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看了一眼宋楚灵,继续道:“日后那种药,若给你服用,药量许减半。” 宋楚灵不由心中叹服,贺白的医术果真高明,她基本上什么也没与贺白交代,可贺白却好似知道了一切。 当他说完,帘子一动,那宫人提着一壶薄荷水回来了。 宋楚灵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饮下。 她今日本就喉咙不适,再加上方才与连修说了许久的话,更加干涩刺痒,此时喝下一杯清凉的薄荷水,喉咙顿觉舒爽无比。 宫人坐好后重新提笔,便听贺白说道:“你身子底不错,风寒来得快,散得也快,但到底也是染了病的,不能指望一两日就能好全,待会儿去御药房领些薄荷叶,会去用冷水冲泡,饮用几日便可。” 宋楚灵很是感激的冲贺白笑了一下,可随后想到什么,又有些担忧地问道:“那奴婢不用吃药么?” 贺白摇头道:“不必,是药三分毒,多饮水便是。” 宫人落笔速飞快,却是几乎一字不差全部记录在册,当宋楚灵感谢之后,起身离开时,贺白却忽然将她叫住。 宋楚灵脚下一顿,掀帘子的手僵在半空中,回头看向贺白。 短暂相视一瞬,贺白站起身来,他缓缓走到宋楚灵身侧,抬起帘子,朝她轻道:“我来,我会帮你。” 宋楚灵自然没忘行礼感激。 回宁寿宫的路上,宋楚灵手提一包薄荷叶,一双细眉微微蹙起,她总觉得贺白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到底有什么问题。 不过倒是真如贺白所说,她风寒虽好,病症却还在,想了一路没想明白,却是将头想得愈发痛了。 到了宁寿宫,宋楚灵先是回了躺屋子,她揉了好半天脑袋,又泡了一壶薄荷叶,刚喝下两口,就听屋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又是宫人叩门唤她的声音,“楚灵、楚灵?” 宋楚灵搁下杯子,快走两步将门打开,原以为是出了什么要紧事,看到宫人红光满面的笑着,便暗暗松了口气,询问后才得知,原是皇后因昨日她救下欣美人之事,给她发了赏赐。 “你可真有福气,要知道今日可是皇后娘娘身边最得脸的赵嬷嬷来给你发赏的,你一会儿见了可记得要恭敬些!” 宋楚灵当即也露出笑容,又惊又喜地随着宫人一道往安寿殿外走去,等出了殿,便看到有位嬷嬷带着两个宫女,在一处石板路上候着,见她露面,三人便都含笑着冲她颔首示意。 宋楚灵小心翼翼走上前去,那嬷嬷还未说明来意,便见她直接恭敬地朝三人行一了个跪拜礼。 旁边一宫女忍不住被她这副模样逗得弯了唇角。 为首的嬷嬷便是赵嬷嬷,她上前将宋楚灵虚扶起来,语气和缓地道:“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你唤我赵嬷嬷便是,昨日桂嬷嬷回去将你跳入水中救下欣美人之事,说予了皇后娘娘,娘娘向来赏罚分明。” 说至此,她微微顿了一下,用着不重不轻的力道,才宋楚灵小臂上拍了两下。随后继续含笑道:“娘娘说了,你护主有功,所以今日便给了你赏赐,你可要好生收着。” 宋楚灵听出这段话是隐含深意的,但她依旧做出一副懵怔的样子,甚至是有些受宠若惊,她只是朝宫女手中拿的木盒望了一眼,便匆忙将眸子垂下,憨声憨气道:“奴婢谢皇后娘娘恩典,只是……奴婢身为宫中婢子,救护主子是应当的……” 赵嬷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没将她脸上任何一个神情漏掉,在看见宋楚灵说这段话时,神情中未见半分虚假,整张脸都是极尽的真诚,甚至还能从她神情上看出几分受之有愧的意味,赵嬷嬷也不由微抬了眉梢,眸底又深了几分。 只是她没有再说什么,让那两宫女将东西交给宋楚灵后,便带着人离开了。 待赵嬷嬷回了坤宁宫,皇后正准备午膳,她一面净手,一面问道:“可见到人了?” 其实昨日皇后便见到了宋楚灵,却是因为隔得远,只能看个模样,那桂嬷嬷回来后,将宋楚灵一阵夸奖,赵嬷嬷却是有几分不信,想要再去探探她为人到底如何,便借着欣美人之事,亲自跑了一趟宁寿宫。 赵嬷嬷上前俯身道:“人是瞧见了,模样中正,也懂规矩,就是……” 皇后擦净手,来到玫瑰椅上坐下,见她犹犹豫豫,便望了她一眼,道:“但说便是。” 赵嬷嬷应了一声,这才道:“老奴觉得她要么是精明到极点,要么就当真是有些蠢笨。” “为何这样觉得?”皇后问完,朝屋内之人挥了挥手,一时间便只剩她与赵嬷嬷二人。 赵嬷嬷一边从旁布菜,一边说起今日与宋楚灵见面后,她所有的反应与说得那些话,全部转述了一遍。 不过每次在赵嬷嬷开口说话时,会刻意将脸颊扭去一旁,不会直对着桌面去说。 待转述完,她才细细地分析道:“那丫头面相看着极为老实,说起话来也不似个精明的,得赏赐时,甚至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这样的性子,皇城中老奴可是从未见过,便是当真有,怕也做不到王爷身边去。” 皇后将口中饭菜慢慢嚼咽后,呷了口茶,这才缓缓道:“佛家讲究万事皆缘,兴许是她当真与研儿有缘。” 赵嬷嬷似有些不敢苟同,她没有反驳,只是微微撇了下唇角,道:“娘娘心善。” 此刻宁寿宫中,宋楚灵已经回到房里,将赏赐全部都收进柜中,今日赏下的东西,大多都是发簪首饰,若她当真在宫里是个小主,戴这些东西倒不违和,可她便是再在晋王面前长脸,也只是个宫女,这些东西于她而言太过招摇。 她只留一串檀珠,戴在手腕上。 估摸要到李研午膳的时辰,宋楚灵也不敢再耽搁时间,拿着晋王的令牌便赶去了正殿。 李研正在净手,抬眼看见宋楚灵,便询问她身子的情况。 宋楚灵上前屈了屈腿,先是将令牌交于刘贵,这才来到李研身侧,回话道:“王爷不必忧心,奴婢无妨的。” 李研却是没有被这样一句话就给打发了,他一面端起银耳百合粥,一面道:“说具体些。” 宋楚灵只好在旁将贺白说得那些道了出来,当然是将她夜里服过药的那一部分省去了,但说到这些时,她眉心不经意间蹙了一下。 只是极为细小的一个反应,索性屋中没有人觉察到,她暗暗松了口气,学着贺白那般,继续道:“贺院判都夸奴婢身底好,那风寒来得快,去得更快,昨日睡一觉起来,便好啦,就是病症还需再养几日,连药都没给奴婢开。” 说至此,宋楚灵恍然大悟。 贺白是故意将那宫人支开的。 因为他接下来说得那两段话,不能被记录在册,就如现在的宋楚灵,不会将她夜里高热后,李砚给她喂下那几粒药的事情告诉李研一样。 那是什么药,宋楚灵也不清楚,可既然药效那般强烈,且连贺白都只是用“大补之药”来形容它,并没有将名讳说出,便证明那药不该是宋楚灵轻易可以得到的东西,所以,贺白是在帮她隐瞒。 贺白为何要这样做? 宋楚灵一边面色如常帮李研布菜,一面在心中反复琢磨。 师父曾说,太医院那些太医们,是不能小觑的,他们医术未必了得,却是深谙明哲保身之法,那照此来看,贺白装作什么也看不出来,也不必支开宫人,只将最后那番记录在册的话道出,岂不是最为稳妥之举。 宋楚灵看到桌边那道冬瓜虾仁,便夹起一片冬瓜布在李研盘中,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布这道菜了。 因为冬瓜润肺解毒,对咳疾有所帮助,她关心李研的身体,便会帮他多布几次。 思及此,宋楚灵不由深深吸气。 贺白亦是如此,他没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支开宫人与宋楚灵特意交代那药的用量,是因为他害怕她下次又将那药服用过量,所以,他这样做的根本,是因为他在关心她。 宋楚灵再度感到惊讶。 贺白对她的关心,尚可说是医者父母心,可他替她瞒下,也能说是为了不沾惹是非,可最后他将她叫住,主动上前帮她掀开帘子,这又是寓意何为? 我来,我会帮你。这是贺白的原话。 可正常人帮忙时,不是应该说,“我来帮你,”又或者“我帮你么?” 为何贺白口中却是“我会帮你。” “我会帮你。” 我会……帮你…… 宋楚灵蓦地一怔,漆黑的瞳仁隐隐颤了一下。 这一切不是巧合,也不是所谓的医者父母,更不是明哲保身。 贺白是在明晃晃的暗示她,他会帮她隐瞒,他也在关心她,他更会帮助她。 这个念头生出的瞬间,宋楚灵顿觉头皮发麻。
第三十七章 当初荣家之所以选择将幺女送往昭偌寺, 正是因为听友人道,昭偌寺中有位女尼,医术十分了得。 如此, 既又佛祖庇护, 又有医者照顾,荣家才安心将女儿寄养在此处。 宋楚灵自幼就是那女尼给她调理的身子, 再加上师父精心的照顾,她才能有如今这样好的身底子。 那女尼经常会在山下做义诊,荣家尚未出事前, 宋楚灵有时候也会随师父一起下山帮忙, 耳濡目染下, 常见的病症她也能瞧出个大概。 再后来, 荣家出事,她决心入宫复仇,师父便寻了许多医书给她, 在遇见看到不懂的地方时, 她又会同那位女尼请教, 一段时日后,女尼也会让她尝试看诊。 宋楚灵当时问过师父, 为何要她在入宫前,务必得学会识药看病。 师父说, 后宫不论身份的高低贵贱, 但凡有脑子的, 都不会去得罪太医院的人, 位份越高者, 越会想尽办法寻一个心腹太医,往浅了说, 不管是谁,平日里再加小心,也难免会有个头疼脑热,往深了说,还要提防有心之人用药害人。 宋楚灵知道待她入宫以后,定会万分凶险,而学医可以作为她自保的手段之一。 不过就算她医术再高明,也只是一个宫女,若能得到太医的帮助,的确会给日后带来诸多便利。 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贺白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们不过只见了两面,他便要主动帮她,这实在于理不合。 她想过无数可能,可不管如何,在她尚未确定贺白的目的前,绝不能轻易信他,等日后寻到机会,她还需谨慎的试探一番再说。 宋楚灵这几日布菜的时候,经过细心的观察,已经摸清了李研的胃口,觉得他吃得得差不多时,便缓了布菜的速度。 果然,不一会儿李研就搁了筷子。 宋楚灵立即递上清口齿的茶水,在他清了三遍口后,她又将叠好的丝帕呈上,整个动作清晰流畅,根本不需要人来提醒,哪里像是个刚入殿近身伺候的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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