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要搬走搬到哪儿去,你可知道” “不知,如今兵荒马乱的,哥儿奶奶搬到哪儿去,怎么会跟我一介丫鬟提,不过清哥儿是官身,他是不能离开连州的,大奶奶娘家势单力薄,回去也不顶用,只能往外州投靠亲戚了,她有一个姑姑远嫁到德州,一直没孩子,我估摸着就是奔德州去了。” “那……”晴秋恍惚想起曾经在姨奶奶书房看过的那本寰宇广记,不禁感慨道:“那此去一行就有三千多里地呢!” 那小丫头摇着头笑道:“姐姐见多识广。” 两人又叽咕一会子,晴秋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家里还有几口人等,说着说着也想起自己的家来,不免心里一涩,不知道蛮兵一入城,爹娘家里如何了呢。 …… 一时晴秋回到暖房,见张姨娘已经在炕上睡着了,炉火生得正旺,一进来便觉得汗津津的,蕊书蕊簟正围坐在炉子边,一边看火一边纳鞋底,嘴里还叽咕不停,见晴秋进来,立刻停了话头,拿眼睛觑她。 晴秋大约也知道她们在叽咕什么,混不在意,只是抬手将支摘窗开启一条缝,好让新鲜气透进来,然后顺着围廊出来,拐进西厢看容姐儿。 容姐儿正在窗下磨一把匕首,见廊子上有走动动静,忙不迭赶紧收进抽屉里,却被晴秋眼疾手快扽住了,见了那把光刃铮亮的家伙什,她大惊道:“姑奶奶,如何能把玩这阿物儿,仔细伤了手!” 容姐儿嗤一声笑道:“一把捺长的匕首,哪里值当这么大惊小怪,我多磨磨它,用着还趁手些,紧要时候才有大用呢,总比姐姐你的剪子强!” 说起自己那把剪子,晴秋倒没话了,毕竟她的确也是整夜攥着那阿物儿睡觉,不觉长长叹一口气。 这世道…… “姐姐你过来,咱们说会子话。”容姐儿拉着晴秋往炕上坐了,先问姨娘怎样,晴秋便回说睡下了,容姐儿颔首道:“也是了,这两天事情太多,她必定累着了。” 晴秋回想起先刚张姨娘咳血,瞧了瞧容姐儿憨憨的笑脸,没有言语。容姐儿也没瞧出她异样,反而挨过来,问她道:“晴秋姐姐,这两日你跟着姨娘出门,可看见外头什么样街上有北蛮子嚒” 唬的晴秋忙道:“姐儿快别说这些个,叫人听见不是顽的!” “偏你还忌讳,回头人家杀进来,咱们还蒙圈呢,这在兵法上叫‘知己知彼’!” “杀呀杀的,这才叫忌讳。”晴秋刮了一下容姐儿鼻尖,轻声道:“也罢了,我说与您听,您只管心里知道,别在姨奶奶跟前提这个,惹得她难受。” “我省得,你快说!” 晴秋便将连日来跟着张姨娘走访各处所见所闻都说来,容姐儿如今也大了,听了这些话,不再一脸孩气,反而思索道:“照姐姐这么说,这位新来的都部署大人,他对敌的政见似乎是‘化干戈为玉帛’啊。” “就是这个话!”晴秋轻轻笑了:“还是姐儿念的书多,我寻思半天,找不出话来形容,瞧着似乎是这样,这两日蛮兵也不打杀了,街上也没有民兵巡逻了。” “这……我总觉着事情没这么简单——你说那个什么草原王也来了” “嗯,赵子琪说的,老百姓都看着他和展大人并肩在街上走。” 容姐儿捏着下巴思忖道:“咱们连州自古与草原蛮族仅有一线之隔,莎梭河的水还能沿着河道流向咱们敕蓝河,一样都是吃肉吃奶酪长大的,连州人个顶个是血性汉子,更遑论常年跑马放牧的塌它人呢尤其是那个新继位的草原王,他才只有二十岁,那么年轻,焉知没有抱负”容姐儿摇头叹道:“与虎谋皮呐!” 这些问题晴秋也深思过,心里的不安与疑虑统统被容姐儿一语道破,她也不禁颓丧起来,自打那夜她瞧见空荡荡并无一人巡逻的大街,心里就觉得不安生。 主仆两个对坐长吁短叹半晌,晴秋恐怕容姐儿再添一心病,忙劝道:“姐儿别虑这些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横竖事到眼前有老爷太太和姨奶奶做主。” …… 从西厢出来,外头婆子赶上来说大门上荀老带着坐堂医来了,晴秋忙叫他们进来。彼时张姨娘已经醒了,正坐在炕上看小丫头们纳鞋底,晴秋忙回禀,张姨娘便换了衣裳,去明间里看诊。 一时把了脉,那坐堂医只说张姨娘是火木刑金,阴虚火动,所以才有咳血之症,当下开了两剂药。 晴秋见那药方上都是些桑白皮、地骨皮、干草、桔梗、杏仁等清肝利肺的药材,才放下心来,亲自去熬煮。[注①] 而那边厢,张姨娘让蕊书蕊簟拿钱给医生,送他先走,留下荀老说话。 及至晴秋煎好药,回来时荀老已经走了,服侍张姨娘吃下,才道:“奴婢先刚出去时,看见春醒画堂闹哄哄的,一问才知道是大奶奶要带着玟哥儿和大太太往搬走,听丫鬟春蕊说,许是往德州投奔大奶奶的姑姑。” 张姨娘意味深长地道:“想来清哥儿身在官场,是察觉到什么风声了。”她叫晴秋坐下,从枕下掏出一封信,递过来。 晴秋见信封上的字迹眼熟得很,正是她师傅张红玉的,见姨奶奶允许她拆开,便忙不迭打开,认真读起来。 信很短,晴秋却花费好大功夫才读完——她读了足足三遍,放下信笺,一脸茫然失措:“姨奶奶,这……” 这上头的话,直叫晴秋不敢信。 “姬太尉一党都在极力劝说陛下把咱们连州割让给塌它,换来南方以及京师平安,说甚么戍北原三千里本就是不毛之地,殊不知就是因为这样辽阔的土地,再加上两道大关连横,才连年阻挡着蛮人铁蹄南下!” 张姨娘拍着炕沿,一脸怒其不争地说着。 晴秋也是万千心绪涌上心头,这信上还说了江湖义士屡次营救霍帅司失败,都传言他已经死在禁中。 那么好的帅司,怎么就不能放他出来,把蛮人打回去 晴秋咬了咬牙,却见张姨娘已经湿了眼眶,她嘱咐晴秋道:“这信是荀老送来的,他自是没拆开看过,如今只有咱们二人知道,连容姐儿你也不能松口。” 晴秋忙颔首,张姨娘微抬下巴,晴秋便起身端过蜡烛,张姨娘亲自将那封信笺烧没了。 “其实,打分家以后,我就知道,一步一步的,这家我是保不住了。”张姨娘倚在炕上,喟叹一声,吩咐晴秋:“你点点人,看谁也要走,回来报给我,要走就利索些,否则迟了,还不知道遇上什么境况呢!” 家国危难在即,这也是实情,晴秋点了点头,想起先刚蕊书蕊簟叽叽咕咕,约莫着也是要走,便有心想先问问她们。 …… 张红玉那封信所言非虚,连州马步军行营都部署展怀文果然怀的是狼子野心,他在与塌它王库鲁尔和谈之际,一直屡屡相让,非但没有寸土不让的骨气,那副狗颠儿似的作派更是叫人不齿,也让连州本地官员以及藩军将官们洞察,大家消息互通,都道展怀文是国贼蠹虫,是比阮平潮还要可恨的人物! 自然便有不满的仁人义士站出来揭竿而起,底层将官士兵也纷纷动荡开来,没过两日,连州城里就爆发了大小十余次战役,“杀掉展怀文,撵走北蛮子”是所有连州有义之士的共识! 塌它骑兵也不是吃干饭的,自然是对全城民兵以及藩军展开了更激烈的伏杀,一时间连州城内硝烟四起,战火纷纷。 而此时,百姓们也明白过来,匍匐的老虎已经露出牙齿,这回是不能善终了,便纷纷携着包袱细软出逃,或逃到乡下避难,或往外州投靠亲戚,很快满城到了十室九空的地步! * 穆府。 大房的人已经走干净了,原本大太太是死活不肯走的,她直言在连州生活了五十多年,过了二十多年富贵生活,已经活得够了,若是蛮贼进来,也叫他们瞧瞧她一个老婆子的厉害! 怎奈清哥儿如何肯依,以死相逼才劝走她老人家;二房澍哥儿反倒袖子一撸,往街上充民兵去了,二太太耐不得,只好收拾包袱回了娘家,战乱时节,越是贫寒人家,反倒是越安全些。 及至燕双飞,张姨娘也早早把家下仆人卖身契烧了,让想回家或投亲戚的下人们尽早出逃,大伙儿痛哭一场,终究是拿了钱,都出了那道绰楔门。 三太太却从清净山上下来,连带下山的还有一众武道士,道士们是为救国,三太太却是为回家。 * 张姨娘见了崔氏,千般滋味涌上心头,却道:“怎么回来了家里不安全。” “既不安全,你怎么不走”三太太崔氏反问。 张姨娘摇了摇头,她要等人。 崔氏也晓得,长叹道:“也罢了,我本就是离人,哪里不能安身,我就在这里和你作伴。” 张姨娘抹了抹脸上泪痕,笑说道:“太太不用和我揍伴,我已经安排好了,我当您的家这么些年,您宽容大量不计较,就让我再做回您的主罢——” 她叫来容姐儿,推到崔氏身边:“外头就有一辆马车,车上有您的行李,容姐儿身上也有钱,我托个稳当人送你们去青州驿,然后从青州取道平州,往京师去,张红玉也已从京师出发,你们中途驿站遇上,就上京师过活!” 这主意大的,崔氏懵了片刻,才道:“你早有打算!” “可不是,我也算着太太那份呢,否则如何肯让容姐儿一个人走。太太,您就当看在姐儿的份上,把她顺顺遂遂送往京师可好” 崔氏左右为难,若说为容姐儿,自是无话,可是留下张书染一个人,她又犹疑不决。 张书染笑道:“太太别瞧我了,其实早两年我就打发红玉在京师买了个宅子,到了那头您就当家,等我接上老爷和鸿哥儿,咱们再另说去哪儿过活——反正,这仗再怎么打,是打不到京师皇城根脚下的!” 崔氏掩面拭了拭泪,半晌才转过来,决绝道:“这家我给你守着,我当了半辈子清闲太太,总该起点子功用了,你带着容姐儿上京。” 张书染连连摇头,眼中带泪,仍旧笑道:“太太,别说这样的话,人家都道我是说一不二,娇纵任性的管家姨奶奶,就让我再做一回歹人罢!” 说着,她从腕上褪下两只黄澄澄的金钏子,又把耳上两粒宝石耳坠摘下来,一齐掖进崔氏手心,轻声道:“你们路上仔细着,别露了财。” 崔氏怅然一叹,她知道张书染是十分不肯被说动的人,便收了这些物什,郑重地看着她,道:“书染,我到了京师就给你写信,你安定了也要给我写信,到时候咱们再一块过。” “嗯!”张姨娘哽咽着应道。 …… 那边厢,张姨娘正和崔氏交代着一路上的话,这边,晴秋正和容姐儿密谋。 “行,那说好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到时候一定陪着姨娘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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