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今她已住下,若是贸贸然离去……再过个几天吧,待伤再好些,他应也没有借口留了吧。否则,这般急躁地走,难免会让人怀疑。 林九樾的手指轻划过书册页,册子上的字是一个都没过她的眼,她的心思早已不在这里。干脆合上,舀起一旁放着的苓桂术甘汤喝。 程涉川迈步进来,脸上带着些意气,林九樾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她总觉程涉川较于从前更……放纵了一些。这种微妙的感觉很难形容,依旧是带着温和的笑意,依旧言语恳切,但举止间似乎有意无意得少了一些避忌。 便如此刻,他顾自坐了下来,搭话道,“这汤味道可好?” 这是没话找话了。 从前他绝不会有这般多余的话来。程涉川眉目灼灼,林九樾心内一动,眼前的人此刻少了些稳重自持,故作温和的皮子下暗含了些许莫名的……得意?不,说是得意也不恰当,更不如说是一切皆在掌握的游刃有余感。 林九樾压下心内的微妙不适,蓦地心内一个激灵过来,她冷眼看着,只面上眉目里还带着些许笑意,“自然是好喝的。” “如此便好。”说着他状若随意地掏出一块玉来,那玉如清秋日里的碧空一般清透水润,林九樾只瞧一眼便知是块难得的好玉。林九樾略有些不解,又听他用了个和软的语调,只是依然难掩话语里的霸道,“这玉色泽好,品相佳,我瞧了一眼便很是喜欢。想着女郎也有一块玉,只女郎的玉原就是程府为了恩谢女郎祖母的恩情才赠与的,几番阴差阳错下却和府内郎君有了牵连,于女郎的名声也有碍。我实在是过意不去,便想着拿这玉换下才好。” 一番话说得婉转又明了,若是在从前,林九樾少不得又要在心内感慨起对方的体贴了。 可如今,林九樾莫名不想遂了对方的意。再加之心内已有了主意,胆子便回来了不少。 她声音里带着笑意,拒绝也拒绝得随意,整个人眉目舒展,“我知将军是好意,只是想来将军也听闻了大公子院子里的事,我珍惜这玉全然是因为和它相对的那块或有纳灵之能,想来这块说不得也有这般的功效。因而将军若是要和我换,我实在是不舍……” 言尽于此,程涉川一愣,脸上的笑意险些维持不住,不过好在女郎舍不得玉只是因了纳灵的缘故,倒与程道廉无关。但这也是自然的,程道廉那样的人,他一早便知女郎是看不上的。都是多虑了。 他往女郎面上看去,如今女郎笑意盈盈,倒有了些刚来岛上的样子,看起来倒是不怕他了。他又起了兴味,仍不放弃道,“这玉我已寻了来,不若这样吧。女郎既是舍不得,我自然不能夺爱,女郎便两块都收着吧。” 这是一锤定音了。 林九樾也不耐再推拒,不过是一块玉罢了,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的,她正了正神色道,“那我便不客气了,在岛上叨扰数日,全仰仗着这里吃喝,现今还摸了一块玉。我这头谢谢都快说腻了,想来将军也不耐再听了。不过将军所说的名声有碍的事,实在是多虑了。” 林九樾一顿,续道,“且不说我和大公子之间本就清白的很,便是我家在岭南,从前也是有些名声的,都知我们从来都是族内通婚。不过如我这般,从小就离了族人生活的,确也是不能和寻常族人一般,我已立了志向,择日便做了女冠去。” 这话一出,石破天惊。 程涉川一僵,半晌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嘴,只吞出了两个字,“什么……” 林九樾说要做女冠的事情并非一时兴起,更不是诳程涉川。这事儿在她心里已隐隐存了许久。虽说时下民风开放,女子也上街,更甚者立女户开商铺。但那都是少数,大多女子到了年纪仍需许了人家,而后便是生儿育女,操持家中事务。这自然没有什么不好,历来都是如此,自有它存在的道理,只是她不耐烦过这样的日子。 更何况她已是下了决心的,立志要继续从事这一行当。但这一行当除非找个族人,若是世俗里的常人,大多都是不理解的,能不能支持不说,少不得还会多些阻碍。那就是给自己多寻了不少麻烦事了。从前,这念头在她心里也就是隐隐的,但随着年纪上去,婚嫁的事少不得要提上日程来,更关键的是,她自己有没有放在心上不说,外人看来总是有许多计较。便如这回大公子院里的事儿,她自认全然只是尽了职责,但总有些风言风语出来。若是做了女冠,这般的废话自然就少了。 如此,心下更是坚定,只是这般的话要怎么解释呢,说起来全是女儿家的不易,况且又有何必要解释呢,因而,林九樾只沉声道,“我意已决,将军千万别规劝。” 程涉川刚要出口的话半晌被噎住。 女郎说起做女冠时脸上光彩夺目,无限对未来的向往。 他知她已是下了决心了。 原这是女郎自个儿的私事,她日后是要做女冠还是要嫁作寻常妇,又与他何干呢。 只是这几日里心头莫名的跃跃欲试此刻已是消失殆尽了,那股不知名的得意也早随着女郎的话砸了个稀碎。 他忆起那日意气风发雪里舞剑,剑挑起的那朵红梅现下哪去了呢。 竟是不知道了。 忽地他心神一凛,又忆及了另一种可能,从前从未听过女郎有过这般的想法,人的想法自不是一成不变的,但也不会这般没来由。会不会是那日里女郎进了私狱,被吓到了。从而对男子失去了兴趣,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想至此,程涉川的心又活泛起来,像是一潭死水终于找到了出路,正犹疑着要如何解释,却又听女郎道。 “说来那日我误入了一个山洞,竟看到有人在被拷打,便是那黑影人吗?”女郎呷了口茶,神态轻松,像是随意提起。 程涉川话到嘴边又噎住,半晌只得点了点头,道,“确实是他,只是那地儿污秽,原想着等那人吐出些东西再带女郎去的。” 他的神色里全然没有惊讶,果然他早知道那日她在。 林九樾心里了然,这会儿便知心里的那份怪异感来源于哪里了。 半晌他似是也意识到了,似乎想要再拿话找补,可惜对着林九樾清澈的眼神,终是没再多说。 又坐了一会儿,两人故作无事般进行了一番无趣的闲聊,都对这几日的相处掩过不提。 终于,程涉川借口朝中有事,离座而去,离去时背影里带着些讪讪然。 应是和程涉川将话说开了,林九樾这一晚睡得格外安稳,一觉到天亮,那些可怖的血腥、腐肉、痛呼也都离她而去,只剩下温暖的明媚的如春意一般的憨甜。 但睡不好的另有他人了,程涉川已记不清这是他今晚第几回醒来了,梦里是一片艳色的红,女郎的衣裙敞开,娇嫩的皮肤如白雪一般……程涉川粗喘着气,阴沉着脸,汗珠在额上滴落,大冷的天里,黏湿的袍子被随手扔在地上,净室里传来凉水泼下的声音。
第26章 李轲紧跟着程涉川抬步进来, 随手便拎了茶壶往嘴里倒,豪饮了一口,才算是装模做样地拿起杯盏, 满满当当倒了一盏,呼了一口气, 热气并着白雾散去, 饮下。 程涉川见此, 眉头不及一皱, 一旁的奴仆已取了新的壶上来,壶里上着滚烫的热茶,茶香四溢。 此刻, 黎明方破晓,天际悄然爬上几抹鱼肚白。 李轲将杯盏置下, 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那人身子是越发不行了。” 他说得已近直白。 程涉川轻嗤,“休得多话。” 微抿了一口茶, 却也没否认。 这已然是朝中心照不宣的事了。今儿一早,满朝文武如常在殿中等候,却只等来了那位身子不适的消息,恁管武官文官, 只得退了。也是,那人早些年也算得上是英明圣主, 只是不知怎得临到晚年一心沉迷于丹道,那丹丸一颗一颗吃下去,再好的身子也要吃坏了。 只是现今这世道, 世家当道, 门阀林立, 偏偏世家以研究经学为耻,以沉迷玄学为荣。甚而有当官的直接上书道,当官者理应以治世为俗吏,奉法为苛刻,尽礼为谄谀,从容为高妙,放荡为达士,骄蹇为简雅[出处应是资治通鉴吧]。如此种种,倒是将一个一个真心有志之士逼成了藩篱之困。故而有官员自嘲道,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此乃大隐隐于朝。 真朝中隐士也。 李轲半是愤慨,半是无聊,眼睛往柜子上一层一层扫去,蓦地一顿,“我说你这柜子上何时多了这么多奇门异书,你怎得也开始对玄学上心了?”李轲自小流离,与那世家子弟大多是搭不上话的,和程涉川倒是有几分相投的趣味来。自然,大多时候是他剃头的挑子——一头热。 程涉川压盏,“玄学一道若是精通,也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这话从程涉川嘴里说出来,怎得这般违和。 李轲调笑道,“你可别学了那些世家子……”说了一半,李轲自觉不可能,正要顿住,眼睛却扫到了程涉川的脸色。那脸色向来苍白,平日里因凌冽的五官撑着,加之战场上修炼出的一身气势,让人不敢小瞧了去。可今日,李轲再细细瞧去,却觉得程涉川的脸上透出些……纵欲过度来。可纵欲过度这词怎得也不可能和程涉川联系上。 李轲自觉是对方好友,说话也不过脑子,直直问道,“你今儿的脸色怎这般差……”话还未说完,又想起上回在半闲居楼上瞄到的那位程涉川远房妹妹来,那日不过从上头瞧了一个侧脸,便惊为天人,如此这般一联想,李轲就顾不上得罪这位老友,按捺不住心痒问道,“你那位寄居在府中的远房妹妹呢,怎没见着一个影来。” 程涉川的眼神蓦地一凝,脸上竟有咄咄逼人之意,李轲被他看得噌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还不及他发声,忙摆手道,“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几次三番,李轲再蠢也知道那位女郎不是他能亵渎的了,甚而连提都最好不要提。 只得暗暗提醒自己,下回万不可再在这事儿上莽撞了。 不过程郎君也着实是过于古板,或者说是小气,或者二者兼而有之。时下女郎们抛头露面是常事,世家女也不例外,实在是有讲究的,戴个帏帽便是了。更有甚者,女郎与情郎婚前春风一度也是有的,此乃风流。程将军这般顾忌算是怎么一回事,藏着掖着不让见人,实是很没有道理。明明上回人女郎自个儿不也往街上去了,甚而去的是半闲居那样的地方。 李轲心内嘀咕,面上讪笑了一声,“你可听说了,那位嚷嚷着非你不嫁的安泰郡王家的小女郎好似是……”李轲指了指脑子,见程涉川不理他,只能顾自吐出,“疯了。” “疯了就疯了。” 多冷酷的语调啊。便是连李轲这样一位从战场上下来的老莽夫都要替那位如花似玉的小女郎寒心了,这满腔的爱慕便当是喂了狗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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