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樾眼睛也不眨,生怕错漏了细节,却见那轿子内出来的人儿确实是如玉一般的俊秀,只这性别却是倒了个儿。剑眉星目,白皙得过分的皮肤里透着几分病弱,纵是年岁尚小又透着病气,也难掩好相貌。 不过是下轿子走了几步,便已经有些气喘,忍不住微咳了起来。 老夫人心疼地站起身来,要向前迎,一旁的奴仆忙也跟着向前。 于是,不过几步路,林九樾还未回神间,便见平日里有序的家仆们熙熙攘攘地簇成了一团。 “怎得今日想起要出岛来,天儿炎热,就该好好在屋里头好好待着,免得又过了病气。”老夫人几声嗔怪,话语间却也有几分欣喜。林九樾早听闻,府上竟在湖心人工辟了个岛,也不知是何缘故,二郎君并着奴仆住在岛上,平日里不下来。 林九樾仍是稚子心性,却也不好奇,她牢记阿嬷对她的教导,府中隐秘事多知于她无益。 “孙儿在岛上一人也是无聊,念着祖母便过来看看。” 这位二郎君当真是气虚得很,就一句话的功夫,也听出他的勉力。 林九樾抬眼望去,这么热的天里,二郎君看着却清凉得很,连带着他内里的魂芯都是欲灭不灭之状,竟是快要油尽灯枯之意。这魂芯还不如一旁的老夫人强势,林九樾瞪大眼睛,还不及回神,便又听程涉川道,“听闻府上来了仙童,孙儿也一时好奇,想来便是祖母身旁坐着的这位?” 二郎君说着好奇,神色里却丝毫不见好奇的样子,甚而隐隐有些不耐厌烦。 林九樾不妨这二郎君竟像是冲着自己来的,忙起身见礼道,“见过郎君,不过略通术数,尚不及承衣钵,家中便已横生变故…………” 说至此,林九樾低着头,一顿,让人看不清神色,众人疑心此刻怕是已眼中含泪。 老夫人怜惜,忙摆手,示意不必再说。 程涉川挑眉,未置一语。这些家中的术士道士迎来送往,坑蒙拐骗了不少金银钱财,他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竟钻营到老夫人身边。 “你不说我竟还忘了,九樾出身岭南林氏,纵是未及衣钵,也耳濡目染,你且帮我看看,我家这二郎的身体可如何是好?”老夫人忧心忡忡,程涉川看不清神色,林九樾一愣。 岭南林氏不过一小门户,于京城程家不可同日而语,然林氏却有其独有的家学渊源,于玄学算命一道颇有建树。时人有不信者,自也有信者,褒贬不一,但大多不敢冲撞。 老夫人一生见得多了,谈不上信不信,只想找些安慰话听一听。 众人均等着林九樾的吉利话,却没想到这童子竟真的端详了起来,煞有神色。 过了许久,方道,“程公子体弱,魂火流体状,命中多水,水,才也,富贵人,然水满则溢,需木土压之,若是迁往北地,或可富贵延年。” 未尽之语,众人皆懂。 “若是不迁往那苦寒之地,那…………”老夫人欲言又止,她也不妨这稚子竟当真口出无状,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斥责,又怕当真如此,一时间情绪复杂,半晌说不出话来。 却听那小童镇定道,“若是不迁,命不久矣。”恍若不曾看到众人各异的神色。 老夫人神色冷了下来,人都喜欢那报喜的,因而说吉祥话的便格外讨喜。但凡说的是那不吉利的,便是这事与说的人无关,也难免不被人迁怒。 却是那最该生气的人,仍清冷冷地站着,脸上甚至可见几分笑意,只是说出口的话却不甚中听,“若是不迁,不知是否能用钱财化解?”分明林九樾尚未答话,程涉川却像已然知晓林九樾的回答,双眼如黑云压城,似嘲非嘲,若是此刻对着的是旁的小女郎,此刻怕早已吓得跪地。 怎奈林九樾不是一般人,顿也不曾顿,一本正经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又怎能凭此改人命数。”端的是正经凛然。 便是老夫人也侧目,疑心方才自家冲撞了仙童,只让她将自家二郎送往北地,实在也是舍不得,更何况二郎的身子,又如何能在那等地方生存。 一时间,气氛凝滞,林九樾也有些懊恼,她受祖训教导,要么不言,但凡言语,必说真话,这也是为防族人凭异术坑蒙拐骗,有损阴德。方才她见程二公子钟灵毓秀的人儿,不过这么小的年纪,便命不久矣,实是有些不忍心,这才多言。如今看这情形,却是给自己惹了麻烦。 一时间,林九樾瞧着镇定,实也有些无措,却听程涉川道,“如此想来,便是我误会了仙童,仙童也是好意,祖母不必懊丧,孙儿瞧着也有几分道理,待孙儿再斟酌一番。” 这便是解围了,林九樾松了口气,还好这程二郎君尚算得上宽和。 设身处地,若是一陌生人上来便和自己说命不久矣,想来林九樾自己也是不开心的。 此刻,林九樾感慨于程涉川的良善,她哪里想到,程二郎最是记仇不过,阴晴不定的很,她只会看人寿数,全然看不清人心。
第3章 春棠家坐落在坞衣巷,原大概也是一处大宅院,现今瞧着却有些破落,木制的门上瓜拉出一些倒刺儿,堪堪在脱落的边缘,不过幸好这屋宅遮风挡雨已是足够。 想来屋主和林九樾是一样的想法,因而也顾不上修葺。 林九樾抬手,正欲扣门,门便咯吱一声被推开,屋主也是心大的,林九樾用了些力气,才没让这门继续摇晃,一时间觉得这遮风挡雨的地儿也跟着摇摇欲坠起来。 春棠自一进入这宅院,神魂似也跟着归位,原还要林九樾用萤火牵扯着。现下,春棠一个大步向前,林九樾尚未来得及收回萤火,差点儿被这丫头拉扯着倒仰着地,堪堪才稳住—— “你家是哪一屋?”林九樾清越的声音里倒听不出方才差点摔个倒仰,稳重得很。 春棠头也不回,径直向前走去,声音里带着些欢喜,“前屋便是。” ——若不是林九樾能看人魂火,此刻也信了春棠与常人无异。 偌大的宅院被划分成了几大块,块落里又拼凑了几户人家,院子里七七八八地摆放着几根栏杆,晾晒着衣物,原先从江南搬运过来的园林景色已被破坏了个彻底,这里的人大概也没心情欣赏五步一景的奢靡,倒衬得多了几分烟火气。 大概是院落里各家各吃各的,小厨房多,屋子的墙早已被烟熏火燎,乌漆嘛黑一片。 林九樾眉也不皱,不曾向四周张望,只将目之所及处看了个彻底,便也无心再探究,面上看不出异色,只跟着眼前的小傻丫头向前走去——— 春棠门也不扣,便推开了里屋遮掩的帘子,自来熟得很,仿似在自个儿家。 林九樾低头,确实,是人自个儿家,外人只有她自己一个。可惜心头这样想,林九樾面上看不出这等觉悟,在人家家里进出坦然得很。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药味,屋里人大概常年用药。 床榻上卧着一妇人,稚子在一旁玩着算珠,妇人神色慈祥,看着挺好说话,凭着林九樾多年识人的经验,这妇人是个慈祥的妇人,今日之事也是好办的事。 ——尽管这十数年,林九樾白日出门见人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大多夜里见鬼。 果然,妇人一听来意,神色便淡了下来,又将一旁的稚子拢了过来,眉眼间透着警惕。 稚子无知,咿咿呀呀地叫唤。春棠懵懂,一无所知地靠近,意图拉扯妇人的衣袖,嘴里喊着阿母,听着让人怪不落忍。 可惜,在场的要么是无心的,要么是铁石心肠的。 “春棠这孩子自幼身体便不好,这么多年我已然尽了全力,如今你瞧着我也是活一日少一日,若是就这么去了,“妇人指了指一旁的稚子,垂泪道,”这么半大点孩子该怎么办?”神色凄惶,却也遮掩不住眼底的冷漠,似是全然忽视林九樾话里的原意,引渡些许魂火于至亲,无害于原身。 春棠张了张嘴,似不知要说什么,脑袋里一片混沌,但若什么都不说,又觉不甘心,心底隐隐想问阿母,“弟弟有阿母,我要怎么办?”张嘴张了半天,终是将挣扎着要去拉扯妇人衣袖的手落下,又成了先前无知无觉的状态,刚进屋时的欣喜已然消失殆尽。 屋子常年不开窗,有些憋闷,林九樾只想着速战速决,“你不同意又有何用?你又不是春棠的阿母。” 那卧着的老妇人身子几不可见地一僵,脸上的神色快要维持不住,“这位女郎如此说来是何意?” 气氛凝滞,陷入死寂。 妇人的眼神陡然锐利,再不见方才的慈祥,没甚表情的脸上看着有些许狰狞。 林九樾再不想多言,只将手上一簇萤火向稚子甩去,几欲破入那孩童的眉心。 哪想到,横生变故,方才还呆愣着的春棠猛地向稚童扑去,大喊着“弟弟——”,那是阿母最疼爱的弟弟,春棠混沌的脑袋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林九樾的萤火陡然一歪,她眼角微抽,听着这声舍身忘我的呐喊,只觉得头疼,干脆转而将那萤火先捆了碍事的丫头。 竟连自己的阿母都认不得!当真是傻了不成! 不过转眼,稚子便不见了人影,连带着方才苟延残喘的老妇人都不见了踪影。 林九樾施着萤火捆着碍事的春棠向院落里拖去,方才这屋分明直对着大门,如今却看不见门口,院落里晾晒的衣物随着风发出短促的摩擦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还晴空万里,这会儿已然阴风阵阵,连带着林九樾的萤火都在微微抖动。 林九樾皱眉,回头。 一张脸毫无预兆地突现于眼前,双眼死死瞪大着,两颗眼珠垂挂着,歪着头,直勾勾地盯着林九樾,蓦地一笑。 是方才的老妇人。 林九樾听见一声猝不及防的尖叫声,而后快速收声。 果然,春棠这丫头哆嗦着颤栗,嘴角都已经有些发青,方才的孤勇早已不见了踪影。 林九樾几不可见地抿了一下唇,不忍直视。 她没被这突兀的人脸吓到,倒是被春棠的尖叫给怵了一跳。 林九樾随手一挥,那幻象便已不见踪影,这两怪物倒有些本事,说不得已有了人的灵智,便是有,那也是偷来的——怪物于人尚有灵智时附身,吞食了尚未散尽的魂火养身,一点智识便留着继续供养躯体。而原先的那人,魂火智识皆不完全,轮回转世都难,更何况要忍受魂火被生生吞噬、智识被抽离的苦痛。 春棠的眼睛直直望着那头,手指伸起,竟想要将手递过去………… 林九樾看过去,老妇人直直立在那儿,可怖的人脸不见了,看起来甚是慈祥,身旁站着稚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林九樾没理那两人,只用萤火扯着踟蹰着往那儿走的春棠回来,另一手握着一团魂火,往那两人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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