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哥儿你说的,我又不傻,若和我有关,我不早跑了,还能凑上前来!但我也有一句实话,说给哥儿听:论起经营买卖,我不及你和你老子,但我赵子琪行走江湖这么些年,论起偏门阴暗之道,我比你们多清楚呢!何不叫我帮你我这人不图别的,就图一点钱,哥儿你松松指头缝,漏下来的就够我吃喝嚼用的了!” 这话着实不假,赵子琪的行径传遍连州,听说他在南边剪径拜码头,什么都干过,也就是好赌,不然早成势了。鸿哥儿因笑道:“也罢,算你心诚,跟上罢!”[注②] …… 他们出了巷子,穿过瑞昌大街,径直来到城西一处早市。 这里同穆府边上的茶马集市不同,不卖那些大宗商货,只卖些百姓日用杂货,多是廉价粗鄙之物,比如炕席箩筐,犁耙镰刀,柴薪木炭等,边上还有一溜儿摊子,是杀活猪宰活鸡的,吱哇乱叫血气熏天。 因此穆敏鸿一进来,便惹得周遭老妪老翁频频侧目,忖度着这个衣裳光鲜的俊逸少年是不是走错了。 穆敏鸿却不管这些,只管牵着马一道走,一道看,然后在一个卖本地萝匐的摊位前住了脚。 卖萝匐的老妪殷切道:“从地里刚下来的萝匐嘞,小哥儿您瞧瞧,脆嫩得很!” 鸿哥儿蹲下来,拿手在萝匐上掐了个指印,的确水头很足,从荷包里摸出一枚大钱,道:“称二斤。” 赵子琪在一旁越看越懵,瞧鸿哥儿这架势是果然真在挑萝匐的,难道大早晨的出来一趟,不是为了查恶币源头,而是买早点的——还是给马买的 他亲眼看见鸿哥儿接过老妪递来的萝匐,拿帉帨擦了擦泥,随手递给他身旁那匹枣红马,等赵子琪回神,鸿哥儿已将一根萝匐递到他跟前。 赵子琪正怔楞着,他租来的那匹马已经看不下去了,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就啃起来,赵子琪“唉呀”一声,道:“哥儿,咱们出来是——” 鸿哥儿拐了拐他,轻声道:“别大惊小怪,你回头看。” 赵子琪回头,纷纷嚷嚷的,他不知要看什么。 鸿哥儿:“萝匐摊后面第三个摊位,卖木炭灰的,有一个人买走了两石木炭灰,老板还说是今儿特地留给他的,你跟上他,去看看他买这灰是做什么使” 赵子琪恍然大悟,拍了下膝盖,小声道:“晓得了,您瞧好罢!” 鸿哥儿叮嘱道:“你既然说你偏门阴暗的都熟,回来时在帮我探探霓裳布行的魏老板,看看他近来是不是买了新宅或者娶了小妾总之发了横财没。” “晓得晓得,对了鸿哥儿,你要是查木炭灰,别忘了也留神松香清油这两样东西有没有人大批买走,这也是翻砂铸币的诀窍!” 穆敏鸿却是挑眉看了一眼赵子琪,心道果然是老江湖,叫他一眼识出自己的手段,拍了拍他肩膀道:“省得,你去罢,躲着点人。” “放心,躲人是我的看家本事!” ……
第51章 私铸币(四) 一场雪后, 天气陡然冷了下来,好在穆三爷二爷的车队拉着比往年都多的货物,终于赶在八月节前到了家,着实让阖府上下都宽心热闹了一番。 戍北原的秋天和春天一样短暂, 庭前葳蕤树叶好像昨儿才仓促染黄, 几场雪后便刷剌剌掉光, 好没意趣。 然而崇元十九年的秋天, 对晴秋来说却足够斟酌品味。这是她来燕双飞后遇到的头一个不忙的秋天, 姨奶奶卸任管家后, 哪怕是厘清大货这等要事也不会有人烦她一二,跟着的丫鬟们自然也落得清闲。 风吹落一地金黄, 珍贵的午后暖阳斜斜映进来, 大小丫鬟们坐在围廊边上,一边闲话一边针黹;张姨娘还曾打发小厮往商行里拿回一些南边的干桂花, 教她们蒸桂花糕,酿桂花酒。 …… 本以为这一年很快就会这般风恬浪静的过去, 谁知一进九月,终究还是发生了件足以让燕双飞,甚至整个穆府都惊骇得天旋地转的大事—— 这事还要往鸿哥儿身上说起。 他自上回要查恶币源头之事, 一连数日守着连州西市, 几番跟踪探查,还真叫他摸着了疑似铸恶币的老巢——城外七八里地荒山脚下有一处旧窑场, 那窑场已经破败多年,今夏时忽巴拉来了两个外地商人, 竟又使它死灰复燃, 重新烧起了窑炉来。 且据赵子琪探查,那窑场每日来往人力脚夫不下百人, 每日出砖只有两小平车,怎么瞧,怎么有猫腻,只可恨那窑场养了十来条大狗,又有几个魁梧汉子前后巡逻,才没叫赵子琪找到实证。 “这村上有一户人家,家里老汉和儿子都放羊,今儿我给了他们一吊钱,叫他们到外头吃酒,咱们扮作他俩,去探探那砖窑虚实。”赵子琪拿来两套破烂衣衫,一套自己穿了,一套递给鸿哥儿并说道。 鸿哥儿年轻人心性,自是最爱行单刀赴会虎口拔牙这等险中求胜之事,哪有不应,听见赵子琪叙述窑场里头防备稽查森严,便向医馆荀老借了点东西,又往州府衙门走了一趟,才作定主意。 * 是日,两人化作老少羊倌打扮,假借寻找走失的羊羔之由,走到那窑场一箭地外,朝里张望。 只见那窑场有十来座窑坑,各个冒烟咕咚,往来人力脚夫络绎不绝;外头木架上晾着几溜儿砖坯,旁边地上堆着高高的沙土,他们站着张望这一会儿的功夫,见了十来个人推着小车拉沙子,却不见一个人出来制砖胚。 赵子琪驱着羊,想在往里看一眼,却惹得门前狗儿一阵乱吠,守门的挥着手叱道:“都说了不叫你往这一片放羊,你还来,找打是不是去去去!” 赵子琪扮作那老羊倌模样,含糊了说了一句:“俺是找羊娃子哩。”便扯着“儿子”假意悻悻而去。 …… 穆赵二人径直走远,见那守卫也没追出来,便将羊赶进附近一处密林里。赵子琪领着鸿哥儿穿过层层密林,这密林一边尽头是山,一边则是窑场后院。 赵子琪看看鸿哥儿,鸿哥儿从衣襟里掏出一把物什,朝里扔了出去。 只听几声狗叫,有人远远地看了一眼,问了一句:“甚么人” 赵子琪捡起地上石子丢去,打中一只羊的腿,羊便发出“咩”的叫声——里头人听闻,便有人传声道:“喔,是村里放羊的刘麻子,他羊崽子丢了,在找哩!” 窑场里那几人叽咕一会子,便再无动静,听声音是走远了,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连狗叫声也没了。鸿哥儿见状,一搭手,翻进墙里,赵子琪往手上唾了两口,也一翻身进了去。 这一翻入不要紧,径直踩进一堆破烂里,赵子琪低声骂咧着,鸿哥儿却是眼眸一深,扯住他仔细看—— “这是……” 鸿哥儿轻轻点了点头,低声笑道:“踩狗屎了你,这是钱箱。” 只不过是废旧糟烂的钱箱,鸿哥儿伸手拨拉拨拉,除了摸到一手碳灰,没发现一星半点铜片子。 不过,这也是自然的,这铸造恶币的断不可将残币堂而皇之放在围墙底下,他二人也没把握一脚翻进来就能找到罪证,不过心里的猜测已经证实了八九分,相视一眼,躲过吃了蒙汗药昏睡过去的狗子,小心往里一壁逡巡一壁前进。 “你闻闻,什么味儿”赵子琪低声问道。 “熏松香的味儿。”鸿哥儿轻声道。 这里的砖都是普通的大青砖,又不是烧瓷,哪里用得上松香,可铸币脱模却用得上。 鸿哥儿以眼神示意了个方向,二人静默无言,往那里走去。 期间遇到巡逻守卫,多是鸿哥儿用些作怪的药将其摆翻,或者是躲掩藏过去,费了五牛二虎之力,才循着松香味来到一处旧窑洞前。 他二人借着院里几口大水缸躲着,打眼望去,洞口黑黢黢的,大冷的天,这里做活的伙计却要么单衫要么赤膊,都推着小车往这窑洞这里来来回回地走,眯着眼看去,那小车上竟全是木条框制成的钱箱——八九不离十了,这里应是亟待脱模的新铸铜钱! “别看了,咱们已经找到了地方,这年月敢伪铸恶币的那可都是冒着杀头罪名的亡命徒,吃人不吐骨头的!”赵子琪扯了一把鸿哥儿,劝道:“先撤罢,回头咱们带人将他这老贼窝一锅了也就罢了。” 鸿哥儿却有些不甘心,到底没有拿到实证,便脱了羊皮褂子外衫,露出里面单衫——这单衫也是那小羊倌的,一身羊骚味儿,破破烂烂丝缕似的挂在身上,他自觉和那起推车伙计无异,便旁若无人地走到他们身边,也捡了一个空推车,往里走着。 这架势,可把赵子琪看得目瞪口袋,少不得也脱了脱了外衫,连同鸿哥儿的一起卷吧卷吧丢进水缸里,然后也大摇大摆地去抢着帮抬钱箱。 若说他二人怎的混将进来也是巧了,这里的伙计本就是没白没黑地做活,早已麻木疲惫,对于斜里插|进来的他二人并没多少大反应,可叹那厢巡逻的手底下几条大狗却坐不住,一个劲儿冲这边吠叫着。 赵子琪和鸿哥儿很快凑在一起,俩人并手共推着一辆小车,他们已经送了一趟沙子,并趁机装了一小车钱箱,埋头走在其他伙计身后,在地上留下两道深深车辙。 “鸿哥儿,架势不对啊,这狗怎么一个劲儿冲咱们叫唤呢”赵子琪左右环顾,小声嘀咕道。 鸿哥儿只管闷头推车,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因为我们没有钱味。” 赵子琪转瞬便想通,这里的人天天泡在炼铜烧炭燃松香的地儿,一身铜臭味儿早已浸得透透的了——他暗自咬紧牙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等着对方发难,自己立时反击。 “你,你们俩,停下停下!”巡逻的带着狗了,嚷道。 鸿哥儿赵子琪只当没说自己,兀自做活,端的是处变不惊。 恰此时,又有两个巡逻的急匆匆跑来,吹着哨子示警,道:“有外人从后墙进来了,药翻了狗!” 霎时,一阵鸡飞狗跳,巡逻的放开了狗,任凭它们撕咬生人——赵子琪眼睛余光里瞄着,起码有七八条恶犬冲自己而来,他“铛”一下擎起一个钱箱向众狗砸去,钱箱坠地,落在地上咚的一声响! 这一下也无异于自爆,当下院子里除了伙计外,二十来个巡逻打手都发现了他二人,立刻团团扑将上来! 恰此时,只听外头又一阵狗吠人喧,却是两个衣着光鲜的男人正迈着四方步引着一个华服中年男子踱步过来,定睛看去,鸿哥儿蓦的一怔—— 是他二伯,穆道勤。 “额滴亲娘咧,外贼好守,家贼难防……”赵子琪喃喃道。 …… “报!捉了两个生人!” “喔,稀奇,还有人往这山旮旯来呢,他们怎么说”其中一个着油葫芦色长袍的年长老爷瞧着回话的打手,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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