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宋楚灵不为旁人,为的是自己的话…… 李砚直起身来,眸光再度落在宋楚灵的面容上。 七年前的记忆一股脑涌到眼前,那时他年纪虽不大,却已经有了足够的记忆,更何况宸妃惊世的容颜,几乎是到了令人过目不忘的程度。 如此细细分辨,面前这丫头虽不及宸妃姿色,可那双眉眼的确是有几分相似,只是宸妃一颦一笑都带着摄魂的媚色,而她却是那般的明朗清丽,若是细看,还能看到近乎男子身上的那份刚毅与果决。 “你与荣家……”李砚试探性道。 宋楚灵深吸一口气,这次她微红的眉眼不似做戏,她垂下眼眸,像是做了许久的心理斗争,才慢慢开口道:“荣家长子荣林郁,是我父亲。” 李砚再次愣住,“我记得荣林郁膝下的子女当初也被……” 宋楚灵红着眼道:“我是他外室之女。” 李砚这才恍然大悟。 荣家原本就是商贾出身,与京城的世家名门不同,商贾人家家风自然不够严谨,长子能背着人偷养外室,便不足为奇。 宋楚灵落泪道:“父亲待我极好,可因荣家不允,只能将我母亲养在洛州。” 宋楚灵敢这样说,便不怕李砚背地去查。 荣家当年做的是花木生意,洛州盛产牡丹,兄长便时常往返洛州,所以说他将外室养在洛州,完全合乎情理。 只是李砚有一事不解,他问道:“你与你母亲,既已躲过一劫,为何还要来宫里,查宸妃的事,与你有何好处?” 宋楚灵眉心紧蹙,那股李砚从未在女子身上见过的狠决再度出现,她道:“父亲对母亲有救命之恩,他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如此,李砚便彻底明白了,他又问道:“那你可查出了什么?” 宋楚灵如实道:“应与坤宁宫有关。” 李砚在看完那些册录以后,自然也能猜出来宸妃被囚禁的前一晚,坤宁宫不对劲儿。 “那你接下来想做什么?”李砚问道,“难不成还想要入坤宁宫替父亲报仇不成?” 宋楚灵抬眸看向李砚,道:“皇后娘娘是殿下的母亲,奴婢既不敢,也没那个本事啊。” 她发现在她提到“母亲”二字时,李砚脸颊微微颤了一下,看来外人口中,那混不吝的四皇子,唯独孝顺皇后这件事,并不为实,至少李砚内心不那么觉得。 果然,李砚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问道:“你与我说这么多,就不怕我拿你把柄么?” “殿下若想取奴婢性命,还用得着这些么?”宋楚灵极其无奈地撇了下唇角,“奴婢给自己谋一个前程罢了,从今往后,蝼蚁为鸟儿所用,不好么?” 李砚今日是来讨伐这婢女的,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只是又好像并未失控,甚至主动权依旧在他手中,应当说,现在的他可以更好的将她拿捏,也不必怕她会说出什么。 毕竟,她除了在藏书阁的禁地与他见过面以外,什么都不知晓,而他知道了她最为重要的事,自然,这件事他还需要去调查一番来确定。 不过便是他不接受她的提议,她如今已是晋王的近身婢女,晋王今日在厅内的反应,可以看出她在他心目中多少是有些份量的,若是将她断送在此处,便会惹来更多麻烦。 想至此,李砚眉宇舒展,他双手背在身后,向一旁退开一步,如往常那般散漫地笑着道:“记住你今日说的,胆敢有一字欺瞒于我,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奴婢不敢。”宋楚灵朝李砚俯身屈腿,态度极其恭顺地道,“还请殿下这次能够遵守与奴婢的约定,不然……” 刚给她个好脸色,便又想来威胁他? 李砚立即蹙眉,上前一把钳住她右臂,压声道:“不然如何?” 宋楚灵神色未变,还是同方才一样恭敬,只是左手略微一动,一根发簪落入掌心。 昨日柜中,她胁迫他时,那发簪分明是从右手中出现的,今日却换到了左手,这丫头着实心思诡诈。 李砚看见那道银光时,他一甩袖,手中也多了把冒着寒光的匕首。 两人同时动作,很快,四周便再次静下。 与昨日一样,李砚的匕首抵在宋楚灵脖颈上,可宋楚灵的那根发簪,却没能抵到昨日的位置上。 李砚站在她身后,将她整个身子都按在山石上,他一手拿着匕首环住她脖颈,一手将她拿发簪的那只手紧紧握着,抵在她身后,而另一只手,被李砚提起的膝盖稳稳抵在山石上。 “昨日是我大意,被你偷袭罢了,你还当真以为能伤得了我?”李砚讥讽道。 “奴婢自然不是殿下的对手,”宋楚灵忙解释道,“殿下误会奴婢了,奴婢是想说,不然殿下还奴婢一下,昨日奴婢不是不慎伤了殿下的掌心么?” 李砚俯身在她耳旁道,“你当真是这个意思?我怎么听你方才是在要挟我呢?” 宋楚灵连连摇头道:“殿下是真的误会奴婢了……” 李砚轻笑着将她松开,顺势又将那根发簪从她手里夺了过去,“我不管你是真是假,宋楚灵,你最好不要再给我耍什么花招。” 他看着那根磨得尖细的发簪,某一处隐隐颤了一下,他将发簪收入袖中,一双厉眼看向宋楚灵,“别忘了你今日说的,既然自知是蝼蚁,便做蝼蚁该做之事。” 宋楚灵转过身来,再度恭敬行礼。 李砚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宋楚灵理了理衣裙,绕过假山来到长廊上,脚步稳而快的朝膳房走去,脸上的神情自然又成了那副憨厚老实的模样。 师父曾在她入宫前反复叮嘱过她,聪慧之人,莫与之为敌,而应与之合谋,将你软肋呈上,便能令其麻痹,不知不觉中为你所用。 李砚便是如此,让他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至于方才两人的过招,宋楚灵不由心中笑了一下,堂堂皇子也不过如此,若不是她有意让他几分,他那子孙根便没了。
第二十四章 宋楚灵的功夫不是惠英教的, 而是由昭偌寺的一位师太所教,昭偌寺里皆是女尼,有时候也会遇见入寺闹事者, 故而寺中会有精通武艺的师太。 宋楚灵自幼多病, 光靠佛光庇护自然不够,还需日常学武来强健身体。 入宫这两年多, 她也没有将功夫落下,每日只要寻到独处的机会,就要练习一阵, 再加上平日她干活勤快, 累活重活也都是大包大揽, 长期下来, 她看着似乎要比寻常宫女要圆润一些,可只有真正脱了衣裳才知,她身上每一寸的肌肉线条都是那样的流畅, 几乎没有一块肉是多余的。 宋楚灵不想太过惹人注意, 再加上略微偏胖的形象会让人莫名觉得憨厚, 所以她自入宫以来,所穿的所有宫服都会偏大一些, 配着她天生的小圆脸,才会让人对她的身形有了误解。 宋楚灵从膳房取来汤药, 回到书房, 李研已经挑了两本书, 正坐在窗边看。 见她端着汤药进门, 眼皮轻轻抬起, 他将书扣在一旁,从宋楚灵手中接过药碗。 李研每日要喝三副药, 这个时辰喝的最为苦涩,每次喝完后不仅要用茶水清口,还要用两块点心,才能将那难闻的味道彻底压下。 李研喝药时,宋楚灵又将食盒打开,把膳房刚做好的糕点,放在玉盘中。 金丝纹荷叶玉盘中,搁着三块淡黄色的杏仁酥,不得不说,李研的品味极高,他用的东西色泽淡雅,却不失尊贵,在搭配上也极为讲究。 黄色糕点搭配天青玉盘,粉色的桃花酥便要搭配碧绿的银纹陶碟,若是夏日吃绿豆糕,便又要换成青花玲珑盘。 由此可见,李研并不是个性情随意之人,他是个极为讲究之人,他遵循着自己的规矩,那些从宁寿宫调走的宫人,便是在无形中坏了他规矩的。 有些贵人主子,为了得到更好的享受,自然是会将规矩摆到明面上,恨不能让所有人都一清二楚,可李研却从不会主动将自己的那套规矩说出来,宋楚灵也是想了许久,外加仔细观察,才想明白。 还是那句话,只要是个活人,他便会有所求。 李研求的是懂他之人。 宋楚灵上前躬身递上玉盘,眼眸从书案上扣着的那本《墨脱游记》上缓缓扫过。 昨日她跟在小路子身后取书的时候,便发现这一批书中,除了一本诗录以外,剩下的几乎全部是游记。 前几日晒书时她就看出来了,李研所藏书籍中,地里、农家以及纪事本末类占了绝大部分,而皇子们本该细心研读的兵法、职官,或是政书与时令的书籍,他几乎一本都没有。 怪不得帝王会偏爱他,就算他没有嫡长子的身份,光是他这份心气,也不会引得圣上猜疑。 高位者要是当真心甘情愿能把位置传给儿子,史上就不会有那么多谋朝篡位的皇子了。 李研吃下一块杏仁酥,刚准备去拿第二块,便忽然开始咳嗽起来。 一旁的常宁忙倒水递上,刘贵在身后帮他摩挲顺气,却没有多大用处,他越咳声越大,像是有人拿到在刮他喉咙一样。 片刻后,李研终于是将这阵忽如其来的咳疾熬了过去,这还算好的,若是天在极寒的那段日子,咳得会比今日还要猛烈,且还极为频繁。 半盏茶后,李研长出一口气,再次抬手去拿杏仁酥,可端着玉盘的宋楚灵,站在那里迟迟没有上前。 刘贵见她细眉微蹙,眼神有些呆滞,还以为她在走神,便清了下嗓子以作提醒。 宋楚灵垂着头望了刘贵一眼,依旧没有上前。 常宁看不下去了,退开一步来到宋楚灵身旁,有些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伸手要去端玉盘,结果宋楚灵没有将玉盘递给他,反而还避开他,直接端着那玉盘双膝落地。 她从今日来到李研身边伺候以来,一直低头垂眸,不敢去看李研的模样,然此刻,她跪在地上时,竟梗着脖子,径直抬眼看向李研,大有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她这副样子直接将屋中之人看傻了。 李研有些怔然,不过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你这是作何呢?” 宋楚灵用力抿了下唇,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开口道:“王爷有咳疾,不该吃杏仁酥!” 刘贵是打心眼里觉得,这么多年王爷能看上个丫头不容易,不想让这丫头将这好事坏了,连忙打圆场道:“你这丫头心倒是挺好,只是知道的太少,太医专门说了,杏仁有止咳平喘之效,王爷有咳疾才应当多吃两块。” “奴婢的确不知杏仁的功效。”宋楚灵许是觉得委屈,眼圈有些泛红,替自己辩解道,“杏仁许是可以吃的,可拿杏仁做的酥点却不行。” “为何?”一直未曾开口的李研,终于出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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