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荣家而言,他们一方面不愿将贺家拉扯进去,一方面谨记高人所言,为保幺女性命,连族谱都没敢记,送往昭偌寺后,便直接对外宣称,孩子夭了。 荣家是想,等荣林溪长大高人所说的,年满十岁时,再将她接回府中,届时对外称,是养在老家的侄女,过到了荣家名下。 也不知究竟是神佛庇护的缘故,还是那昭偌寺山水宜人,静亭师太医术高绝,荣林溪身子当真愈发康健,好几次荣家都动了想要将她接回去的念头,左思右想下,最后还是又将这念头给按住了。 倒是贺白与荣林欣,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日渐成长,情谊也愈发深厚,早已暗通心意。 荣家对贺白很是满意,贺家却是除了那二房以外,皆是装作对此事浑然不知的样子,且那贺家老夫人还下了令,不允人外传。 是啊,那时候的贺章刚做稳太医院院使的位子,年轻的贺白又被引入了太医院,不过一年便考为医士,仪表堂堂的他前途无量,贺家怎会让他娶个商贾人家的女子。 可贺白态度坚决,非荣林欣不娶,眼见儿子顽固,贺章只得先将他稳住,欺他若两年内能考为御医,便允了这桩婚事。 然就在贺章考为御医之时,一道户部令荣林欣入宫参选秀女的指令送入了荣家。 “如果不是等我……林欣也许早已定下婚约……便不会入宫……是、是我……她是为了等我……” 年近三十的贺白,人人口中那个医术高超,清冷孤静的院判,谁也想不到,他还有这样一面。 他哭得泣不成声,如孩童般无助地倚在石墙上,直直地望着手中那朵绢花,久久都缓不过劲。 “这绢花她一直带在身侧,比那些稀世珍宝还要珍爱,她与我说……待有一日,若能遇见你,让我将它还于你……替她对你说……” 再提到林欣,他心口便又是阵阵绞痛,痛到他双唇泛白,看不到一丝血色,整个身子似要站不住般摇摇欲坠,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即将跌坐时,臂弯处被一个强有力的手掌紧紧拖住。 贺白不由朝身旁看去,他没有想到,那个曾经襁褓中虚弱不堪的小姑娘,可以有这样强大的气场。 她眼眶虽已湿润,却未见半分柔软,她正用那无比坚毅的神情望着他,一字一句道:“姐姐说了什么?” 许是被她这股力量所影响,贺白也顿时止住哭泣,他合眼努力地匀了几个呼吸后,缓缓出声:“她要你远离上京,要你好好活着。” 宋楚灵一时无声,只那握住贺白的手在微微发颤,片刻后,她将贺白松开,抬手用指腹轻轻拭去眼尾的湿润,吸气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那日在太医院,第一眼看见你时,便觉得你们眉眼相似,但一时又不敢确认……”贺白侧过身,一边擦着脸上的泪痕,一边道,“后来那次,我得知你来到太医院问诊,便主动前去为你诊脉,在发觉你心脉果真是在右侧时,当下便已确定,你就是荣林溪。”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日她觉得贺白举止十分怪异,如今细细想来,便是这个缘故了。 贺白的心绪已经渐渐平复下来,脸上的泪痕也已擦拭干净,他压声问道:“你是如何入宫的?” 宋楚灵没有回答,而是将视线落在绢花上,反问道:“你呢,这些年在做什么?” 贺白哑声道:“我在赎罪。” “赎罪?”宋楚灵抬眼望他。 贺白没有打算对宋楚灵隐瞒,他极为坦白道:“我是在为自己赎罪,也是在为贺家赎罪,若当初我没有对林欣有过允诺,她不会一直等我,若我父亲没有暗箱操作,依照大魏正常的选秀律法,户部的那道旨意不应当会送去荣家……” “而当荣家蒙难时,贺家之所以没有将你供出,也是因为父亲怕皇上盛怒之下,将贺家牵扯其中,所以才会对此事闭口不谈,并不是真心为了护你,所以……” 说至此,贺白直接撩开衣摆,以膝落地,朝宋楚灵道:“荣家灭门之后,我已与贺家断绝关系,可此事因我而起,我不求荣家能宽恕,只求……为林欣报仇。” 宋楚灵算是彻底明白了当初的那些渊源,只是荣贺两家之间的这些恩情与怨怼,一时难以去辩驳,她眼下要做的,便如贺白口中所说,她要倾尽一切,为荣家报仇。 “贺哥哥。”宋楚灵轻唤一声,抬手将贺白扶起。 “我很感激你愿意将这些毫无保留的告诉我,如今你我相认,便是命运使然,只是可惜……” 她垂眸望向他手中那朵绢花,轻道,“这次我不能听姐姐的话了。” 说完,那双沉冷的眼眸倏然抬起,望向贺白道:“贺哥哥不妨与我说说,这些年你是如何……赎罪的?”
第五十九章 贺白受贺章的影响, 从小便知道宫中的人心险恶,在得知荣林欣入宫之后,他对她的爱也随之深埋, 他不能连累她, 但是他可以在皇城中默默的守护她,如此也好。 □□林欣却总是借口更信服年长的御医, 一直在刻意的回避他,从她入宫后,他们之间似乎是彻底断了联系, 他只能从别的御医口中了解她的状况, 偶有相遇之时, 她也几乎从不会看他, 就好像两人从未有过相识相知。 在得知荣林欣服毒自尽的那日,他恍惚到根本无法思考,一连数日如同丢了魂魄, 若不是贺章怕他出事, 派人将他牢牢看住, 那时的贺白应当已经追随荣林欣而去了。 一段时间的痛苦消沉过后,贺白逐渐清醒过来, 他虽不知皇上与荣林欣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凭借他对荣林欣的了解, 他觉得她绝不可能不顾荣家还有年幼的孩子, 赌气之下服毒自尽。 于是, 清醒后的贺白重回太医院, 很快就意识到这当中最大的疑点。 “太医院每次开出的量, 便是全部拿出,也不足以让林欣当场毙命。” 贺白找贺章对峙过, 可贺章只说,医书上所记也是因人而异,荣林欣产子后身体虚弱,也许不用常人毒发的剂量,就能令她身亡。 这样强行的解释,贺白不愿接受,但由于那时宸妃之死已成宫中禁忌,太医院早已将死因呈禀,这件事赫然已是盖棺定论,皇上不在追问的话,仅凭他一人,根本无法还林欣和荣家一个公道。 “我能做的,便是替他们报仇。” 此刻的贺白,俨然已经恢复成往日宫人口中的那个沉默寡语的贺院判,他抬眼扫视四周,将声音压得极低道,“那时除了永寿宫每日会开番木鳖,还有一处,便是坤宁宫。” 十多岁的李研还未封王,一直养在皇后身侧,他每日的汤药里也会有番木鳖。 贺白见宋楚灵听后,似乎并不惊讶,他眼眸微眯,很快便反应过来,不禁道:“你是故意接近晋王,做他近婢的?” 宋楚灵轻点头,可随即也想到了什么,蹙眉看向贺白,“晋王的身子时好时坏,他的药膳以及用药当中,表面上看皆是为他身子着想,实际有些却并不适用于他……这件事,是你所为?” 宋楚灵在晋王身侧已有一段时日,她总是能觉出一些不妥之处,比如之前的那些糕点,还有冬日里屋内长期不通风,还将地龙烧得燥热……诸如此类的事情很多,可一时又不足以给何人定罪,如今却有几分细思极恐。 “我恨不能直接让他们死,可好像死又太便宜他们了,”贺白神情极为冷漠,“皇后不是最要紧晋王么,我便要晋王一直受病痛之苦,要她吃斋念佛,要她日日对着林欣跪拜……” 宋楚灵倏然愣住。 据她所知,当时宸妃死后,皇上盛怒之下,让她烧烬的灰骨不得安葬,而是一直放在那永寿宫中,而后永寿宫又成为宫中禁地,无人敢踏足。 想至此,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贺白。 贺白没有和她再去详细的解释什么,只是望着她道:“你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这次,我不会连累任何人。” “林溪,”贺白刚一出声低唤,便又立即改口,“还是先叫你楚灵吧,我已将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了,至于你的事,可以不必告诉我,但日后你有任何事,大可直接向我开口,不用有所忌讳,我定会全力助你。” 贺白不知宋楚灵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但他如今也已经极为明确,宋楚灵与他一样,要为荣家报仇,且这小姑娘心思异常缜密,绝非常人。 宋楚灵颔首谢过,随后问道:“贺哥哥,有一事我想问你,姐姐在入宫之后,你二人可曾有过往来?” 贺白先是摇头,眸光落向那绢花时,忽地想起什么,道:“只一次,是我休沐时,在宫外遇见了她的近婢,将这绢花给了我,还要我日后若是遇见你,便替她转述那句要你离开上京的话。” 不管是贺白还是宋楚灵,都不能理解荣林欣当时的这个举动,但眼下这不是重点。 “如果贺哥哥没有和姐姐有所往来,那晚皇上在延晖阁究竟看到了什么,为何会有宸妃与人私通的传言流出?”这才是重点。 贺白立即否认道:“林欣不会与人私通,不管皇上看到了什么,都是假的。” 宋楚灵也是这样想的,尤其是得知了贺白的存在,她更加笃定延晖阁之事是被人做了局。 宋楚灵望了眼天色,她知道连修会帮她拖延时间,可她与贺白实在耽误了太久,不能再继续说下去。 两人重新走上廊道,宋楚灵将贺白送出含凉殿后,立即就朝回赶。 一进院子,她就看见了守在屋外的辛祥,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她还未走进屋里,就听见李砚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我方才已和母后皆说过了,要搬入甘泉殿住。” 甘泉殿极小,是距离含凉殿最近的住处,之所以叫甘泉殿这个名字,便是因为它的正门直对含凉殿后的那处清泉。 也就是说,日后若宋楚灵要与李研在泉边散心,不论做什么,都会落入李砚的眼中。 宋楚灵走进屋,朝李研与李砚各行一礼,随后走上前去,规矩的站在李研身侧。 李研暂时没有理会李砚,而是看向她道:“怎么去了这般久?” 宋楚灵弯身低声道:“奴婢方才询问了贺大人一些事,是关于哪些花草可以入香,或是制成糕点的事。” 方才李研同宋楚灵在后院时,宋楚灵就对许多未曾见过的花草产生了好奇,所以她这样对李研解释,李研并没有起疑心,反而还弯了唇角。 毕竟,不管宋楚灵想要用花草入香还是制糕点,也定是为了他。 正与连修说着要迁殿之事的李砚,在瞥见宋楚灵与李研低语时,那眸光柔柔且小意的模样,顿时收了话音。 他撩开最外层那件青色薄纱,一边将腰间系着的银灰色香囊在手中把玩,一边含笑着望向二人,“聊什么呢,这般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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