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樾的眉心也跟着一跳,瞬时,腰间的铃铛开始叮铃作响,上一回这串铃铛响还是十年前。 不待思及往事,几个光影间,林九樾已瞬移到了一片梅林中。 梅林在院落不远处,皆是程府无人问津处,大多仆从于府中待十数年,都还未光顾过。 林九樾倒是去过,但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林九樾黑发垂落,白纱飘飘,身影叠叠,如妖似仙,似鬼又似魅。 若是春棠那小丫头在,怕是立马会吓晕过去。 不过,按着春棠此刻的魂火动静,怕是早晕过去了,说不得已在身死边缘。 * 梅林里暗香浮动,月色里混着雪光和香影,冬日里风簇簇地响着,更突出了此刻的寂静。 轻微的突兀的声音蓦地从林九樾背后响起,林九樾一个转身,身后空无一人,只能望见一片暗色,连个活物都没有,仿佛方才的声响全是她的错觉。 声音又像是从前头传来,“滴答…………滴答…………”,林九樾凝神,一时间竟有些辨别不清方向,铃铛不再作响,只孱弱地晃动,仿佛被人定住。 一股血腥味飘来,是人血。 林九樾挥去眼上的白纱,纱落在厚厚的积雪里,瞬间便被浸透,不过须臾,彻底融进了雪里。 摘去白纱的眼睛,倒映着四散的魂火,显得万分诡异,衬着林九樾眉心的朱砂痣,倒真有几分妖女的意味。 梅林里的梅花快速凋落、枯萎。 铃铛已辨不清方向,林九樾顺着留在春棠身上的一缕萤火气息,向前走去,只觉得气息越发微弱,若有似无,接近于湮灭。 林九樾愈发谨慎,甚至心里也有些打鼓,在这程府里待久了,她已许久未曾与能吞噬魂火的怪物打交道。 * 人若是安逸惯了,难免懈怠。更何况如她这般的懒女郎,懒性是刻在骨子里的,无人约束的日子里只顾着安于享乐,哪还记得上要精进功力。 这十来年的日子,林九樾也就于吃食一事上有所精进。 林九樾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这怪物的水准,只直觉水平不会低。 * 树影婆娑,越进梅林深处,愈感彻骨的寒意。 林九樾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她,如影随形,却找不见方位,干脆抬手,几缕萤火溢出指尖,划亮了大半个梅林。 煞那间,流光溢彩,林九樾还不及心痛,她从未如此浪费,便看见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带着冷意。 “女郎,多日不见,功力不见涨,胆子却小了不少。” 来人立在那儿,若是忽视他显而易见的嘲意,倒是难得的赏心悦目的翩翩贵公子。 林九樾却显然是个瞎子,对这冰雪一样的天姿国色视而不见,只快步走向那地上的一团黑影,只便是快步,也端的婀娜有致。 那黑影蜷缩在雪地里,若不细看,还真发现不了,正是还残余着林九樾一息的春棠。 春棠的脸色接近青白,比地上的雪更白透,已是接近死灰,魂火四散,幸而,魂火芯未灭,那便还有办法。 林九樾任由荧火从指尖溢出,直直流入到晕倒在地的春棠体内,这缕荧火如有实线一般,将那几欲溃散的魂火又堪堪捆住,只是春棠的魂火原就不稳,便是这缕萤火拼命地拢住,依然散了许多,但命终是保住了。 林九樾暗松了口气,至此,才算是全然放下心来,抬眼向程涉川望去,“自是比不得二郎功力大涨。” 林九樾有些酸,她虽是懒散的女郎,却也是好强的女郎,眼见着昔日一步三喘的小儿如今瞬息便将半片梅林的魂火吸了个干净,轻而易举将那怪物魂飞魄散,自是有些不得劲。 因而语气便也跟着不好了些。 程涉川却似是不介意,只挑了下眉,便举着剑离去,剑光清越,剑气还未消散,无意间掠过,林九樾忙侧身,免得被误伤,只觉得这程二郎越发深不可测,不好相与。 便是他的魂火,林九樾现今也看不清楚,只见模糊一片,上一位魂火这般不明朗的便是如今倒在地上的春棠,因而她心血来潮在春棠身上留了一息帮她维系生气。 程涉川显然与春棠不同,大抵百个春棠也抵不上一个程涉川。 想不通的事便不再多想,林九樾溢出萤火,如蚕蛹一般裹住春棠,便往院落里归去。 全然没注意到程涉川清凛凛的目光仍望着这处,眉眼沉沉,直至她走远,他才重又迈开步去。
第2章 林九樾将春棠随意摆在塌上,抬手过去,欲予些萤火于她。 哪知春棠这小丫头两眼欲睁未睁,双睫颤颤巍巍地晃动,林九樾正觉若是醒了也好,却见小丫头脚一蹬,手一挣,又切切实实晕了过去,幸而有萤火捆着,否则以方才她的受惊程度,大概就差点直接去了。 林九樾眉心一动,只得无奈抬手,萤火流动,挂于半空,正要进入春棠的心神处,却见方才还半死不活的人儿瞬时一滚动,嘴里含糊着念念有词。 口齿不清,言语不明。 林九樾方松快了会的心瞬间提起,莫非那怪物附在了这小丫头身上? 萤火流转间,光芒大盛,正欲劈向那小丫头。 却听,丫头分明在嗫嚅,“仙女姐姐不要吃我——” 神色惶恐,脸色凄然,好不可怜。 林九樾嘴角微抽,萤火瞬时便温顺了起来,抚向那半晕厥的小丫头,言辞间却有些恶劣,“现在病怏怏的可不好吃呢。”春棠听闻,惊得全身抽搐了一下。萤火绕着春棠形成了一个温润的蛹,春棠匍匐于其中,惶恐之色渐渐褪去,两眉舒展,倒露出了几分天真的安稳。 * 是日,天光乍亮,林九樾院落里久未被人叩响的木门被推开,紧跟着进来的是大公子跟前的女婢素芹,素芹人如其名,平日里端庄雅致的很,此刻步伐里却透着些焦意,也顾不得礼仪,径自便推门进来。 林九樾一愣,不知那位大公子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分明昨日看已好了许多,她以为短期内不会再突然找她了。心内有疑惑,面上倒是镇定,只等着素芹禀明来意。 素芹目不斜视,眼睛扫过榻上睡的春棠,也只当没看见,“女郎,大公子凌晨又犯了病,整个人抽搐惊厥,请了医正前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还得女郎去一趟,瞧一瞧才好安心。” 素芹说得客气,言语里倒是笃定的很,断定她不过需要请上一请,女郎是决计不会推脱的。 果然,林九樾闻言,也不计较素芹的无礼,给春棠理了理被子,便随素芹出门去。 院落简朴,偏院里统共就那么一间屋子,屋子里家具少的可怜,又因着春棠昨夜里的破坏,更是透着残缺,看得素芹也觉得有些可怜,便是像他们这样的贴身丫鬟,住得也没有那么差的。再一看到桌子上早已冷透了的糕点和不知何时泡的茶,更显得辛酸。其实,住在偏院里的外客大都如此,住行简陋,衣食艰苦,只女郎看着像世族里的闺秀,方显得违和一些。 素芹是大公子院里的一等丫鬟,早前大夫人的打算早已窥见一二,也不知这位女郎和这泼天的富贵失之交臂是否有憾意,素芹心内腹诽,面上依旧恭敬。 * 天方蒙蒙亮,不过有几分破晓,日头还躲在云层后头欲遮不遮,素芹紧了紧手臂,觉得有些冷。一路上也不曾遇到什么人,大半的仆婢还未早起,或尚且还侯在主子屋外头等候差遣,外头人不多,便是有,也只有几个只知低头洒扫的。待一路七拐八弯,那座破败的偏院被远远甩在身后,并着料峭的寒风一同被落在园子后,满园的暖意才算哄得素芹活了过来。 素芹往一旁的林女郎望去,女郎也不曾着冬衣,只薄薄的纱裙曳地,幸好这回女郎不曾蒙眼,素芹终于得以窥见女郎的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翘起,看起来多情妩媚,偏生女郎气质清冷,眼神古井无波,望过去便如冬日雪夜里的一轮天上的弯月,肃穆里透着妖娆,恬静里刻着婀娜。得亏女郎素日里蒙着眼睛,兼得往常众人觉其古怪,不曾打量,若是早以这副面目示人,婚事哪有不成的道理。 又在园子里拐了许久,终于进了大公子的院里,前院是严守的看守,那小仆眼见着是公子身旁的素芹姑娘,自然放了行,只看到素芹身后跟的女郎,依然忍不住看直了眼,林九樾觉奇怪,看了他一眼,他才晃过神来,低下头去,很快脸顺着脖子根一同火烧火燎得红透了。 林九樾不曾注意到小仆的异样,跟着素芹穿过前院和堂前,往后院去。按理像女郎这样的年纪和样貌,随意往男子的院子里去是万万不能够的,也幸而本朝民风开放,女郎又兼是江湖术士一样的人物,比起闺秀倒更像是个女冠,虽则这般靓丽的女冠也是少见。 还未及进到屋里,林九樾便听到摔盘砸碗的声音,待进去,果然,一室的仆人跪于地上,噤若寒蝉,不知怎么又得罪了这位哥儿。 林九樾不是第一回和程道廉打交道,对此也不意外,程道廉名字文雅,性子却像个泼猴,是个十足的骄纵公子哥儿。只现下竟还有力气摔碗……林九樾挑了一下眉,往层层叠叠的帘帐后头望去,她动作隐蔽,眼神锐利,不久便望了个大概。程道廉的魂火隐隐绰绰,轮廓清晰,纵是有些许缠绵,也不该惊厥了去。略一想,便晓得背后必有隐情,林九樾在这府中待了这许多年,再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稚子,低头等问话。 * “又是从哪里找的歪门邪道,医正已然说了病症,对症抓药便是。”一道慵懒的嗓音从帘子后传来,透着些许春意靡靡,并着屋里头不知名的香,林九樾觉得有些腻味,倒不如外头的冬日风来得爽利。 昨日才见过的女郎今日怎得便不认识了,素芹知大公子喜欢摆谱,见女郎低着头不发声,忙上前回道,“正是林女郎,奴婢想着女郎上回有一些见地,便自作主张这回又请了来,想着再让女郎瞧上一瞧,婢子们也好放心。”话里将大公子摘了个干净,女郎何止是有一些见地,若非女郎上次出手相助,大公子此时怕是连话都讲不出了。 还好,这回程道廉没有再咋问,只淡淡道,“如此,便有劳女郎了。”随即抬手示意女郎上前。 林九樾半低着头,又向前了几步,眉眼稍稍往上一抬,帘后的人便顿住,半晌,才哑着声音道,“女郎站得这般远,可看得清楚?”方才的冷淡全无踪影,言语里带着一些公子哥特有的狎昵,倒真是个实打实的登徒子,林九樾心内暗嗤,又懊恼白纱昨夜溶于雪里,此刻竟没个蒙眼的东西,要惹得这位讨人厌的不错眼的瞧。 程道廉见林九樾半晌没说话,神色凝重,心里也有些打鼓,方才被林九樾的光华慑住的脑子此刻终于得以活泛起来,“女郎,我这病可是有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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