知他当场抓起一枚擦干净,又是真的,还说是他家里钱窖夏天时塌了,让一场雨沤了半宿,家下人便忘了这回事,他也是这会子才发现,把钱挖出来的。我自己也是擦了两枚,都是真的——怎么了鸿哥儿,难道这是恶钱嚒” 鸿哥儿将先刚从碱水里捞出来的钱拿给掌柜的看,掌柜的看了便脸色一变,不敢相信道:“这——这……” 鸿哥儿以眼神示意他噤声,环顾四周,店里人多眼杂,小声道:“这事我总觉得不简单,你先别声张,等我探查清楚,看是人家做局坑你,还是另有隐情。” “欸!”掌柜脸上出了一层的汗,忙忙地应道。 鸿哥儿脸上也不好看,他划拉着这一箱子大钱,多是锈迹斑斑,除此之外,钱身和连州钱监里铸出来的当十大钱一样,都呈青灰色,叫人一眼难辨真伪。 扬手叫来两个小厮,吩咐他们提着这钱和他一块回府,他知道要找谁。 …… * 燕双飞。 容姐儿下了学,来到姨娘处说话,恰逢冬青过来道:“太太请姨娘和姐儿过去赏绣画。”二人便换了衣裳,忙忙地过去。 那绣画有三尺见方,裱在一幅织锦缎图轴上,绣的是夏日里燕双飞花园一角,暖风依依,吹落阶下乱红无数。旁边还提着两行小字,一行是“无情红艳年年盛,不恨凋零却恨开”;一行是“崇元十九年仲秋连州崔氏谨绣”。[注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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