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拗不过他,他那粘缠的劲儿天下无双,靠在她肩头只管诉衷肠:“在客省那几日,我能看见你,却够不着你,心里很是着急。我怕你会毒发,怕你得不到救治,怕你会危及性命。经历了这一次,我愈发笃定就,再也不会放开你了,今生今世,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南弦嗫嚅了下,本想再矜持一番的,到最后还是偃旗息鼓了。 罢了,这人毕竟有些可取之处,虽然心眼密得如同筛子,但只要一心过日子,勉强可以将就。 马车缓缓到了查下巷,她跳下车道:“你回去吧,这是我的家事,我得自己解决。” 他没办法,送她进了门,站在那里不肯离开,见她抬手摆了摆,他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大娘子回来的消息,早就传进了后院,家里的人一窝蜂地迎出来,允慈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最后瓢了嘴,呜咽着唤了声“阿姐”。 南弦安抚式地拍了拍她的手,问:“阿兄在家吗?” 话刚说完,便见对面的廊庑上出现个身影,神情落寞地,遥遥望着她。 南弦朝他走过去,他转身引她入了厅房,替她把过脉后才道:“泄之过甚,伤了气血,接下来好生滋补吧。” 南弦收回手,抬眼望向他,他却刻意回避了她的视线。 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启唇道:“五钱广防己,不至于令人毒发,阿兄失望吗?” 她的话,让他面红耳赤,转过身道:“我极力替你撇清,这件事已经与你无关了,你何必非要参与进去?你这么做,都是为了神域,为了保全他,不惜以身试毒,你当真有那么喜欢他吗?” 这番指责有理有据,她也不知应当怎么回答,顿了顿道:“我记得阿翁的托付,也见过唐公为了保全他,宁愿自己赴死……” 可话还没说完便被识谙截断了,“就因为父辈极力维护他,不管他做出多过分的事,我也必须迁就他吗?他暗中使手段,把我调往川蜀,又在你我筹备婚事的时候劫走了你,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与他计较,应该放任他为所欲为,把你拱手相让,是吗?” 他有他的立场,有他的想法,如今也不必再论对错了。南弦问:“左侍郎的那张药方,是你安排的吗?” 他略怔了下,但也不讳言,“他的淋证一直不能根治,便开始病急乱投医。我让人扮成游医,给他开了这个方子,只服了一剂药,不会有性命之虞。” 但这番话却让南弦唏嘘,他们都懂医术,到底都用医术为自己谋了事。她本以为只有自己守不住初心,没想到纯质如春雪一样的识谙最终也不能免俗。 让左侍郎在朝堂上病发,再引发圣上的怀疑,这个饵抛得很好,若不是自己事先留了一手,圣上绝不会善罢甘休。如今这事不了了之了,他最后的目的不曾达到,但却害了医学一条性命,着实是造孽。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八月初六。 但其余的话也没有必要多言了。 南弦道:“你我的婚事, 就作罢吧。我被神域掳走几日,恐怕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再与你成婚, 对你不公平。阿兄, 我还记得你从南地回来时, 同我说过的话,我们自幼一起长大,纵是不能结成夫妻,也是世上最亲的亲人。” 识谙脸上的神情变得悲戚, “那次的话, 可是伤害了你?你一直记在心里, 一直怨我, 是吗?” 南弦也不讳言,颔首说是,“你去南地那段日子, 我一直盼着你回来,回来娶了我, 完成阿翁和阿娘的遗命。阿兄,其实我自小就钦慕你, 但终究是有缘无分,你只想与我做兄妹。后来不知怎么,横插进一个神域, 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慢慢他就与我走近了。” 识谙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前半段话上, 惶然问:“你喜欢过我吗?曾经心无旁骛地想嫁给我吗?” 南弦有些脸红, 但还是点了点头。她是个感情不外露的人, 那些深深的喜欢埋藏在心里,从来也没有让他知道。 识谙却是失魂落魄,才知道多重要的感情,因他的自以为是而失之交臂了。 他们一起长大,朝夕相对,他一直以为她只拿他当兄长,所谓的婚约也只是父母的一厢情愿。他是太过站在她的立场上考虑了,以为她是被收养的,为了报恩不得不答应,他不想强迫她,才赶在她拒绝之前违心地替她说出口……原来是他会错意了。 多少的错失都是源于误会,现在想来,如此意难平。 他红了眼眶,迟疑良久才问:“那你现在,对我可还有半分留恋?” 南弦缓缓摇头。她的心没有那么大,装不下两个人,早前的识谙退场后,神域便死皮赖脸地挤了进来。她也尝试过,想把他驱逐出去,但始终没能成功。将来的日子,要是没有意外,那人应当是常住下来了。既然如此,她也不想再挣扎了,一辈子能遇见一段真情,也就够了。 得到了她的答复,最后一点支撑他的力气也被抽离了。他倒退两步,坐进圈椅里,垂首苦笑:“我错就错在瞻前顾后,错在没有与你好好商谈过。我应该让你知道我心中所想,这样就不会武断地替你拒绝我自己,弄得今天这样了局。现在再说什么,好像都太迟了,我所做的这一切,原本只是想对付他,却没想到也连累了你,你现在,一定很恨我吧?” 南弦说不,“我对阿兄,谈不上恨。我说过,咱们始终是亲人,亲人之间哪里来的隔夜仇呢,这件事过去便过去了,将来也不要再提起了。” 他心里又燃起了一点希望,急切道好,“你先回房歇着,我去替你配些补气血的药。” 可惜被她回绝了,“南尹桥的屋子,总是空关着不好。我想搬到那里去住,也免得病患往来,找不见地方。” 所以她是打算与他们割席了,嘴上说着还是至亲,心里已然开始见外。识谙想挽留,又找不到合适的说辞,纠结半日只能应承,“若什么时候想搬回来,这里的屋子一直给你留着,随时可以回来。” 南弦说好,原本想客套一句,若他有事也可上南尹桥来找她,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略站了站,踅身从厅房里退出来,出门便看见允慈在廊上站着,到她面前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垮着脸道:“阿姐,阿兄做错了事,你看着自小的情分,原谅他吧。” 南弦拉了她的手道:“我不怨怪阿兄,我也安然无恙,你不必担心。” 允慈这才露出笑脸,“那阿姐晚间喝鸡汤么?我这就去准备。” 她说着就要走,被南弦拽住了,回身纳罕地问:“怎么了?不爱喝吗?” 南弦说不是,“我要回南尹桥去,往后就住那里了。你若是想我,就来看看我吧,反正那里有你的院子,得闲可以住过来。” 这让允慈两难,既想跟着阿姐,又舍不得阿兄,到底哭出来,抽泣道:“我们这个家,就这样散了吗?阿姐,阿翁过世之后,我们三个就相依为命,现在你怎么不同我们住在一起了?你还是怨怪阿兄,也不要我了。” 允慈一哭,南弦就心疼不已,忙搂在怀里安慰。她年纪还小,不懂里头缘故,她只好细细告诉她:“我原本是要与阿兄成亲的,但因为小冯翊王,如今弄得不成事了,要是再留在家里,会妨碍阿兄日后婚配,连你说合亲事,也会受牵累。” 允慈还是不能接受,“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们不是一直住在一起吗?” 南弦摇头,“没有谈及婚嫁还可以,一旦谈及了,又半途而废,就再也不能住在一起了。” 允慈抽抽搭搭,万般不情愿,但阿姐决定的事,等闲改变不了,只能含泪答应了。 南弦让鹅儿套好车,把她送回了南尹桥,鹅儿是向家的家仆,但心里又向着她,送到门前盘桓不去,还是她让他回查下巷,他才垂头丧气走了。 不过一进门,门内却还是如常,那些被退回王府的人又回来了,依旧各司其职,一派忙碌景象。 伧业在前院候着,见了她,笑道:“郎主吩咐了,这阵子要好好为娘子调养,娘子这几日什么都不要管,只需将养身体。郎主下半晌回官署处置公务去了,等略晚一些,再来看望娘子。” 如今一切都被捅破了,那小狐狸就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南弦无奈地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卧房,合衣躺了下来。 连着五日的汤药,着实对她的身体有些损害,只觉身亏气损,周身都提不起劲来。躺了许久,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忙起身到外面吐了。 婢女见状大惊,着急张罗起来,“娘子身上不豫,快传侍医吧。” 南弦摆了摆手,自己什么症候,自己知道,回去漱了漱口,重新躺下了。 这一睡,好像醒不过来似的,直到有人轻轻推她,她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天已经黑了,屋里也点上了灯,神域蹲在脚踏上,一脸惊惶地看着她。见她清醒,伸出手臂抱住了她,泫然欲泣道:“你说广防己是幌子,那你为什么醒不过来?吓得我险些叫人来救你。” 他抱得很紧,勒得她喘不过气来,挣扎了两下道:“你若连用五日大泄的药,你也起不来。我不要紧,只是身上有些虚罢了,调养几日就好了。” 他听了,忙让人送炖好的汤来,不敢用大补的药材,加了一堆红枣枸杞,殷勤地要喂她。 南弦不习惯让人喂,勉强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还是接过来,自己慢慢喝尽了。 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怕她飞了一般,她不由发笑,“你担心我会死吗?” 他很忌讳她说这个,“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没有王妃了。” 南弦赧然剜了他一眼,他见她并不反感,趁热打铁问:“南弦,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她偏过了身子,“谁说要嫁给你了。” 她不松口,他不免着急,凄然道:“坊间都传遍了,小冯翊王为向女医神魂颠倒,你忍心让我这样疯癫下去吗?” 这招真是万试万灵,她起先还有些嫌弃他粘缠,后来就认命了,抬手抚抚他的脸颊,叹道:“我只是个寻常不过的女医,没有好出身,也没有惊人的容貌,你怎么会找上我呢。” 那双幽深的眼瞳望住她,“我心悦你,说不出所以然来。在我眼中,你是建康城中最美的女郎,若说出身,我是湖州乡间来的野小子,你是京中有名的女医。”说着笑了笑,“你可会因为我高攀了你,而嫌弃我啊?” 他做小伏低,她听后美目一婉转,在他心上挽出一朵花来。他从没见过她这样极具风情的样子,那是坚毅端庄之外的另一种柔美,是女郎特有的温情。他忽然有些想哭,自己执拗地追寻了这么久,终于守得云开了。 正因为事情闹大了,后面一切便水到渠成了,第二日他就进宫面见了皇后。南弦没有父母,这件事须得有个人来牵线搭桥,皇后得知后,自然是欣然同意的,“我早就瞧你们般配,也与向娘子说起过,可惜那时候人家没那个意思,实在可惜。还好事在人为,你呀,胆子够大,就这样把她抢过来了……也罢,向娘子这种性情的女郎,若是不添一把柴,恐怕当真改变不得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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