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涉川从书房里出来,思及方才暗士说的话,眉目里带着些冷肃。 抱真小步跟上来,轻声询问,“郎主可要进些吃食?” 程涉川步伐未停,“不必。” 一顿,状若无意地问道,“她吃了吗?” 她? 谁? 抱真一个恍惚,蓦地一拍自己的大脑门儿,嚯,除了林女郎还能有谁。 “女郎早吃了,奴仆去禀时,桌上大半的餐食已是净了。” 程涉川停步,抱真一个踉跄,差点儿撞上去,忙止步呵腰,心里大呼好险,听郎主似笑非笑道,“她倒是好心情。” 还不及抱真明了郎主是什么意思,只见郎主已重迈开步去。 忙小步追上。 自是顾不及思索。 是夜,万籁俱寂。 程涉川仰卧在床榻上,一旁有半壶热斟的酒,他预感今夜会睡不太好,事实上,他已有许多个夜晚没睡好了。梦里全是身穿红色襦裙的女郎,女郎向他走来,他欲要伸出手去,猛地惊醒。夜夜如此,这等私密事,自是不好和他人说的。平日里他最是瞧不上耽于女色之辈,狗马声色,惑人心智。大抵还是女郎生得太好看了吧,他想起身边那个李副将,头一回不过从楼上见了女郎半个侧脸,便念念不忘至今,屡屡试探,至他不耐烦了才作罢。又忆起身旁的仆从,那一一个的,熊心豹子胆,见了女郎这么多回,依然忍不住脸红脖子粗。 想至此,白日里好不容易压下的郁闷便随酒意再度涌了上来。 好色,是男人的本性。 他将这些全然归结于身为一个男人的一时鬼迷心窍了。 女子色衰而爱弛。 男子同理,若是因沉迷于声色而忽视了女子的本心,爱意又怎会长久。 思及此,程涉川又饮了一口热酒,酒热气腾腾,四肢百骸都涌起一股燥热。 许是上一回这般纵酒还是在北地,今夜的梦里竟出现了久违的黄沙漫天、野云万里,外敌的骏马扬起阵阵碎石,烟尘乱飞,羌笛声响,金鼓连天,英勇的战士们身着铁衣,短兵相接,血溅了一地,已分不清是谁人的热血。杀意伴随着寒风,呼啸着向前,不停地向前,决一死战。战后肝髓流野,寒月悬于夜空,就着兄弟们的白骨,饮一口热酒,赶走夜里的寒凉,浇熄心内的杀意。 多么真实的梦啊,这便是他在北地经历的日日夜夜。 可不过过了一会儿,梦境一转,那漫天的血色幻化成了一件红色的襦裙,他看不清她的脸,但即便是梦里,他也知道,她又来了,那个已纠缠了他几夜的影子。 女郎转过身来,她的一头乌发随意地散落着,那钗子欲要滑落下,他伸出手去想要替她扶正,却见女郎蓦地脸上出现了惊疑色,急急地向后退了几步。 她惧他? 她疑他! 这是梦里,这是他的梦里,君子亦有邪念,梦里他可为所欲为。 他似被自己说服,他大可遂了他的心意,他大步地上前,强硬地拥住了她,做了他白日里顾及着风度没有做的事,女郎惊惧,想要倾身逃脱,他一笑,略松了手,女郎半滑了下去,他又拽住,他的手紧紧握在了女郎的腰上,带着些戏耍,带着些恶意,看着女郎欲逃脱却逃脱不得的模样,他心里竟涌上了无边的快意。方才战场的杀意全都化成了另一股更令他爽快的欲/念,急急涌下身去,侵入到他的四肢百骸。 连他自己都深觉自己的卑劣,但无妨,这不过是在梦里。
第29章 程涉川惊醒的时候, 月亮还隐在层层云雾之中,天色尚早,地上衣袍散乱, 被子乱堆在一旁,上头还洒了些酒水, 至于那酒壶和杯盏更是七零八落。 程涉川有些头疼, 身子热冷交加, 应是醉酒的后遗症。 昨夜的梦尚且清晰, 此刻仍在脑海中回转,仿若真实发生过,但他知道, 那是假的。 他轻吁了一口气,说不清是放松还是怅然, 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但总之, 再没有下回了。 纵意有过一两回已是足够,招人进来收拾。仆从早已候在门外, 往常这便是他起床练剑的时候了,昨夜饮了酒,今儿身子也不大顺畅,但练剑这事儿日日不得怠惰, 今儿因这理由放纵了一回,明儿又因那理由懈怠了一回, 日日如此,又能坚持得了何事。 惯例持剑往梅林中去,昨夜里雪消融了大半, 天倒是更冷了。 程涉川舞了剑, 出了一身汗意, 头昏脑胀依旧不减。 出门上朝的时候,他遥遥望了一眼身后深深浅浅的庭院楼台,云雾散去,月亮渐退下,绿瓦红墙待会儿便要被铺上光亮,里头垂花门楼、抄手游廊、园林山石,确然是个富贵地儿。偌大一个岛儿,便是如他这般脚程快的,也要走个半日一日方可大致走个遍,若是如林女郎这般的,想必要走上更久。这岛自是大的,可若换成外头的天与地,相较起来,又是那么的小。 马车渐渐驶远,身后的那座宅邸慢慢变小,而后终于变成了一个点。至于府内的那座让人畏叹的岛,更是再也看不见了。可见,身在其中的时候,觉它是那么的宽广,可与外头一比,那也不过是一隅罢了。 程涉川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思绪却是烦乱。从身后的宅邸又想到了宅邸中的人,那位现今住在他岛上的林女郎。便是在这样一个酒醉后的清晨,街上渐渐喧嚣起来,马儿发出了一声响啼,马车摇摇荡荡,他却突然有些理解了女郎想要做女冠的志向—— 那个他曾觉得有些……惊世骇俗的想法。 女子不比男子,民风再开放,也不过是能上街走走,开个商铺。她们的一生整日都被困在这些琐碎的小事里,这还是好的。若是落到那迂腐的人家,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辗转到另一个牢笼,封侯拜相、上阵杀敌,全然没有她们的可能。 虽说自古如此,但或许因他年幼时有被困在阴宅的经历,若是设身处地,想到林女郎这样剔透的人儿也不过是被宅院困顿了一生,他便觉……有些不忍。 故而,若是她觉得做个女冠更快意一些。 此刻他竟觉得没什么不好。 到底是酒喝多了,天都亮了他似是还没醒酒。 却说林九樾一早便起来了,她崴着身子倚在一个小榻上,一旁放着瓜果点心,手里随意翻着典籍。她好像总有这样的本事,再大再难的事儿,过了便是过了,从不往心上去。很有几分随遇而安的意味。 少时她家门出了意外,流转到了程府。到了程府,又是多舛,先是被老夫人看重,日日陪在她老人家身边解闷,连带着府内下人也对她多有优待。尔后没过了多久,便又受了冷落,奴仆们畏惧她冷待她,若是换了其他家的小娘子,这般跌宕起伏下的人情冷暖,少不得要日日哭哭啼啼自怜自艾了。而她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日子照旧着过。 便如这回,那么大的惊吓,她之前连着几日睡不好,可时候过了,便又开始日日安眠了。 可见这事儿吧,若是你把它想大了,那真的是比天还大的事儿。可若是你把它想小了,转眼也就忘了。总有其他的事儿往里填补。 一群女婢围坐成一圈,间或吃吃瓜果点心。林女郎不比其他的主子,看着清冷,却是个再好相处不过的,她们知晓上午郎主必是要往朝上去的,因此也更为肆意一些。尽管郎主便是在这岛上,女婢们也时常与郎主碰不着面。不过女郎来了便不一样了,因而为防万一,一旦到了下午,她们便恭谨得很,生怕被郎主撞见被严惩。而上午,她们便在女郎的默许下可松泛些。 此刻,她们正缠着林九樾要讲典籍上的轶闻听。这个时代书籍册子都是珍贵得不得了的东西,识字更是世家子弟的事儿,便是连那寒门里的儿郎都不定有这样的机会。更别提那些为奴为婢的女子了。 幸而,林九樾开蒙早,父母也尚算严厉,自个儿也算得上聪颖,方能在离家前识了大半的字,读个异闻录是没问题的,实在是遇到生僻的不认识的,半蒙半猜便是了。 被那一双双盈盈的笑眼看着,人人都仿若求知若渴,虽渴求的不过是些奇闻异录,但也大差不差了。女子的脂粉香此刻她也不觉腻味了,反倒是透出些清甜的好闻来。林九樾尽量忽略心头的畅快,清了清嗓子,清越的声音便在这闺阁中响起—— “……却说这书生啊,长得是貌若潘安、冠如宋玉,” 还不及开了个头,便有女婢打断好奇问道,“潘安是谁?宋玉又是谁?” 额,林九樾卡壳,只得按着自己的理解道,“应是长得好看的男子吧。” 那女婢依然万分好奇,追着也不知是疑惑还是感叹,“那得有多好看啊,女郎见识广博,不比我们日日都在宅院里,应是知道的吧。” 女婢的眼神可怜可亲,小女郎这等时候只得绞尽了脑汁,但她十数年都避居在这程府里,见过的男子也实在是少数,只得道,“大概要比程郎主还要好看些吧。” 女婢们听闻,纷纷点了点头,那是了。如郎主这般俊美的实是少见了,她们平日里不敢视他,但人人都知道,郎主是钟灵毓秀的人物儿。有了这样一个好看的上天入地的人物打头,那故事便也跟着吸引人起来,于是女婢们催着林九樾继续讲。 林九樾吃了半块瓜果,汁水浸透了舌尖儿,继续不忧不急地讲道,“那书生肚内有些才华,可惜志向得不到施展,于是周游列国,四处游说,妄图得到重用。某一日,他的才华终于得到了赏识,在一个都城的贵族府里做了门客……” “然后呢?”女婢追着问。 “定是大展宏图,成就了功名。”另一女婢猜测道。 “然后他日日进献计策,可惜样样不得用,府内门客又众多,渐成几派,他是个迂腐的,不懂拉帮结派,也不知阿谀奉承,渐渐便被边缘了,久而久之,意志消沉,成日里饮酒作乐,吟诗作画,坐等着被赶出去……” 女婢们一阵唏嘘,自古以来美人迟暮、英雄白头、壮志未酬的故事总是让人哀叹,可这才是人生的常态,哪儿有那么多理想的圆满。 林九樾最看不得女子伤心,一个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好人儿,让她们落泪那都是作孽了。忙赶紧补道,“姐姐们,别急,故事还没讲完呢。” 于是又续道,“却说有一日,那书生照旧借酒消愁,那酒里竟幻化出了一个美人儿,那女子玉洁冰清、明艳动人,书生以为自己喝多了酒生出了幻觉,却听那美人儿如一朵解语花一般,夜夜相陪,原来她竟是那酒盏化作而成,因年份长远,辗转流落在各府中,也算是见多识广。竟帮着出谋划策,不久那书生重得了重用。而后便是步步高升……” “竟是这样一个故事,那后来呢,那女子和书生定然是成了眷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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