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樾松了一口气,他还记着吃饭便好。 只是,他这般, 是在避着她吗。 林九樾难得有些懊恼,下回再不多话了。 她夹了一筷面前的笋尖, 轻咬了一口,汁水溢进了口里,咽下去后, 尚有回甘。这道菜是她从一本异闻录里无意间翻到的, 那故事讲了什么她已记不大清楚, 大抵不过是将军和女鬼之间的缠绵□□,她当时读得无趣,倒是被这道菜馋住了。只书页上一笔带过,未曾细述,她心内遗憾,随口和程涉川感叹,后头他们又聊了许多其他的正事。再后来,便连她自己都已然不记得时,桌上却突然出现了这道菜。 这笋尖汤瞧着简单,做起来却相当繁琐。那笋要选时令下最鲜嫩的早笋,于清晨时摘下,只取上头最适宜的部分,用露水并着蜂蜜腌制,待那甜味渗进笋心,又在老鸭熬成的汤里浸泡,泡个几遍,至轻熟,方再用小火烹调,火候的时长和大小也颇为讲究,一切刚刚好时,味道最佳。既有汤的鲜味,又有蜂蜜似有若无的甜味,勾得人食欲大起。 林九樾又饮了一口碗中的鲜汤,真是百喝不腻。初时她根本不曾认出这汤便是书页上描述的那道,程涉川也不曾言明,某一日她又在书房里找书看,蓦地翻到那页,脑中这才灵光一闪。可仍不确定,问了抱玉,才知确实是程涉川拿着不知从何处找来的一个菜谱找厨房做的。 厨房初时也是诚惶诚恐,不知素日里对吃食向来无所谓的郎主怎得突然对菜谱起了兴趣。各个卯足了劲,才算是将这道菜试出来。 半碗汤下肚,身上沾染的寒意去了大半。果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知不觉间她竟也享受了这些好东西,日后离了这岛,再过回原先的日子怕是要适应个几天罢。 林九樾放下勺子,似是信口问道,“将军可请了医正?” 抱玉一愣,上前一步,忧心回道, “女郎可是有何不适?” 林九樾不解,才知抱玉是误解了,竟以为是她要瞧病。 抱玉的反应竟似是不知道,林九樾试探着问道,“将军今儿在马车里说他病了,竟是没找医正来吗?” 以程府的能耐,请个医正是再顺手不过的事情,她以为早让人瞧过了。 抱玉惊呼出声,“什么?郎主病了?” 两人对视一眼,得,这岛上竟当真是无人发现程涉川病了。 这放在任何一个世家公子身上,都是无法想象的事。郎君们身旁女婢环绕,仆从跟随,咳嗽一声都立马有人鞍前马后。 可这事儿在程涉川身上发生又好似不违和,他不喜人近身,贴身事宜从不假手于人,气势又过甚,女婢仆从们平日里不敢拿眼瞧他,自是难以发现他的不适。况且,便是不适,他也照样练剑习字不误。 这般想来,这位郎君竟是打算生熬过病痛,想想也有些可怜,又觉得有些好笑。 林九樾起身,沉吟道,“还是去请一位医正吧。我去瞧瞧他。” 庭院深深,寒月高悬。 书房的窗户上泛着昏黄的烛光。 他果然在里头。 林九樾执着灯盏,停步,轻叩了书房门,里头却无人应答。 林九樾一顿,该不会是病昏过去了吧。 又蜷手扣去,这会儿声响更大了一些,稍顷,听里头传来一声沙哑的声音,鼻音厚重,竟似是出声也困难。 林九樾推门而入,桌上摆放着未干的宣纸,笔随意置挂着,上头墨迹也不曾洗去,他方才应还是在用功吧。 林九樾扫眼过去,终在书房的一角,那个小榻上找到了仰躺着的人,他就这样半躺着,衣袍未去,连个薄毯也未盖,一旁的小几上放着饭菜,瞧着竟像是未动几口。 林九樾迈步过去,脚步声似是终于惊到了躺着的人,他抱臂侧过身子,背对着她,淡声吩咐道,“将饭菜端出去吧。” 林九樾恍然,他是将她当作女婢了。 “怎得只吃了这几口?” 林九樾出声。 程涉川猛地转过身来,手臂半撑在榻上,面上有些恍惚又有些惊讶,随即又改成冷淡,他垂下眼眸,不答反问,“你怎得来了?” 又似是想了什么,淡淡补道,“女郎放心,死不了。” 若是细听,那话里还有些赌气的意味。 林九樾自是不能和一个病患计较,她拿过一旁的杌子坐下,轻声哄道,“便是没胃口,也得吃一些啊。这般病才好得快,我已让抱玉姑娘去请了医正来,且让他瞧瞧吧。” 听到医正这两个字,程涉川便想起马车上那番对话,那尴尬真是让他毕生难忘,心内又是一阵气结。他侧倒下去,又恢复成方才背对着林九樾的姿势。姿态里全然是拒绝和不耐。 若是平常,林九樾必是要离去了。 谁耐烦看他耍脸子。 可这会儿,林九樾顾及尚有正事,且确实心内有些不忍,她平心静气道,“我来是想说郡王府瞧着有些古怪……” 程涉川并未搭话,肩膀上看去微有起伏,也不知在听没有。 林九樾续道,“府内有些过于败落,那位县主竟正是全阴女子,只是一个县主竟会在府内莫名遭了祸,实是蹊跷。因着前些月里与侍中家的公子交换过庚帖,县主的八字知晓的人怕是也多,若是以此为突破口,怕是也棘手。” 林九樾说完,程涉川还是没有反应。 林九樾终是不耐了,到底是多大的事儿,又是多大的气性,这人竟是不想再理她了吗?总之,他最关心的黑雾的事她已将话带到了,她知他醒着,由着他吧,林九樾起身,转过去,衣裙擦过杌子,发出些声响。 裙摆被拽住,林九樾停步,看那白净的手停留在红色的襦裙上,抓住了一角,因着使力青筋微现,听身后的人吃力道,“我都生病了,你来就只会说这些。” 这全然是抱怨了。 简直没有道理,林九樾转身,反驳道,“我分明劝了你再吃一些,你自己不听。” 随着她转身,一抹莹润的玉色划过,那是一块未带金丝的玉,纯粹透亮,夜色也不曾减损它半分华美。她就这样站着,生生高了榻上的人大半个身子。 程涉川的手撒下,他的脸色忽然好看了许多,竟认同道,“你说得对,是我不该闹脾气。你说的事我都知晓了,我命人去查就是。你再陪着我吃些可好?”说着直起身子,就这样随意半坐在榻上,将那作了一个杌,将小几拖了过来,竟真的就着这冷菜冷饭进食起来。 他态度良好,语调问好,认错得又过于自然。 倒是让林九樾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好在,书房门再次被叩响,是抱玉请了医正来。 抱玉轻觑了一眼郎主的脸色,见其果真两颊有些潮红,映在白皙的皮肤上有些明显,脸上又带着明显的病态。心内暗责,当真是她们疏忽了,里里外外这么多人,竟没一个看出郎主生病了。 大概是少时体弱,瞧了太多医正也不见好,苦药倒是喝了一碗又一碗,程涉川对医正有些微妙的排斥。但幸好,这回他还算配合。由着医正把脉,任他动作,问他话也认真作答,引得抱玉都有些侧目。 不知怎么,不过过去了两刻钟,郎主的心情竟又好像变得不错了,分明傍晚时分脸色那般难看。抱玉不必细想,便也知定与林女郎有关。 医正是个年老的,把完脉后,他沉吟了片刻,终是抚着胡须道,“郎主气血上涌,一冷一热,应有几天了。” 抱玉一惊,郎主发热竟有几日了,她们竟全然不知,心内愈发自责。 医正又道,“郎主的身子略有些少见,应是个自幼体弱的,但筋骨又强健,心脉强而有力,这等老夫确也不曾遇过,这样吧,老夫且开几剂降温的药房,先抓来调理调理吧。” 医正既是这么说了,自是遵从。 林九樾和程涉川皆知医正所言非虚,这位倒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抱玉拿着方子,送医正出府。 两人一走,书房内重归于寂静。 时辰已不早,林九樾自是也要起身告退。 临出门时,她听那榻上的人出声道,“女郎,这玉很衬你。” 话里带着笑意。 林九樾一顿,重又提步走去。 他都那样说了,再不将玉换了还不知要如何生气,可别再气病重了。 她才在今儿回来洗漱时,并着衣裙一同换了。 一块玉罢了,她才不像他这般,这么计较。
第35章 这黑雾便如同横亘在心头上的一根刺, 不想着的时候倒也还好,但它一蹦跶出来便刺得人心口疼麻,让人无法忽视, 只求除之而后快。 书房里的书她大半都翻阅遍了,祖母的手札不知阅了几回, 仍是抽不出一点儿思绪。 那莫名出现的黑雾如今随着黑影人渐渐浮出水面, 但那只是浮在天上的风筝, 线到底握在谁人的手里尚且还不知晓, 便让人愈发没有底。 林九樾轻按了一下眉心,稍解愁绪。 抱玉坐在一旁剥着佛手柑,那佛手柑叶呈端印, 叶片展开如佛之手故而得其名,大多作调香之用, 不过其果肉薄薄一片也甚是清甜可口, 抱玉便很是喜爱,林九樾在她的怂恿下尝过几口, 觉着有几分岭南家乡的味道,于是也跟着对其多了几分偏爱。 林九樾抿了一口果肉,随手翻阅着册子,脑内却在一条一条过着线索。 那墨迹晕染了大半、依稀辨认出是个“晋”字的纸条, 神出鬼没的黑影人,被黑影人寻捕的全阴女子, 动机不明尚不知在何处又起了什么作用的她的族人,以及败落的郡王府……还有一心要寻找出黑雾真相的程涉川,这条条缕缕缠成了一团, 便像那看不着头的丝线, 正要顺着揪出头来, 那线却又引着去了另一根,或者干脆便断了。 不过这桩桩件件,幸而也不只她一人在烦忧。程涉川的忧急应是远不亚于她。 想起程涉川,林九樾随口问道,“将军的病情如何了?可吃了药?” 抱玉似是也无奈,“听抱朴说,郎主一早上便起了,惯常想去梅林里头练剑,被抱朴抱真两个好说歹说才算是劝住了。”甚而还搬出了女郎你呢,后头的话抱玉没说,这话若是她说了便是僭越了。 “他这也是过于用功了,这剑一日不练又如何呢。” 这话抱玉是不敢搭的,何况女郎言语里也带着些细微的钦佩。 抱玉叹道,“郎主自幼便是如此,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日日如此,从不间断。幼时体弱时是这般,后来去了北地,大伤小伤不断,时常带伤苦练呢。” 说起这些,抱玉也是心有余悸。 对此,林九樾也是叹服的。其实想想他少时病弱,又经了亲人那般的变故,若是换作常人,早就自暴自弃了。可这样一个人,分明是锦绣堆里养的公子哥儿,又是苦读经书,又是日日习剑,甚而还上了战场立了功名,这哪样说出去都是令人钦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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