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研望着她道:“你想尝尝么?” 宋楚灵许是想到了什么,忙将头垂得更低,“奴婢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想?”李研问完,又补了一句,“你得说实话。” 宋楚灵正想摇头,听到这句话后,眼眸瞬间睁大,一副王爷怎么知道我要撒谎的神情,将一旁的刘贵都逗得笑了。 “奴婢、奴婢……”宋楚灵的小心思被洞悉,她紧张到开口竟有些结巴,“奴婢是不敢,不、不是不想……” 望着她艰难说出实话的模样,李研眉眼微微弯下,脸上神情温润和煦,仿佛彻底冲淡了午憩时心底那份隐隐的不悦。 “那便尝一块吧。” 得了李研的吩咐,宋楚灵拿出自己的帕子,正打算将那梅花糕好生包起来时,却听李研又道:“不必带下去,现下就常吧。” 宋楚灵有些惊讶,不过也没有继续拘着,她将梅花糕拿起,用帕子接着,侧过身去,低着头小口吃了起来。 李研不论是喝茶还是吃点,动作都极其优雅,带着一股天然的尊贵气质,宋楚灵自然不同,她只能做到入宫后,公公们叮嘱的那样,吃东西时闭着嘴,尽量不要发出大的声响。 李研看不见她吃东西的样子,只能看到她侧脸的脸蛋,随着咀嚼一动一动,颇为有趣。 宋楚灵吃完,用帕子仔细将唇角擦净,这才转过身来,笑着朝李研屈腿道:“谢王爷赏赐。” 李研微微颔首,对常宁吩咐道:“叫人同膳房说,往后这个时辰的茶点,多做……”他顿了一下,目光看向还沉浸在可口的糕点中,一脸满足的宋楚灵,笑着道,“多做三块。” 常宁退下后,李研又问宋楚灵,“三块你可够吃?” 宋楚灵一副这才反应过来的样子,那双杏眼睁得极大,显然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愣了好半天都不敢开口。 还是刘贵让她赶紧回话,她才忙道:“够了够了,奴婢当然够吃,只是……” 李研温笑着从书案上拿起一个倒扣着的白玉茶盏,他倒了盏茶,朝宋楚灵面前推了推,“可不是平白让你吃的,吃过之后,要同本王说,这糕点可会引起咳疾。” 宋楚灵受宠若惊地看向那白玉茶盏,再三确认后,才敢将茶水端起,由于太过紧张,第一口险些被呛到,她憋了好久才将气顺匀,圆圆的小脸上,浮着两片绯云,睫毛根部还染了一层水雾。 李研的目光柔柔的落在她面容上,许久后才轻咳了两声,端起茶盏饮下。 谁说女子须得纤细窈窕,这样娇憨可人的小模样,不也很好么…… 刘贵不知在何时退了出去,见常宁回来打算进殿,一把将他胳膊拽住,朝他使了个眼色,常宁意识到宋楚灵还在里面,自然意会,到了这个时候,他要是再觉察不出什么,便枉费他能在众人口中心性难测的晋王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了。 午后初春的阳光透过窗纸柔柔地落在屋中,仿佛让屋内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尤其是少女那双明亮的眸子,在这片薄薄的柔雾中,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吃了梅花糕,又喝了上好的毛尖,若是今日不说出一二来,就好像会过意不去,于是,她当真与李研认真的分析起来。 “膳房的师傅手艺的确好,这梅花糕既不噎人又不粘牙,好吃是好吃,却少了几分功效。” “你是指黄连么?”李研听后,微微挑眉道,“黄连苦口,太医又不允在糕点中放太多糖,喝完那碗苦涩的汤药,你还要本王吃放了黄连的糕点么?” 两人谈话间,气氛慢慢松弛下来,宋楚灵也早已不像最开始那般紧张。 她眉眼弯弯,还颇带几分得意道:“不用放糖的,黄连虽苦,可熬梨汁来遮味,奴婢熬得梨汁可好了,里面放些蜂蜜,再放几颗红枣……” 宋楚灵一连串说了好些食材,说到最后,她笑着道,“这叫做八珍糕,里面有八样东西,每一样对咳疾都有舒缓的作用。” “你会做?”李研问道。 宋楚灵连连点头,那双眼似有亮了几分,道:“奴婢的娘亲每到冬日便会咳疾,奴婢时常会给她做的!” 许是怕李研不信,她说完,连忙又道:“奴婢老家可是潭州盛江村的……” 潭州最为有名的便是玉满楼,里面的菜肴精致可口,宋楚灵与李研说,她们同村的一位婶子,便是那玉满楼的厨娘,专做糕点,那八珍糕便是她教给宋楚灵的。 只是每次做时,寻那些食材会费些功夫,有些需要去买,有些需要自己采摘,宋楚灵将她如何拿着家里的东西去换黄连,又如何和铁牛哥哥去树上摘梨的过程,事无巨细说给李研听。 李研丝毫不觉得厌烦,他一直望着越说兴致越高的宋楚灵,唇角始终含着笑意,他仿佛也跟着眼前的女子,一道去了趟盛江村,走了泥泞的小道,爬了一座山头,去摘梨时还遇见了狼狗……最后,他们一道踩着夕阳的余晖,回到了家中。 一位妇人将他们迎进屋里,一面关切的询问,一面又忍不住怪责她玩闹,最后还是帮她擦净小脸,宠溺的在她头上摸了几下。 “李婶还夸奴婢聪慧,说一次就能记住,奴婢做好给她尝了一块,她还说奴婢都可以去玉满堂抢她活了呢!” “铁牛哥哥可厉害了,打蛇的本事都是他教给奴婢的,只要有铁牛哥哥在旁边陪着我,我什么也不害怕……” 听到此处,李研眼前的景象从那淳朴幽静的小山村,瞬间回到了书房中。 “铁牛哥哥?”他眉梢微蹙,“他是你亲哥哥么?” 宋楚灵摇头道:“不是,他是李婶的儿子。” “哦。”李研不知为何,听到这里心里有些异样的不适,他轻咳了两声,宋楚灵立即倒茶捧上,他顺手接过,呷了口茶,缓缓又道:“那你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 “没有了,娘的身子不好,就生了奴婢一个。” 这句话宋楚灵说出口时,脸颊上是带着笑的,只是细细观察才能看出,她唇边的那两朵浅浅的梨涡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李研垂眸喝着茶,又问:“你父亲呢?” 宋楚灵顿了片刻,才轻轻吐气道:“奴婢父亲很早就病逝了……” 李研抬眸看她,终究是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吩咐她,明日做些八珍糕来。 宋楚灵欢欢喜喜应下后,整个下午脸上都洋溢着愉悦的笑容。 直到天色沉下,她回到自己的小屋中时,她坐在镜前,望着镜中那个演了一整日的自己,呆坐了许久。 没人知道,在李研问她家中可还有旁的兄弟姐妹时,袖中的那两只手,握得有多紧,紧到指甲都似是镶进了掌心的肉里。 第二日一早,宋楚灵因昨日得了晋王的吩咐,便没有入殿伺候,而是来到膳房,去备八珍糕所需要的食材。 大多数食材膳房都有,个别没有的东西,宫人们也会特地去御膳房领来,但是像黄连还有川贝母这样的药材,就稍微麻烦些。 宫中药材不能随意流通,哪怕只是一个黄连,也得先去太医院进行审批,待审批核实后,才能去御药房领药材。 宋楚灵是懂得这些流程的,所以她今早从宁寿宫一出来,便直奔东面的太医院,等她来到太医院后,将宁寿宫写下的单子交到了一位医士手中。 宁寿宫因晋王的缘故,药材审核的格外仔细,宋楚灵在院里候着,很快便有一位看着二十余岁的御医从房中出来。 从宫人口中,宋楚灵得知此人名为贺白,为太医院右院判,他年近三十,家中世代从医,如今太医院的院使正是他父亲。 宋楚灵以为能坐到这个位置的御医,大多都是留着胡子的年过半百之人,没想到一位院判竟可以这样年轻。 贺白在看见宋楚灵的一瞬,眸光中闪过一股莫名的情绪,若是寻常人,可能不会留意到这股情绪,可宋楚灵从八岁那年便开始学习识人神色,那股情绪即便稍纵即逝,也让她看在了眼中。 她不由对贺白多了几分打量。 贺白与她问话时,倒是公事公办,询问要取黄连以及川贝母的用途,又看了宁寿宫盖了章的单子后,这才应允下来,派人去随宋楚灵去御药房取药。 整个过程似乎没有什么不妥,可当宋楚灵与宫人离开时,她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贺白并没有回到屋中,而是站在门外一直望着她,便是她回头看,他的眼神也没有避讳,反而还冲她微微颔首。 宋楚灵也还了他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来到御药房,正好碰到宁寿宫的宫人来取晋王早膳后的汤药。 宋楚灵这边只要取两样药材,且数量不多,很快就取完了药,她将药材提到手中,与那宫人一道朝回走。 从太医院回宁寿宫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两人这一路上免不了要闲谈。 宋楚灵装作不懂的样子,问那宫人,为何御药房要这样麻烦,每日还要将王爷的药熬好,再由宫人过去取,待提回宁寿宫时,药早就凉了,等回去后还要拿到膳房里重新温药。 “我记得我在寒石宫时,若是有小主病了,直接将药材取回来煎熬便是,不用这样麻烦的呀。”宋楚灵道,“为什么王爷的药不能直接取回来,在咱们自己的膳房里煎熬呢?” 那宫人欲言又止,最后等两人走到一处较为僻静的小道上,那宫人才解释道:“从前是如此的,但自从几年前宫里有人服毒自尽后,御药房便改了规矩,凡是量多能致死的药,都得是在御药房煎熬之后,才能领人取走,这样虽麻烦些,可到底不会再出乱子了。” 宋楚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随后又问道:“你说有人服毒自尽,她服的是什么毒啊,和药材有什么关系呢?” 那宫人知道宋楚灵如今已是晋王近婢,不好得罪她,可有些话一时又不敢轻易说出口,他四处张望了一番,压声道:“这后宫有个人咱们不兴说,你知那人是谁吧?” 宋楚灵愣了愣神,故意装作想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那宫人见她知道,便小声说道:“就是那个人,听说她生完孩子后,每日都会腰痛,太医院给她开的方子里有一味是番木鳖,这番木鳖是缓解疼痛的药,但你可别小瞧了它,它若是一次性服用过多,是能够……” 宫人说到这儿,拿手在脖颈处比划了一下。 宋楚灵这才恍然大悟,惊得捂住唇畔,半晌后才道:“这可太吓人了,怪不得御药房会如此呢。” 那宫人也连连点头,“可不是么,咱们王爷从前也是直接将药材取回去,再由我们煎熬的,可自从那事之后,可王爷的药便不能取走了,因咱们这药里啊,也有番木鳖。” “哦,所以王爷服用番木鳖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么?”宋楚灵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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