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的神情不似作假,便是她当真惯会演戏,也不至于真能让这个村子冒着欺君之罪,陪他们一起作假。 李砚实在想不明白。 宋楚灵听至此,却是又笑了,她将木盆放到桌上,道:“你就没有想过,我也许真的就是宋楚灵,而荣家后人,才是我诓骗你的话?” “你若与荣家无关,为何会看着宸妃当年的记事册落泪,为何能对番木鳖如此了解。”李砚将手放入水中,拿起香胰子仔细清洗着双手,冷笑道,“如果你当真是潭州的人,又是余氏这样大字都不识的村民一手拉扯长大的,那你这一身武艺,还有这般聪慧才智,是如何学得的?” 宋楚灵浅浅一笑,就当李砚是真心在夸她。 见李砚手已洗净,她又递去一条干净的巾帕,面不改色地问他,“那你猜出来了么?” 李砚接过巾帕,擦着手道:“你不是荣林郁之女,却当真是荣家之后,你入宫是来查明当年宸妃之死的真相,以及要为荣家……” 后话不必明说,两人皆心知肚明。 语毕,他抬眼看她,以为她在听完这番话后,多少会有些慌乱,却没想她只是抿唇轻笑,整个人都无比松弛。 李砚打心底对她生出几分佩服来,若是有人当着他的面,将他的底抖落出来,他都未必能有此刻的宋楚灵这般气定神闲。 “你当真一点也不怕?”李砚蹙眉道。 “不怕啊。”宋楚灵笑了笑,将木盆搁回原处,转身又回到桌旁坐下,她将药瓶打开,朝李砚扬了扬下巴道:“放上来。” 李砚平日对外的那副性子,也不全然是做戏,他骨子里不喜欢听令于人,尤其是宋楚灵这样的神情与语气,若是在平日里,他早就…… “快点。”宋楚灵微微蹙眉,催促的语气令李砚眉心又是一蹙,可他什么也没说,莫名就照做了。 他将手摊开搁在他面前,只那双眼,还在审视她,“我可以不必亲自露面,暗中就能将这些话散播出去,你当真一点也不忧心?” “不啊。”宋楚灵不紧不慢从药瓶中倒出些许白色粉末,洒在李砚掌中的伤口处,“大魏是讲律法的,口说无凭,你没有任何证据。” 是了,她说得没错,他的确没有证据。 荣家已经死绝,没有人会出来指认她与荣家有关,而盛江村更不必提,所有人认识她的人,都道她是余氏的女儿。 想至此,李砚莫名又觉得自己被嘲弄了,他下意识扬了语调,“你到底是谁,宋楚灵在何处……嘶!” 李砚话未说完,便猛地吸了口冷气,随即又沉声道,“你是故意的?” 宋楚灵朝她耸了下肩,语气带着些不耐烦道:“你老实些便不疼了。” 李砚不再说话,静静地看她帮自己上药。 灯光下,她一半脸迎着光亮,一半脸隐在黑暗中。 那被光照射的半张脸,纯净又柔美,而隐在暗中的那半张脸,危险却迷人…… 待她帮他抹完药,起身之时,那微卷的睫毛轻轻一挑,明亮的眸光便朝他射来,“别强撑了,回去休息,明日一早还要往行宫赶路呢。” 她的这双眼澄澈明亮,不含半分媚色,却莫名让人移不开眼,李砚没有起身的意思,而是眯眼看着她道:“你是在命令我?” 宋楚灵无奈轻叹,“你若再不走,我的水该凉了,若是染了风寒,我便不必去行宫了。” 宋楚灵说得没错,他似乎是该回去了,可他有觉得哪里怪怪的,怎么好像是她在赶他走,或是她又在命令他做事一样。 李砚没有让自己起身,他先是倒了杯水,缓缓饮完后,硬是又坐了片刻,这才起身来到门后,抬手准备开门时,他眉心倏然蹙起,转身道:“你糊弄我?” 宋楚灵不知李砚这是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收拾桌子的动作顿住,用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看向李砚。 只见李砚大步走到她身前,一把拉住她手臂,“你上次说要看我能耐,如今你可看到了?” 原是这事。 宋楚灵叹了口气,眉眼中隐含失望道:“有点可惜,你与我想象中的能耐,还差一些,毕竟……人证物证,你一样都没寻到啊。” 见李砚面色沉下,宋楚灵忽又改口道:“不过,倒是有一人,若你能将她寻来,也许谜底便能揭出了……” “谁?”他冷着脸,手上力道又重几分,想要直接将她拉至身前,却见宋楚灵忽然用手抵在他胸口处。 他垂眸看去,胸前只有一根手指,那手指娇软细腻,粉嫩的指甲闪着透亮的光泽,正在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向上滑去。 从胸口到衣领,从脖颈到喉结,再到那坚毅的下巴……李砚呼吸不由加重,被那食指碰触过的地方,顿时一片酥麻……最终,那指尖停在了他的唇畔上。 “武安侯府的礼教嬷嬷,我想见她。” 她指尖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依旧是海棠花的味道,他似乎之前从未意识到,海棠花可以这般香甜,比那蜜饯还要可口…… “好。” 他嗓音沙哑低沉,鬼使神差的就应下了。
第五十七章 李砚走后, 宋楚灵长长地呼了口气,方才她再是气定神闲,与李砚一起时那根弦反而绷得最紧。 她来到水桶旁, 舀了瓢水将那指尖冲了两遍, 随后又拿香胰子在手上揉搓,很快就起了一层细密的泡沫。 她正打算舀水冲洗, 身后忽然响起敲门声,听那敲门的节奏与力度,宋楚灵眉心再度蹙起, 也顾不上去冲手上的泡沫, 忙起身过去将门打开。 屋外月朗星稀, 李砚方才走时颇有些泛红的脸颊, 此刻已经恢复如常,他板着一张脸,侧身迈进屋中。 宋楚灵无奈将门合上, 用着略显疲惫的嗓音问道:“又怎么了?” “又?”李砚挑眉, 这个字听起来很是刺耳。 宋楚灵没再说话, 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来到桶边将手上泡沫冲掉。 李砚这才意识到, 他方才前脚走,宋楚灵后脚就跑来洗手, 光看那手上的泡沫便知, 她洗得有多么仔细, 就好像手指上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李砚瞬间脸色沉下, 大步来到宋楚灵身旁, 一把将正用巾帕擦手的她拉至身前,“你为什么净手?” 宋楚灵又好气又好笑地朝他道:“你擦浴时不会洗手么?” 李砚又是心口一堵, 被宋楚灵噎的说不出话来,片刻后才没好气地嘟囔道:“那也不至于洗这般仔细。” 宋楚灵却是满意地望着自己白净的小手,故意将拉长语调,含着深意道:“洗干净才香啊,难道你不觉得么?” 李砚眸光也不由再度看向那娇软无骨的手指,脑中不由回想起方才临走前的那个场景。 他咽了口唾沫,匆忙移开视线,将宋楚灵松开,“把东西给我。” 宋楚灵一脸诧异,“什么东西?” 见她一点也没想起来,李砚又拉下脸道:“香囊。” 李砚的香囊早些天就已经绣好了,只是他一直未曾露面,她就将香囊收了起来,时日一久,便有些淡忘了。 宋楚灵从柜中将香囊取出,递到李砚面前。 这是一个银灰色的香囊,上面用金线勾勒着一个虎不似虎,猫不似猫的怪异图形。 望着这个猫虎不清的东西,李砚剑眉越蹙越深。 见他如此神情,宋楚灵又是无奈地朝他撇了下唇角,“我已经尽力了,若不喜欢,那我丢了便是。”说着,她便要将手中香囊朝桌旁的竹篓中丢。 “别丢!”李砚连忙出声将她拦住。 也罢,不论是猫还是虎,也比那日他与李研在前厅时,李研腰上的那个香囊的图形复杂,这不正好说明,她待他更加费心思。 想到这儿,李砚莫名气顺了,可一开口,语气还是十分生硬,“系上。” 这已经是宋楚灵第三次给男子系香囊了,她撩开李砚外衫,也不等李砚开口,直接就将香囊系在最显眼的地方。 这个举动李砚很满意,因为在他眼中,宋楚灵这样做有几分在宣示主权的意思。 然这份满意也只在心里停留了一瞬,他便又想起一事来,“连修那香囊可是出自你手?” 宋楚灵似是轻笑了一下,道:“我要有那个手艺,还不绣个最美的讨好王爷?” “这倒是。”李砚下意识点头应道,可转念又想起了什么,那气瞬间又给堵上了,“晋王知道你的事么?” 宋楚灵道:“不知。” 李砚又问:“连修呢?” 宋楚灵道:“不全知。” 李砚再问:“那与我相比,他知道的多还是少?” “你与他不同。”宋楚灵已将香囊系好,她直起身望向他,许久后才缓缓出声,“连修所知道的,皆是我想让他知道的,可有些事,我若不想让他知道,可能他永远也无法知道。” 因为连修从来不会像他或是像李研那样,将她反复盘问,他从来只是做聆听者,等她开口告诉他。 李砚并不知晓这些,骤然听宋楚灵这样说,还以为宋楚灵只是单纯的在利用连修,根本未曾与他交过底。 想到这儿,他又莫名生出几分得意。 “那我的确与他不同,”李砚垂眸望着身前那不算太精致的香囊,弯唇道,“你的事,我定会全部查清楚。” 这一次李砚走后,宋楚灵没着急去擦身,她硬是又等了许久,见院内彻底没了动静,这才来到桶旁,她用手试了一下温度,果然是已经彻底冷下来了。 这个时辰她没法去打热水,要是今日还想擦身,就只能用面前的冷水。 宋楚灵不喜欢夏日里的黏腻,再加上明日一早要赶路,她会与李研同乘一辆马车,在那狭小的空间里待上几乎整个白日,身上难免又要生出一层汗来。 宋楚灵没有办法,只能用冷水将就一下了。 结果她正要宽衣,门外突然又传来几声响动,紧接着又是一声不重不轻的叩门声。 这动静不似李砚。 宋楚灵警惕地来到门后,通过门缝朝外看去,门外空无一人,只那地上搁着两桶水。 是温热的水。 夜阑至深,李砚终于回到寝屋,辛祥连忙迎上前去,帮他将外衫脱下。 桌上是早已备好的水和药膏,得知李砚方才在宋楚灵那里,已经给手上抹了药膏,便松了口气,一面收拾桌子,一面道:“楚灵姑娘还是有良心的,也不枉殿下一赶回来,只换了件干净衣裳就去寻她了。” 李砚没有说话,眸光垂落在那银灰色的香囊上,许久后,他用指尖轻轻弹了一下那猫虎头。 良心,她还当真是有的,但好像并不多。 第二日,天还未亮,皇城内外的护城军便已整装待发,从皇城到以北的岭山,若中途不出意外,辰时出发,酉时前便可抵达。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7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