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只是疯了的事。据说这位小女郎和那位暴毙的尚书令遇见的事情很像,也是整日里嚷嚷着有人要杀她,安泰郡王家老来得女,宝贝的很,府上吓坏了,生怕步了尚书令的后尘,请了许多异士,这才消息传了出来。” 程涉川握笔的手一顿,李轲的言外之意已是很明显了,从前他不顾意女儿家的事,这事听过也就算了。可现下,安泰郡王,也算是和皇室搭了一个边,不知怎么掺和到这些事里头去了。 还是说,只是个巧合? ** 这厢,寝卧里。 林九樾从榻上起来,她昨夜里睡得好,精神也振奋。 到底是底子好,林九樾深觉,不过是睡了一夜饱觉,大半的精气神都补回来了。 林九樾自个儿披上了外袍,女婢上前要帮着梳发,那头乌发在女婢的手中流淌,木梳缓缓滑过,竟无一处滞涩,女婢有些爱不释手,“女郎的头发可真好,再没有见过比这更顺滑的了,像黑色的丝绸一样。” 无论待了多久,林九樾都不适应有人伺候,“姐姐随意梳个就好。” “女郎真是暴殄天物,”女婢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便已插上了玉钗,又探过头来,打量了一会儿铜镜里的女郎,叹道,“女郎的眉心这颗小痣长得真好看,合该画个花钿才好。时下京城里女郎们爱画的我都会些,不若女郎让我练练手吧。” 林九樾知自己眉心有一点小小的红痣,她从前从未放在心上,今儿被一提才又注意到。 “好姐姐,可别了吧。下回再请你帮我画。” 林九樾一笑,便是拒绝也让人生不出气来。 这是没戏了,女婢心里惋惜。 又听女郎道,“不知上回请的医正今儿是否能再来一趟?” 女婢一惊,忙问道,“女郎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的事,只让人瞧瞧恢复得怎么样了。” 女婢暗松了一口气,时下医正稀缺,平民若是生了病,大多自己生熬,也只有大户人家能请得起医正了。自然,像程府这样的人家,本就供养了医馆。让医正来一趟是轻巧得很,她还以为她照料不周惹得女郎不舒服了呢。不过,这样的事稳妥起见还需得让郎主知道吧,毕竟郎主对女郎的看重人人看在眼里。 程涉川来时,医正已收拾妥当。林九樾见他来,面上也不惊讶,似是早料到了,只欠身见了个礼。 “可是有什么不好?”他言语里如常的关切,眼底倒是泛着些青灰。 “无碍,医正说我的伤恢复得极好。”她的语气里透着些欢欣,感染得程涉川一腔的郁气都泄了不少,脸上挂出些真诚的欢喜来。只笑意不过是一瞬,又听林九樾接着说道,“既伤已好得差不多了,我想着我也该回偏院里去了。这几日在这里叨扰,心里已是过意不去了。将军也切莫再留了。” 程涉川只愣了一瞬,随即脸上挤出笑意来,并不接话,只转而问道,“女郎可是在岛上住得有何处不适?” “并无不适,一切都好。只我也有我的安排,故而必须得走了。” 语气甚是坚决,想来程涉川应也不会问安排是什么,是啊,哪里来的安排啊,她现今是一点头绪也无,只知道该离岛了。再慢慢谋划吧。那些人既已盯上了她,自然会再找上门来,只需想想届时如何应对便是了。 却没想到,听程涉川很是自若地问道,“不知是何安排?” 林九樾一顿。 大概是看出林九樾面上的为难,程涉川少了逼迫的气势,循循善诱道,“我知女郎是过意不去。其实大可不必,这岛上养了这么多人,多一个实在是算不得多。”又自贬道,“若是我常常出现碍了女郎的眼,我之后再注意着避让就是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哪有主人家避让的道理。若是再推辞,好似是不知礼了。 只是今儿个林九樾心里的执拗也上来了,并不想跟着妥协。 她肃容出声道,“将军执意挽留,我自是感激。只是我心内也有一处不明,不知将军留我在岛上是否有他用?” 这话问得相当直白,直白到刺耳。 其实这般的疑惑在她心中已是许久了。程涉川对她实在是太关照了,若说是因着年少时的情谊,那短短几天他早就还清了。若说是对女郎的体贴,也不见他对其他女郎这般。若说是男女的情/事,他应是没有这个意思。 那么就不免让人困惑了。事出总得有个因吧……他又图谋些什么呢。 总不至于看着她养眼吧。 程涉川有片刻的怔愣,他的双目紧紧看着她,发出些幽暗的光来,脸上的笑意敛住,看起来面无表情,不过稍许,又像是轻叹了一口气,终于道,“我的人一直在查着黑雾的事,抽丝剥茧,发现女郎的族人在其中或许有些牵连。不过女郎放心,女郎的父母应已逃了出来,不在他们的手上。” 再多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果然,并不如他从前所说,一无所得。 恰恰只是不曾告知她罢了。 或许他今时也依然有所保留,但林九樾的心里却终于暗吁了一口气,一则是她最心心念念的父母目前安然无事,至于族人,她没多少宗族观念,又不曾有机会培养感情,说实话没多少牵念,二则是程涉川怪异微妙的态度好似也有了解释。按着他的说法,再往里想便简单多了,无非就是要困住她也好给她族人一些掣肘,又或者是利用她引出背后的人。 程涉川所言确实与黑影人诱她的话对上了。 既然她已经牵扯了进来,又与她一族有关,倒不如顺着查一查真相。 林九樾和他对望了片刻,脸上溢出一丝笑来,“如此,我便明了了。” 又补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也与那黑影人见一见吧。” 说噎埖着便起身往园子里去。 程涉川这回并未再阻拦,冷硬的脸上残留着几分怔忪,正了正脸色,背后紧握的拳缓缓松开,紧跟其后。 林女郎知晓后的反应实是太平淡了,这本是好事,他的心内却莫名的有些……微妙。 他还想如何呢,总不能是期冀女郎指着他鼻子骂吧…… 程涉川不置可否地一笑。
第27章 话是程涉川自己说的, 说出口后却觉有些懊恼。 尤其是见林女郎听后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的神情,更是心头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滋味。 说实话,他自知自己的动机不够磊落, 也是因此迟迟不曾与女郎说明,可现下女郎知晓了且不计较, 那已是再好不过的情形了。但偏偏, 这好像不是他想要的女郎的反应。 他从前在北地时便已下过决心, 迟早要铲除了这等侵扰百姓的不知名怪物, 黑雾盘旋在人间,已是带来了太多的灾难。北地黄沙漫天,烽火四起, 战士们奔波于外敌与黑雾之间,多少好儿郎尸骨无存, 战死沙场。而致死他们的敌人, 那一团团黑雾却来去如风,根本奈它不得。灭之不竭的黑雾将他们困于内耗之中, 长此以往,必将招来大患。 他自己早已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至于女郎…… 战阵之间,不厌诈伪。女郎被黑影人伤之后, 他恰好探明了女郎的族人或与黑雾相关,便心内隐隐有了这一计策。此间种种干系, 女郎若是知晓,以女郎的心性必然也不会拒绝。可当女郎真的知晓……他的心头又很不是滋味。 罢了,过程中护着女郎就是了。她在岛上, 近来安防愈加严密, 应也是出不了事的。至于之后, 她说要去做……女冠,虽是骇人听闻了一些,但既是女郎所愿,让其得偿所愿便是。 林九樾在前头走着,程涉川在后头跟着,两人之间隔了一些距离,竟有些以林九樾为主的意思。路遇仆从,仆从低头呵腰,恍作不见。 林九樾顿住,侧身笑道,“这园子太大了,烦请将军带路。” 她上回进那地洞全然是误打误撞,现下对着满园的亭台楼阁,早忘了该怎么走了。 程涉川顿了顿,快步跟了上去,是他大意,竟只顾着自己神游,冷待了女郎。 他微弯下腰,低声问道,“可觉得冷,出来得急,都没披件外衣,不若我差人去拿件衣物吧?” 言语里竟带着一些莫名的讨好。 林九樾瞧了眼身上的衣物,厚厚的一层内绒,暖和又舒服,今儿雪后又出了太阳,并不觉冷。倒是程涉川穿得单薄的很,“将军若是冷,只管命人带了自个儿的便行,我这边一切妥当。” 说完便不再多话。 程涉川歉然一笑,“是我多事了。” 又抬步将地上的残枝扫开,积雪太厚,冬日里的枯枝被压倒在地上也看不清,全掩在了雪里,若是一个不留神被绊住,大抵是要摔个跟头。 “冬日里惫懒,仆人也不尽心了,一个个在屋里躲冷,地上的落雪枯枝都不曾扫去。女郎且小心些。” 林九樾抬眼,往身侧望去,瞧见一张讨好的脸。人长得俊便是有这样的好处,这般刻意的讨好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只会令人觉得谄媚,但偏偏配着这样一张文气中透着冷峻的脸,只让人深觉被他看重,恨不得要替他上刀山下火海了。 可惜林九樾是个实心眼的,便是园子里的女婢仆从伺候她都觉得不安心,更遑论这样一个人鞍前马后地故作体贴。 林九樾微抿了一下唇,开口道,“将军大可不必如此,我既答应了将军,那便也是我自己的意愿。将军既未曾迫我,何必如此做小伏低?” 程涉川一愣,脸上的笑意不变,温文儒雅如君子,“女郎说得是。只是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将军的事,怎能依托妇人,将女郎牵扯进来,已是下下之策。过程中体贴一些女郎算是我的一点绵薄心意,否则实在是心下难安。” 林九樾心内毫无波澜,丝毫不曾被打动。 “只是将军这般作为,安了你的心,却是让我难做了。” 话说到这份上,程涉川却好似丝毫没有被激怒,他从善如流道,“如此,那我下回再注意一些。” 林九樾未再言语。 她实是不明白,从前这般便也就罢了,现下这人的半个真面目既已被她撞破,又何必再覆上君子的假面对她。他自己尚且不觉累人,她瞧着都替他觉得累。 女郎心内隐隐的厌烦被带到面上来,女郎自己想是没注意,一直顾意着女郎的程涉川却是看到了,心内涌起一股自己也无法严明的酸涩,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欲再言语,终是没再多说。 因顾及着林九樾的伤和地上的落雪残枝,程涉川走得不快。 雪后初霁,微风习习。 若是不知他二人的目的地,远远看去,竟像是新婚夫妇在园中消食散步,二人檀郎谢女,郎才女貌。 愈往里走,愈是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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