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日,一直在柜上忙碌着点货发货的穆三爷穆道勋回了府,和张姨娘说话,也知道了府上各处减省吃穿用度一事,不由眉头一蹙。 张姨娘道:“你别见怪,大奶奶恐家计艰难,才做下这个决议,我也不好驳她的,她自己比我们还减省呢,只是底下说什么话的都有,我想着,瞒着总不是长远的方儿。” 穆道勋轻轻颔首,拿出一张邸报来,交与姨娘。 靖朝邸报虽也是进奏院定本通政司发行,只限于朝廷以及各州官员间流通览阅,但在民间若有出价高者,也是可以买的。作为一个行南走北的大商人,穆道勋自然是期期不落。 张姨娘看了邸报,眉头深深蹙着:“这是怎么说的,这个当口陛下怎么叫帅司回京况且就是述职,也是三年一回,上年回过了呀” “今儿帅司召见,说到这儿了,这邸报上写得不详实,实际上他这次回京,是为了给太后庆祝六十整寿,不光他一人,外省所有三品以上文武大臣都得回京。” 张姨娘拍拍额头,叹道:“我记着呢,只是没想到一块儿去。”今年腊月初九正是皇太后六十岁圣寿,日子张书染清楚地记着,连遥祝的寿礼都备好了。 “那帅司还有别的话说没”她又问。 穆三爷便将今日出行前霍存山交代的话都说了,张书染听了后,看了一眼三爷——往后的路不好走呐。 穆三爷笑道:“这些事我说与你知道就好,如今家里贸然减省也不像样,我这就叫二哥过来,和他说说买粮的事。” 张姨娘也道:“越性把两位太太还有清哥儿,清哥儿媳妇都叫来,如今一家子才几个人,咱们大包大揽的,不知生出多少闲话来。索性都敞开了相议,渡过眼下难关为是。” “姨娘思虑的是。” …… 如此,穆家三房合议了两日,终于下了决定。是日,管家嬷嬷往各处走去,与府里丫鬟嬷嬷们说明: “想必大家也都恍惚听见了,今年雪下得凶,地里庄稼都欠收,咱们连州城恐怕脱不了要是受灾了。”一时众人相顾窃窃私语,管家嬷嬷嗖了嗖嗓子,止住了道:“别嚷嚷,我今儿实话告诉诸位,的确如流言所说,咱们连州城是闹白灾了!你们当中有年纪小的,不知道什么是白灾,问问你们身边年长的嬷嬷,或者有从古雅逃难过来的,那白灾是要死人的!冻死的,饿死的,被父母换了……” 她话落在这当口倏地一停,可满园奴婢却罕有不明白的,当下有几个历经世事的都悄悄垂泪,别过了头去。 管家嬷嬷又道:“前日大奶奶叫厨房上减省,想必有人心里生怨,说什么外头饿死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省就省我的你们要做菩萨要施粥尽可做去,又没拿我的名儿给我积福!——是嚒” 这的确是近来充斥各院的说辞,当下便又是一阵嘈嘈相议声音。 管家嬷嬷停了停才道:“这话要说通也有通之处,说不通也有不通之处——确实不该省着你们,可大灾之年,咱们再像往常一年大吃大嚼,实非积福之事。所以太太奶奶们又商议,往后饮食还是减省着,额外三天杀一只羊吃一回肉,每人每月再额外赏两斗粟米,一直赏到白灾过去,恢复旧日饮食为止。” 众人一听,心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方儿,可又生出许多疑惑来,这个说我不要米,可以换成钱嚒那个说这米可以往家里拿嚒 管家嬷嬷笑道:“诸位的这些想头咱们太太奶奶都考虑到了,如今咱们在府上一应吃喝自足,保命无虞,可外头的家人还不一定吃得上饭,所以才想出这个两全的法子来。这两斗米大家尽可以托人捎带给家里,若家里远的,或有不便的,也可以兑成钱留着自用——不过兑钱,只能按旧日米价来兑,老爷拿出来的是咱们粮仓里的粮食。” 大家都笑了,果然在商言商,一点儿不错的。 不过,别的到不说,如今这世情,赏粮食倒是实在的,哪怕换成钱也心里踏实,便也没人叽咕,而那些惦记着爹娘的也无不心里宽慰,就连晴秋心下也道,得了粮食便赶紧托人送回家去。 …… 如此,穆家上下腰带一勒,就挨到了冬月。大雪连天,寒冷彻骨,他们在墙里都能听见外头流民沿街乞食的声音——连州城的白灾已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 可据说城门仍旧没有关,帅司霍存山虽然远赴京师,但他的部下仍旧遵从他留下的钧令,大开城门,广纳流民,腾出校场寺院道场来安置,又变着法儿催着连州富贾豪商出钱,施粥赈济。 一时穆家二爷三爷镇日忙碌在外,索性连家也不回了,穆府大门紧闭,一应外客也不见。 但挡不住下人们议论纷纷: “我听人说,城外化人场都装不下了!一车一车往外拉,那尸体都冻得僵直!” “这灾民乌泱泱地往城里来,到过年可怎么办为什么城门还不关” “关城门不就是明摆着让人家死嚒,怎么能关不得造反呐!” “也是……可就这么着嚒我昨儿听大厨房上有人说,咱们墙根底下昨儿就冻死了一个老翁!” “嗐,门房上没给他一口饭让他走嚒” “给了,给他两只饼,他没吃,一直在怀里捂着,况且也跟他说了,咱们家在瑞昌大街就施粥呢,他哪儿都没去,好生奇怪。” “你们有所不知,瑞昌大街施粥的多,没地方下脚,老人一般挤不进去,还不如去校场,我听说那里城防官们挖了沟渠埋锅造饭,专门收治年老病弱的!” “真真的天可怜见,那老翁怕不是留着饼等人” “天爷,快休说,我心要碎了……” “对了,你们听说了没有”有一个老嬷嬷忽儿眉飞色舞道:“咱们二爷这段时间一直收粮食呢,收得特别多,都跑去外州收粮了!” “收粮如今这粮价,都涨到什么地步了,他有多少钱铺排” “什么铺排,是三老爷背后资助他,他得意得很呢!” “可这个时候囤粮是要做什么坐地起价嚒这是三老爷能做出来的事他才不会这么拎不清呢!” 众人都不信,那老嬷嬷气急道:“我是听柜上我那儿子说的,偏你们不信,等着瞧罢!” …… 冷风裹挟着流言,无声地飘散,大家除了叽咕,就是在心里念佛,祈祷着灾年快快过去。 而关于穆府大肆囤粮的事,不禁家下人议论纷纷,就连商会里主簿们,也都揣测不停…… * 连州商会。 几个主簿并三五个大商人为炉而坐,仕女点茶,舞乐佐食,倚红偎翠,好不奢靡风流。 其中一人道:“刘掌柜,穆家的粮食今年是你收嚒” 坐在上首身着貂袄的便是城中有名的大粮商刘丰年,只见他煞有介事摇了摇头,道:“没有,自从他们家二爷从老虎滩回来后,管起种地经营的事,我就收不着他们家的粮食了,人家自己卖粮,往葵乞和喀拉尔山卖,他们家不是有这两条商路嚒!” 穆家值钱的就是这两条商路,在座众人无不心有戚戚,纷纷道是,其中又有一人道:“听说穆老二最近到处敲锣打鼓地收粮,这个当口,他收这么多粮食,是要做什么” “多嚒”那刘掌柜啜饮着茶水,挑着眉笑道。 “那自然不如您的粮食多喽,如今这满城的人,有不知道帅司霍存山的,可没有不知道您这位‘粮食把头’呀!” 这话捧得那刘掌柜搂着那点茶仕女笑得胡须乱颤,半晌才道:“说起帅司,他年下能回来嚒他老人家要是回来,看到连州城这个样子,会不会吓得调转马头,连夜又回京师” 便有一人上前道:“老刘,你发财发糊涂了,怎么连帅司的玩笑都开得” 刘掌柜嘬了一口仕女姣好粉嫩的脸蛋,一脸浑不在意地抱歉道:“唉哟,对不住,摸了老虎尾巴了,哈哈哈!” 众人也都赔笑,这个刘丰年近来靠粮食涨价发了不少横财,如今只怕是不知天有多高低有多厚了。大家只管面上逢迎虚笑着,实则心里都盼望着他崴上一跤,跌进谷底。 另有一个主簿道:“我却是听说一个信儿,咱们帅司大人还真有可能回不来——” 恰逢此时,外头一行人踏步而来,打断了说话,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为首的就是穆家三爷,穆道勋。 “唉呦,穆老弟!”那刘掌柜一抖肩膀甩下身边奉茶仕女,一咕噜坐起,笑着下来迎道:“久违久违,长远没见穆老弟,越发倜傥了,唔,近来生意大发呀” “托兄之福,勉强度日罢了。”穆道勋拱手揖,客套道。 众人便将他让到上首,他百辞不受,那刘掌柜又挥手,暗中给仕女舞女使了个眼色,叫她们都退下。如此四下清净,又相让一番,穆道勋才在正中坐了。 “闲话就不叙了,愚弟今天赴宴,是有一事想与诸位仁兄相商。” “穆老弟客气,但说无妨。” 穆道勋看着在做众人,亲自点了一杯茶,推至刘掌柜跟前,笑道:“跟刘兄讨个情,接下来的话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原谅则个。” 刘掌柜将那茶接过来,浅酌一口,示意他有话快说。 穆道勋也不藏掖,开门见山道:“我想请各位和我同我一起囤粮。” 主簿和掌柜们都愣了,发怔地看着穆道勋,仿佛他说的不是人语。 粮食把头刘掌柜笑道:“穆老弟,你在说什么痴话如今这粮价,粳米涨到每斗一百二十钱,粟米每斗七十五钱,再涨下去,朝廷就会放库粮平籴粮价,到时候我们都没得赚,说不定还会掉脑袋。”[注①] “是呐,这可是囤积居奇,触律的。”和穆道勋平日里交好的主簿们也劝道。 穆道勋笑笑:“谁说我囤粮是要涨价卖的” “啊”众人大惊,不涨价还能怎么的
第55章 抑粮价(上) 话说众人大惊, 囤粮不为涨价还能为何 穆道勋:“自然是为了把粮价降下来。” 这话说得平平常常,可满座却无一人觉得他口出妄语,毕竟穆家三爷平日里便是一个足履实地,深中笃行之人, 也正因此, 在连州商会一众耆老中, 不算巨贾, 年纪又轻的穆三爷很有几分说话的席地。 大家都瞧着穆道勋, 等着他的后话, 却只见他岔开话茬,徐徐道:“不知诸位近来生意如何不说那等虚言假语, 我向诸位透个底, 自打这白灾一起,我那余庆商行便惨淡经营, 一发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所营不过往日二成罢了!” 这是实话, 当下众人便有些心有戚戚。 一个开布行的掌柜跟着忙道:“是呐,自打粟米涨到五十钱一斗那天,我这布行就没接过几位主顾。说起来, 都是这粮价闹得, 老百姓手里那点余钱全都拿去买粮过冬了,谁还有闲钱制备新衣裳就是眼下这个年恐怕也没心思过了。不怕几位主簿和掌柜笑话, 往年冬月时节,我那华裳布行要定衣裳的主顾得排到五蕴寺呢, 如今——不提也罢!”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9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64 6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